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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死债(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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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青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时,惊了一屋子的人。浓重的红裹住纤细的一身,翩然似曼珠沙华,又好似那隐隐若燃烧的鹤望兰,董韶之有一种错觉,放佛站在那处的不是她,而是一团火,可以吞噬人的一团火,从画中镌刻而出的,让人想忘也难。蔓青不足以美到极致,过去的她淡淡的存在感,干净剔透,如今的她三分媚态,眼神中却还映着七分清醒。这样的她,复杂但又透彻,即使不能用漂亮来形容,也足以让人探究。
“怎么,我这样很丑么?”片刻间,蔓青已经驻足于董韶之面前。这团火近了,却也淡了。董韶之低声道,“不是不美,而是你实在不适合这颜色。”蔓青神情一滞,随后似是不在乎地挎上包,跟在他身后,钻进了车。
车内莫名地安静,天边的红霞若血,半边斜射在车内的人面上,镀上碎金,他皱眉沉默着,她垂眉望着自己的脚尖。“没有什么要问我的?”董韶之侧过脸。“没有。”她答得平静无波。这场宴会,此一去,结果未明,他以为她会害怕得发抖,苍白到无可抑制,可她平静地出人意料。这不是去交际,不是去吃去喝,而是去。。。。。。谋杀。董韶之到这一刻终于恍惚意识到,他从未真正猜透过她的心思。
仙乐斯到了。董韶之打开了车门,优雅一转身替蔓青开了门。蔓青一脚跨出,抬眼瞧见霓虹下的仙乐斯,若梦幻。她捏紧手中的包,在冷冽的夜风中,禁不住牙齿打颤。“挽住我。”董韶之在一边低声道。蔓青迟疑一瞬,望着横在面前的胳膊,终是挎上去,他身上有丝暖意,不像他这个人,冷到毫无边际。
她的高跟鞋踩在石阶上的声响引来周遭人的侧目,惊诧,惊艳,不屑,恍惚,拨开这些恼人的眼光,她瞧见了立于人群中一身挺拔的白钦。白钦嘴角依然是微微的浅笑,这是他待人之道。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白钦眼睛调往了蔓青这边,仅仅那么一闪而过的讶然,随即他便优雅地款步而来。“能请到董少,荣幸。”
董韶之悠然道,“哪里,在上海谁不知道白老板的资历,能收到白老板的邀请才是我的荣幸。”客套有礼的回答,蔓青细细听来,竟没一句是真心话。在白钦的引领下,她与董韶之步入大厅,这个大厅的各个角落,站立着各色的男男女女。蔓青不禁思忖着,这就是夜上海的缩影么?
“为何不见齐显璋?”蔓青环顾四周,却不见齐家的人影。“白钦下了邀请函,他齐显璋还是会卖三分面子的。”董韶之边说边从伺者手中接过酒杯,蔓青望着那伺者,不由得一怔。“他不是。。。。。。”从前在三叔身后跟着办事的小江,蔓青经常在董家与他擦身而过。“我说过,我会派人混进宴会,一旦情形不对,自会有人替你脱身。”
蔓青扣住酒杯的十指泛白。齐显璋这种人怎么会没警惕性?想要取他命,必须行险招,接近他,才有机会。而一旦得手,他身后那群人又怎会轻易容许她逃脱?就算董韶之布置再多的人,要逃,也是难上加难。不过没关系,早在她做这个决定时,就不会允许自己有回头的可能,三叔的仇,今日必报。
人群中一阵小的骚动,蔓青望去,这才明白这骚动来自何方。齐显璋,这个男人,意气风发,从他踏入这厅堂起,没有人能忽视他,尽管是如此宽松不显正式的衣裳,尽管他面容上带着笑,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在上海,他皱一皱眉多少人会因此一口气喘不上来,说他是掌权者,不如说,是个十足的魔鬼。而如今,挽着他手的,竟是上海滩一日红过一日的女子,是那任是无情也动人、国色天香般的女子,苏晓琴。
苏晓琴浅紫色印花卷纹短扣的旗袍素裹,乌黑亮丽的卷发垂肩,耳际银白色翠环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蔓青怎么都没想到,今晚苏晓琴竟会是齐显璋的女伴。那么,董韶之会如何去想?她不由得望向董韶之,而董韶之似乎根本不在意那头的骚动,而是轻皱眉际,“你只有一次机会,就是有人在台上献唱之时,灯会暗下,这是所有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刻,错过这机会,要下手几乎不可能了。”他低声对蔓青道。借着灯光,蔓青这才发现他满脸的汗水,来不及细问,眼角余光却见一抹紫盈然朝这边而来。
“董少,蔓青小姐。”苏晓琴的声音万分好听,如此近的距离,蔓青可以闻到她身上雅致的香味,和她的人很符合。“苏小姐真是漂亮。”蔓青向她举杯,苏晓琴将杯口移至唇边,美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蔓青,“哪里,还不是因为衣服好。”话落,眼睛一滑,转向一边的董韶之,“还是董少帮我挑的呢,董少真是有眼光,齐老板都说这件旗袍挑的好。”
“是吗?”董韶之冷冷回了一句,“我眼光拙劣,可齐老板定是慧眼,若当日是他陪你去,一定能挑到更令你满意的。”此话如箭似锋,带着浓烈的火药味。蔓青明白,对于董韶之来说,苏晓琴就是红颜知己,兴许,是比红颜知己更为浓厚的关系,所以苏晓琴少应该了解董齐二家根深蒂固的芥蒂,而如今在这种场合,苏晓琴公然挽着齐显璋出现,无疑是一种变相的背叛。
“莫非董少在气我没有做你的女伴?”苏晓琴话语中带着笑意,随即调侃般地扫过蔓青,半开玩笑道,“那也不能怪我啊,谁让蔓青小姐捷足先登了呢。”蔓青心底冷哼,她看不清董韶之的表情,只知道,她似乎不适合再和他们二人周旋下去。
“这里太闷,我去阳台透透气。”蔓青对着董韶之说道,“苏小姐,蔓青怠慢了。”苏晓琴仍是笑着,蔓青回头朝着阳台的方向而去,渐渐隐没在人堆里。“她真是清傲,我不过开了玩笑,她便不舒服了。”苏晓琴自嘲道。“不是人人都能对你的玩笑一笑置之,苏小姐,自重。”董韶之拨开她搭落于他肩头的秀手。
他背过身,却已不见蔓青的影子。身后,苏晓琴忽而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最喜欢我笑的摸样了,董韶之,我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有心,不料无心之人却按了一颗心。”董韶之回身,苏晓琴已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