《青丘》干荷叶

3、第二回 月中霜里斗婵娟

　　霞殇做了一个噩梦。

　　她睁开双眼，从床上慢慢的坐了起来。

　　心脏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噩梦的恐惧中缓过来，怦怦跳着，快得让她难受。

　　自她化为人形到现在，已经十万年了，这十万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旧时片段一个个闪过，让人怎么都抓不住。每一幕，都有那个人的脸庞和身影。

　　只是这身影不再像以前的那般让她安心，现如今，每一刻都存着淡淡的寒意，从梦里带到了梦外。

　　青丘山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在霞殇听来，好不心烦。她呆坐了一会，索性起身披衣走出了房间。

　　门外的翠竹被雨水洗涤的愈发嫩绿，随着小风吹过，它微微摇晃着，然而这却无法吸引霞殇的半分注意力，她扫了一眼尚阴沉的天色，漫步走在自己的幻境中。

　　风呼啸着扫过这片土地，霞殇停住了脚步。

　　面前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她，似乎在观赏雨中那朦胧的山色。听见身后霞殇的脚步声，那个身影慢慢地回过头来，是一个面带稚气的小女孩，“你今日起得真早啊。”

　　“琦轩？”霞殇惊讶的看着对方，而对方绽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你怎么会来我这里？”霞殇问道“不欢迎我？”琦轩笑道，看见霞殇头发披散，穿着单薄，略略皱了皱眉，“你还真是好兴致，这种天气，衣衫如此单薄就跑出来，赏雨景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霞殇说道，“你倒是衣冠楚楚，只是不知道，你今天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琦轩倒也没有扭扭捏捏的，只是看着霞殇淡淡的说道，“这么大的雨天，你以为我喜欢冒着雨来见人？”

　　尽管早就料到琦轩会来，却也没有想到就是今天，还是这个时间。霞殇转过身说道，“有什么事情进屋再说吧。”

　　屋内布置简单，甚至是有些空荡，除却床和梳妆台，霞殇的屋内便什么东西都没了。琦轩看了看屋内的情况，来到床边坐下。

　　霞殇也坐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她在等琦轩开口。

　　“前些天共工来找过你了？”琦轩一向是快人快语，今天也不例外，她转过头，看着霞殇。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找过。”霞殇回答，“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要兜圈子。”

　　“我没有兜圈子。”琦轩收回看着霞殇的目光，转向虚掩着的房门，似乎在等着什么，“他向你求亲了？”

　　“嗯。”霞殇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她，“你想说什么？”

　　“算了吧，霞殇。”琦轩移开目光，再次看着霞殇，“你我都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娶你，不是么？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答应？你明明就不喜欢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的啊……”

　　“你真的以为我在乎那些东西？”霞殇抬起头，冷笑道，“十万年了，从我幻化成人形到现在，已经十万年了……你不会明白的，琦轩，十万年来，我和他，我们……我以为我们一直会这样下去，可是既然如今这层纸已被捅破，他既已开了口，我又为什么不能随了他的意，答应他这请求呢？”

　　琦轩惊讶的看着霞殇，见她面上笑容凄苦，“霞殇，莫非你……真的动情了么？”

　　动情？霞殇索性躺到了床上，看着天花板。

　　情之为何物，她至今也是不知晓的。只是知道自己看见共工笑的时候，也想与他一起笑出声，看见他皱眉，便想帮他抚平眉间，看见他怒，自己的心情便也不好了起来。

　　这便是琦轩说的情么？

　　“琦轩……”她轻轻开口，声音如同耳语，“你知道，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琦轩说道，“我只是听女娲娘娘曾经说过，情，若是可以自控，那也不能谓之为情了……”

　　情若是能自控，那也不能谓之为情了……霞殇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连琦轩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琦轩早就已经离开，雨也停了，霞殇坐起来，看见窗外的树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房间里投下了温柔的剪影。

　　“族长，您起来了吗？”紫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吧，紫嫣。”霞殇说道。

　　紫嫣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捧着托盘的莫愁，“族长，您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下厨做了些小点心，您好歹吃点吧。”

　　霞殇本想摇头让她们拿走，但是看着莫愁端着托盘看着自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又有些不忍了，“好吧，我尝尝。”说着，便从她手里接过了小盘子。

　　“族长，今天琦轩大人来过？”待她吃掉了点心，净了面，安安稳稳坐在梳妆台前让紫嫣帮她梳头的时候，紫嫣问道。

　　“是啊。”霞殇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回应。

　　紫嫣和莫愁二人对视一眼，尽是担忧之色。

　　倒是霞殇，趁着紫嫣帮自己梳头的功夫，看了一眼莫愁，“莫愁，你的尾巴现在可以收起来了？”

　　莫愁笑着点了点头，十分开心的说道，“是啊，还要多谢族长和紫嫣姐姐平时提点我，现在我已经可以收起尾巴啦，只是耳朵还是不行……”她摸了摸自己头上那一对红色的小耳朵，有些失望。

　　“这么急做什么？你看看紫嫣。”霞殇一时间玩心大起，“她不也是没法子将耳朵藏好吗？现在你已经和紫嫣的修为差不多啦。”

　　“族长大人，您怎么寻起我的开心来了？”紫嫣哭笑不得的说道，手上的动作却还是稳稳的，“您也不看看，这族里，除了长老们和您，又有谁是可以完全变成人形的？”

　　“是啊，变成人形，颇为不易呢……”霞殇轻轻说道，脸上方才要展露的笑颜，在那一瞬间消隐无踪了。

　　“你现在年纪还小。”记忆里，是谁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来？

　　“你若不好好修炼，怎么会有炼成人形的那天？”

　　屋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闷了起来，莫愁看了看突然不再说话的霞殇，又看了看紫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紫嫣心下暗叹，朝莫愁做了个手势，二人便一起离开了霞殇的房间。

　　“十万年。”霞殇冷清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我等了十万年，却等来这么个结局。真是可笑啊……”

　　这心动，这相思，又是说给谁听，誰又能听得懂？

　　只有这一室的寂静，伴随着她的呼吸，在这沉沉浮浮的心思中无声叹息。

　　大喜之日，霞殇一身素衣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族长，您这是……”西长老惊讶的看着面容平静的霞殇，以及跟随在她身后的莫愁和紫嫣。

　　“我这是怎么了？”霞殇冷淡的反问道，“水族的人来了没有？”

　　“已经来了，早就在大殿恭候多时，只是族长，您这身装扮……”简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啊！也就是头上多了一个珍珠头饰，是共工送的，除此之外，她还是一身素白，完全不是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样子。

　　点了点头，霞殇转身，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了。

　　“难道说狐族族长就是打算用这个样子嫁给共工大人吗？”才走进大殿，便听见一个女子娇声质问道。

　　霞殇抬头一看，大殿上站着一个美丽娇俏的少女，身着水蓝色长裙，冷冷的看着她，“霞殇，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与你何干？”认出此人是谁，霞殇露出不屑的冷笑。

　　“什么？”女子挑起了柳眉，怒视霞殇，“你不是一直眼巴巴的想要嫁给共工帝君么？怎么，真的要嫁的时候，却穿成这样，想显示你的特殊？”

　　霞殇的脸色顿时一变。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僵住了，莫愁和紫嫣不安的对视了一眼，这个女子，说话也太过伤人了！

　　“我的特殊？”霞殇终于开口了，却是冷冰冰的，像是极北之地那刺骨的冷风，“我有什么特殊的？”她冷笑着问道，看着眼前女子，满脸的妒意，你有什么好嫉妒，有什么好嘲讽的？就算我终于得偿所愿，可是我现在，宁愿我没有！

　　“你别仗着自己是帝君亲自来求亲的，就妄想一步登天！”女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见霞殇冷笑着看着自己，顿时火从心起，“共工帝君早就已经娶了墨雪姐姐为皇后，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侧妃，还想跟我们斗？”看见霞殇古怪又复杂的表情，她得意的扬了扬眉，“怎么样，知道怕了吧？怕了就给我去换上嫁衣！”

　　“墨菲……”霞殇语气复杂的念出了她的名字，“你刚才说，共工早就已经娶了墨雪为后？”

　　“是啊。”感觉到四周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墨菲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族长……”紫嫣在霞殇身后小声的呼唤，却得不到霞殇的丝毫回应。

　　她面色惨白的看着墨菲，站在她身后的莫愁可以清楚地看见，霞殇的右手握成了一个拳头，鲜血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流下。

　　“换，当然要换。”她突然笑了，“我现在就去换。”

　　我以为会是你的唯一，可是为什么，共工，为什么连我最后的一点幻想都要用你的手来打破……

　　换上水族的嫁衣，霞殇恍恍惚惚的被仪仗队带到了遥水之滨，水族的都城。

　　那嫁衣的颜色是蓝色的，连带着水族里那喜庆的装饰，也是蓝色的。

　　好像是蓝色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压来，霞殇突然之间觉得透不过气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居然亲手将自己推进了这片古怪的漩涡之中。

　　那站在大殿之中的蓝衣男子，看上去熟悉又陌生，可是那笑容，却还是没有变，只是，那还是为她而绽放的笑容么？

　　月过中天，霞殇还是僵着，坐在共工为她准备好的宫殿里，身上的嫁衣没有脱下，她只是看着扶疏的树影在风中摇曳，化成狰狞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仿佛是在嘲笑她。

　　门被轻轻推开了，霞殇转过头，共工站在那里，身上的喜服还未脱下。

　　一步一步，当那个人向她走来的时候，霞殇突然明白了。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躲不掉的，就算你再怎么想要逃避，再怎么不愿意，它还是会找上你，不死不休……

　　轻轻闭上双眼，任由那月色，在自己的身上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