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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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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江宪前半夜睡得并不踏实,感觉好几次梦到了秦皓,却记不清究竟又回想起了什么,只是觉得那种感觉越来越淡,仿佛那个人并非刚刚离去,而是已然消失了很久很久。
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余一然早就醒了,侧身躺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看着他。江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起床穿衣服,余一然也跟着起来,换了一套肃静的黑衣黑裤。江宪出门的时候,余一然也跟了出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车里。
江宪愣在那好一会儿,迟迟没有动静。前一天晚上余一然执意表明态度,江宪却没有表态,以为晚上哄他吃了药睡一觉便好,但没有料想会醒得这么早。想来也是,余一然向来活蹦乱跳,安定这样的药,吃多了也不见得在他身上还有多少效果,更何况他也不舍得下这狠心。
余一然见他不动,手覆在江宪的手背上:“江宪,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样的场合,我缺席是不可能的,万一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也好在一边扶你一把,你说呢?”
江宪惴惴地看着他,不知道能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余一然真的没事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冒这个险:“我很快就回来。”
余一然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了江宪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我和这件事无关?”
江宪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不相信?”
“有很多理由。因为他是你的初恋;因为他半死不活地赖在那,你就不会忘记他;因为对我来说他就像一粒沙子揉在眼睛里;因为我一直觉得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现在就应该跟老混蛋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因为……最后意外发生的时候只有我在……”余一然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有很多事情想得太久,就越迷失得不着边际。
“余一然。”江宪打断他,“我相信你,没有任何理由。”
“可是,我回想了很久,许多次,结果连我自己都不确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
“什么?”
“在你身上划开的伤口,如果二十年都愈合不了,就用三十年、四十年、一辈子。”
余一然忽然笑了起来:“我早就算过了,你欠我的,这辈子恐怕是还不清了。”
江宪不敢矢口否认。
“那还是别还了吧。”余一然忽然不明不白地道了一句,江宪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门口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手机响了,江宪接起来,是赵默。
“为什么不说话?”
“阎清说,我若是再插手这件事便是寻死,论公,我也没有资格介入,但是私下里,我还是要给你传个口信,他们会来把余一然带走。”
“你的消息晚了,人已经到了。”
赵默在电话那头迟疑了片刻:“我以我个人的名义建议,你能配合。”
“现在不是时候。”
赵默听罢,只说了一句话,便挂了电话。江宪愣在那的时候,余一然已经被请下了车。
“等等。”江宪追出来。
“江先生,有一位姓蒋的女士向我们提供线索事发当时,她在楼下看到余先生在场,我们也确实在轮椅的扶手上找到他的指纹,还有一些细节,我们需要带余先生回去协助调查。”年轻的警察谨慎地解释。
江宪看着他:“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只要余先生配合,我们一定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能不能等我参加完仪式再走?”余一然忽然说话了。
“恐怕不行。”
江宪神色冷冽,挡在余一然身前:“你们未免太不通情理。”
“江先生,希望您也能予以配合。”
“我要为他请律师。”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但我们必须带余先生回去。”
“你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一面之词就把我的朋友当成嫌疑犯。”
“江宪。”余一然嚷了一声:“别为难他们了,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江宪看着他,斟酌了片刻,“能不能让我送他去?”
依然是强硬的拒绝。
余一然被带上警车的时候,江宪就在原地傻傻地站着,他都没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会任他们把他带走的。余一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望着他,眼神里有一种复杂得能让他如鲠在喉的情绪。
江宪开车跟上去,一直跟他警局门口。他打电话给阎清,让他尽量把追悼会的时间推迟,然后静静地坐在车里等余一然出来。
无论如何,江宪都不相信秦皓的死与他有关,可是人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的生物,在听到赵默通报的那句话的一瞬间,江宪居然可耻地动摇了。一念之差,他竟然真的怀疑过,因为他跟病重的秦皓相处过,他太知道那种压抑所带来的绝望,坚持了将近一个月,连他自己都不确信,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被逼疯。人一旦被带上绝路是毫无理智可言的。
江宪真的后悔,当初就不应该离开。甚至,更早的时候,他就应当把秦皓送走,送得远远的,至少,不该把余一然给卷进来。
而现在,他就像一个逍遥法外的杀人犯,站在最近的地方审视着自己的罪孽深重。
狭小的空间和死灰的白让人觉得不舒服。余一然抬头聚焦在前方的某一处,然后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从进来到这一刻究竟有多久,直到有一个声音冲进他的耳朵里,才讷讷地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能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一然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了一系列乱糟糟的画面与碎片。他试过,试过很多次,他一直觉得自己清楚地记得那一幕的触目惊心,然而那一天过去以后,又好像无法解释地变得模糊,就如同他跟江宪说的那样,连他自己都不确信,回忆和现实的边缘究竟在哪里。
余一然机械地用苍白的语言说完,也许只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去回忆。
“死者之前有没有过什么反常的行为?”
“没有。”余一然又想了想:“也许有过……也许是我疏忽了。”
“这两周死者一直由你照顾?”
“可以这么说。”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余一然顿了顿,揣摩着对方尖刻的眼神,“他是……我朋友的一个朋友……他们从小就认识……但是十年前……”
“你和江宪是什么关系?”
“……”余一然不安地看了眼手表,声音压得很低:“朋友。”
“有人提供线索,说你跟他已经同居很长一段时间。”
他抬起头,忽然有一些冲动的情绪浮在喉咙口:“是又怎样?”
江宪一直等到中午,雨一直没有停。阎清来过两通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他只说再等等。他派人找蒋雨燕,那个女人提供了证词便不知所踪。阎清说,如果钱能让她闭嘴,你早该破财消灾的。江宪沉默不语。
终于,雨过天晴。江宪打开车窗,空气里是逼人的凉意和雨水的味道。
阎清的第三个电话,如期而至。江宪接起来,只听他道了一句,便整个人呆滞。
“你说什么?”
“江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赵默已经报了警。”
余一然跟着律师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江宪的车已然不在。终究,证据不足,江宪找来的律师,不可能简单。
“江先生不在,不如我送你回去?”
余一然摇了摇头,便独自转身离开。他把钱包和手机忘在了江宪的车里。站在车站等车的时候,他感觉很累,靠在站牌上,一闭眼,便是这一天下来纠缠不清的那些问讯。
“江宪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他们以前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就像他跟你之间一样好的关系?”那样蕴涵着的口吻让余一然头皮发麻。
“你们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因为死者失踪十年又找到了,你担心你的地位不保,或者你觉得是你未来的生活被捆缚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要把你们的无端猜测强加在我的身上。”
“你在医院有没有和可疑的人接触过?”
“没有。”
“余先生,你有一个表哥两年前因涉嫌吸毒和□□被拘捕,而据我们所知,你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什么意思?”
“我们在监控录像中找到你和一个可疑男子的谈话记录,那正是我们警方正在找的人。”
余一然瞄了一眼监视屏,回想起那个大风天,有工人在修剪树枝,差一点发生意外。
公车急驶而来,带来的一阵风像没有利刃的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余一然睁开眼,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了那辆公车,在加速以后跌跌撞撞地走到车尾,倚窗坐下。
黑夜好像突然就降临了。
余一然没有花精力去想这辆车开往哪里,江宪会不会在寻找他的路上。总之,等他睡醒的时候,公车已经到了终点站。他在司机的催促下下了车,眼前面对的,又是那座宏伟的车站。
来的时候,就像一阵风,没有奢望过在这座陌生的城找到另一种归属,走的时候,却不知所谓。当余一然开始后悔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
周围混沌的空气和形形色色的人,让他隐隐的有一种回到现实的安然。
城市的灯光在车窗外渐行渐远,余一然扬起嘴角,不知道第二天醒来,自己会不会成为逃亡的嫌疑犯。如果真是这样,倒也是一场刺激的冒险。
余一然扬起嘴角,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