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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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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余一然从公共厕所出来的时候,江宪真的就跟个苍蝇似的盯在门口。余一然当时简直如同吃了一颗苍蝇:“你别像警察押解犯人一样行不行?”
江宪很悠哉地堵在他跟前吞云吐雾:“刚才看见个男人跟着你进去。”
余一然嘴角抽了一下:“他是洗厕所的。”说完,不客气地撞开阻挡物准备回车里,三秒钟以后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一闪而过,回过头,笑得粲然:“您不会是担心我在里面遭劫吧?”
江宪把烟头掐灭:“就你这浑身上下,会有多少钱能劫?”
“劫色啊。”
江宪不予置评,拽着他外套的衣领直接揪上了车。
忽然之间,车里只剩下两个人,余一然觉得空气不对劲,至少不舒服。
往余一然家开的那条路越来越窄,也愈来愈堵。江宪不耐烦地摁着喇叭,回头瞪他的时候,余一然冲口问了一句:“怎么不留苏孟昭家里坐坐?”
“你很希望我去坐坐,然后把你撂在车里整整一天?”江宪托着下巴看着他,“我不希望他介入的事,他从来不干涉;他不喜欢我做的事,我也一样不掺合。”
“不知道他妈这几年好点了没?”
“你很关心?”
“六年没见他,总觉得有些变了,变得对自己更苛刻了,生活很累,连睡觉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状态?”
“哪个人希望自己的爸突然去世,妈也跟着得精神病?一切都没发生的话,他可以选择不一样的生活,至少不会有无所依靠的飘零感。你以为他很想回来?这个家是有很多人,但没有一个是真正关心他死活的,他回来,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告诉所有人,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尽管他曾经失去了很多东西。”
江宪变换了一个姿势,颈椎不舒服地发出了“咔”的一声:“余一然,不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你不会因此就有好报的。”
“是啊,譬如对你,就不需要太好。”
“这么露骨地说出来,只能说明你不会这么做。”
余一然很心不甘情地龇牙笑了一下,但很明显,江宪知道得太多了。
二十多分钟以后,江宪总算把车开到了余一然家门口。几个月没进这个家门,眼见着到了,余一然却一动都不敢动了。他盯着那个白墙红瓦的院落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没有底气进家门。
江宪没跟他客气,打开车门,一把把人给拽下了车:“把你那些货给卸了。”
余一然刚搬了一箱书下来的时候,他娘凑巧就从院子里出来了,见着儿子回来了,一脸的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激动地一遍遍喊儿子的名字。
余一然一听那熟悉的声音,浑身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了,连手边有什么都完全忽视了。江宪眼睁睁地看着他捧着的那箱书砸在了地上,然后给了自己的亲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余一然跟她妈唧唧瓜瓜地聊了好一会儿,就差感慨万千、两眼泪汪汪了。到底半百的年纪了,儿子没在身边这么几个月,惦记得不行。江宪一直在边上看着,五味杂陈,反思自己,跟父母的关系实在没办法到这份上。
半晌,余一然他娘亲才想起来得招呼客人。余一然发现,江宪对待长辈倒还算恭敬,至少在他妈面前表现得委实不像一个社会败类。江宪跟老人家谦卑地聊了两句,再把名片往跟前一递,余妈妈马上就合不拢嘴,直夸:“年轻有为啊,年轻有为!”
余一然在内心笔了个中指,很不用心地搬着后备箱里的货物,心想别让这老流氓把自己妈也给忽悠了,随即嚷了一声:“江宪,你这些东西,怎么拿?”
江宪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要来帮忙,孰料余妈当即下达了最高旨意:“小江,你忙里抽空把一然送回来谢都来不及,怎么还好意思让你干粗活?快,屋里坐。”
“……”余一然忽然感觉冷风过境,吹得他心寒。
等所有的箱子卸完,一盏茶的功夫早过了,余一然进屋洗了把脸,见姓江的家伙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桌子已经摆好了各种零嘴,见他妈不在,敲了敲桌子,直截了当地下驱逐令:“喂,你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江宪喝了一口余家最好的茶,抬头睨了他一眼:“来都来了,总得尝尝阿姨的手艺。”
“谁他妈让你尝了?你够资格么?”
也不知道是江宪的嗓门大,还是余一然露了馅,他妈突然就晃进了屋:“小江,中午咱们吃饺子,可不许走啊。”
“阿姨,放心,我不走。”江宪翘起二郎腿,扬着下巴看余一然,一副我就是爷的架势,看在对方眼里简直就是欠扁。
回头饺子也吃过了,余一然收拾了碗筷,绕到他跟前的时候又小声地戳了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我警告你,别跟我家装无赖。”
江宪打了个哈欠,开始慢条斯理地剥香蕉:“到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
余一然简直一脸的恼羞成怒,就差当场张嘴咬人,可他一咬牙,觉得没必要脏了自己的口舌,转身就进了厨房帮亲娘干活。从路口的小超市买完酱油回来,江宪的车不见了、厅堂里也已经没了人影。余一然松了口气,乐不可支,刚抓起姓江的留下的香蕉咬上了一口,他妈出来了:“小江的车被你舅舅给开去老房子接你外婆了,他在里屋歇着呢,下午你就别开音响胡蹦乱跳了。”
话还没说完,余一然已经被香蕉给呛住了,好不容易咳嗽完,问了一句:“里屋哪间?”
“还能哪间?你那屋,我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就那一瞬间,余一然特别想冲到他亲娘跟前问一句,妈,您是我亲娘么?
余一然一下午没进自己的屋,把书搬去附近的小学校,再一路走回来,天彻底地阴冷了下来,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漆黑,甚至还飘起了雪,到家没多久,便下大了。
余一然的屋子在院子后头新砌小楼的二楼。他沿着楼梯慢吞吞地挪动着有点冻僵的脚,好不容易把自己给带上了楼,屋子的窗帘半开着,余一然凑上去瞧了一眼,正好能看见江宪躺在自己床上,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这弄不好就得感冒,余一然愣了一下,没明白过来,自己的第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幸灾乐祸。
其实余一然很明白,江宪不是什么坏人,至多只是在性的那一方面不够检点,但在这一点上,就像江宪直言不讳的那样,你请我愿,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道德的约束不过是更多人用他们的生活方式去诋毁另一种生活方式。
余一然转过身,靠在矮墙上发呆,这个小院子还是跟他走的时候一模一样,尽管成堆的木垛挪了位置、盆栽也移进了厅堂,但熟悉的感觉始终未变,还像他小时候记忆里的那个模样,有归属感,然而又随着时间的迁移,变得越来越压抑。他并不能肯定他现在选择的那座繁华的都市是不是梦的开始,但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在这座小城,他看不到未来的样子。
雪在不经意间就下大了,很快便盖上了瓦砾与地面。余一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雪景很美,但衣服很单薄。
忽然,他听见背后的声音“喂,在这喝西北风呢?”
余一然甚至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就被江宪毫无征兆的扯进了屋子。房间里光线并不好,江宪把他挤到墙根一脸的起床气:“现在几点了?”
“五点。”
“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余一然冻手冻脚地瞪着他:“我没吵醒你。”
“你是没吵醒我,可是你的手机吵醒我了。”江宪把手机甩到他手上,余一然低头一看,五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房东谢先生。当即就拨了回去,谢程飞正在厨房手忙脚乱,电话拨过来的目的有三,其一想知道橄榄油放哪儿了,其二要他把意大利肉酱面的简单步骤告诉他。余一然简直莫名其妙,说他从来不会做西餐,末了谢程飞才问了实质性的第三个问题:“江宪送完你已经回去了吧,现在没跟你在一起吧?”
余一然瞟了一眼姓江的:“没有,刚到家门口就被我妈给轰出去了。”
谢程飞宽慰地感叹了一句吃好喝好挂了电话,余一然一抬头,江宪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在说谁被轰出去了?”
余一然还没来得及智慧地诡辩,他娘的声音已经从楼下传到了楼上:“一然,喊小江起来吃饭。”
话音刚落,余一然已经鬼头鬼脑地溜出了房门。
江宪原本真没打算吃晚饭,只是余一然的舅舅把老人接到自己家的同时,带来一个坏消息,大雪封路,江宪回去的那条路上已经有卡车出了事故。余妈是个爽快的人,当机立断:“小江,没事今晚上就先住下吧,有事儿也没法走,你说呢?”
江宪在池子边上洗脸,余一然先替他答复了:“妈,人家住惯了五星级酒店,在我们这屈就,不太好。”
“那也比睡在车里好。”余妈毫无商量的余地,转身就添了一套碗筷。
余一然帮忙把菜端上桌,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江宪已经顺利成章地坐在了席上,跟他舅舅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