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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共婵娟之番外——归途 ...
(壹)
“小哥!”
“小哥!”
“快醒醒……”
是谁在叫我?
我努力睁开双眼,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这里是医院?
我定了定神,稍微回忆了一下便再次确定自己已找回了所有的记忆,包括一年前的、二十年前的以及很久很久以前的。
失忆,寻找记忆,再失忆,再寻找,自多年前那次变故发生后,我就陷入了这个诅咒一样的死循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
很长一段时期以来,在我有限的残存记忆里,我记得我叫张起灵,最熟悉的就是倒斗。旁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墓室,我却莫名的安心。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扭断粽子、血尸的脖子,却难以用我真实的面目融入正常的人类社会,尽管伪装是我第二擅长的事。因此,和人夹喇嘛时,我总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我无法判断这是天性还是尔虞我诈的环境使然。总之,我不相信任何人。
久而久之,道上人给了我一个绰号:哑巴张。其实无所谓,哑巴张也好、小哥也罢,只是一个称呼,于我没有任何意义,就像那些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
直到我遇见了他——一个有着天真无邪眼神的人。
很巧,他的名字就叫吴邪。他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土夫子,体力、身手、经验、职业素养都不行,而且性格温和、不够狠,这都是干这行的大忌。我以为他吃过一次苦头就会得到教训,知难而退。事实证明,他看似天真无邪,实则坚强执着并不亚于我,而且他的专业知识和逻辑思维能力也时常让人绝处逢生。
几年间,我和他共同经历了很多事,我们之间的交集并不仅仅在斗下,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跟他在一起,我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不是因为他的身手远不如我,而是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他是可以信任的。
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次一见到他,我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下斗时,我总会有意无意将他护在身后;出了斗,我总会有意无意在天花板上看到他的影子。一次两次有意无意或者真是无意,每一次都有意无意……我想那应该就是别有深意了。
我没有去探究这种深意代表什么,我只知道,对我来说,他是一个重要的人。
一个人在这世上追寻了这么久,坦白说,有时我也会想要停下来,但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想得多了,心就会软,判断就会出错,这对于经常面对生死的我来说不亚于于一个致命伤。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人的本能反应,往往比经过理智思考做出的动作要迅速得多。
所以,在去塔木托的路上,当我面对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时,绷了很久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不知不觉把藏了很久的心事脱口而出。我以为只能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但回报我的,是至今都让我很温暖的一句话:你要是消失,至少我会发现。
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和这世界的联系,只是我清楚,我要追寻的真相太惊人,我要背负的使命太沉重,那不是他这样天真无邪的人该介入的。
于是,我对上他比戈壁滩上的星光还耀眼的眼睛,对他许下永不伤害的诺言——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我以为,这次西王母之行就是一切的终点,谁知却是另一次死循环的开启:我又失忆了。只是,这次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对我说,他叫吴邪。
吴邪,吴邪,吴邪……
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又好像最近才听过。我究竟是谁,他和我又是什么关系?我想不起来。直到我在巴乃湖底的□□里,毫无遗憾地对他说出“还好,我没有害死你”时,我才发觉自己对他竟有这么深的执念,竟然连死亡都无所畏惧。我没有想到的是,吴邪也是如此。当我再次睁眼看这个世界时,我才知道是他拼了性命才让我活了下来。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决心,等一切结束之后,我会一直守着这个人。
最后,我们在这个斗里找出了所有的真相,终结了那个纠缠我一生的死循环。我终于想起了那句誓言,想起了那个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与我生死相约的命定之人,原来一直在我身边。
用我一生,再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吴邪,我回来了。
(贰)
想到吴邪,我突然记起昏迷前我替他挡了一记,也不知他有没有,就想起身去找他,胸口处却传来一阵剧痛,让我不禁闷哼了一声。一个护士发现了,连忙按住我去通知医生。医生简单替我检查了一下,告诉我脱离危险了。
为什么是护士在我身边?吴邪呢?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医生解释说:“你现在是在ICU,你朋友都在外面。等一会儿探视时间到了就会进来,如果你有特别想见的人也可以告诉我替你转达。”
特别想见的人……当然只有一个。
“吴邪。”我轻轻地说出这个名字。
大约过了半小时,吴邪进来了,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没受什么伤,那就好。
“小哥,这次又连累你了,真的很对不起。”他坐在床边,两手交握,也不看我,似乎有些拘谨。我略微皱了皱眉,不太对劲。他就这样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也不说话,我有些奇怪,这不像平时的吴邪。
“你……“我刚想开口,他就打断了我:“那啥,小哥,探视时间只有15分钟,我去叫胖子进来看看你。”说完就逃也似地走了。
我闭了闭眼,吴邪,你在躲我。
胖子见我仍然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小哥,你还真是命大,这样都没事,改天胖爷得跟你好好学习学习。”我没有理他,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小哥,你有没有发觉天真有点不对劲?”
我转头看着他,难道胖子发现了什么?
“也是,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竟然是那样,任谁也受不了。”胖子叹了口气接着说。我问他怎么回事,胖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那个时候你已经昏过去了。当时我们解决掉那个粽子,吴邪在墓主棺椁的夹板里发现了一张帛书,上面提到了他的真正身份。”
果然还是没瞒住么?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大意。不过没关系,不管曾经如何,你就是吴邪。
两天后,我转到了普通病房,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我有些莫名的亲切。认识吴邪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即便是下斗受了伤,我也只是到医院简单处理一下就直接离开,然后再接着下斗;认识吴邪之后,情况就变了,他会固执地坚持要我在医院里待到伤势痊愈。鉴于他异于常人的招粽能力,我在斗里的时间和在医院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平衡。对此,他常常颇感愧疚,于是我住院期间他就费尽心思照顾我予以补偿,因此有时即便只是轻伤,我也会自愿待到准许出院,以此减轻吴邪的愧疚;况且坦白说,我挺享受他的照顾。
很快我就发现,这一次住院,情况有些反常。整整一上午,吴邪只和我说了三句话:“小哥早”、“小哥吃早饭了”、“小哥看电视吗?”其余时间,他不是盯着两手发呆就是看着电视走神。中午一见胖子来送饭,他扔下句“我先回宾馆”就飞快地跑了。等到傍晚再来时,依旧保持沉默,眼睛根本不看我。到了夜里,他常常很早就说要睡觉,等背对我躺在陪护床上却半天没睡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胖子几次要和他说什么,他也总是有意岔开话题。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吴邪似乎在计划什么,而这个计划里不包括我。
(叁)
时间就在这样蹊跷的气氛中过去,我的伤也慢慢好得差不多了。我估计,事态很快就会有发展了。
果然,那天中午,吴邪以为我在睡觉,悄悄把胖子喊了出去。他们并没有谈很久,顶多十来分钟以后,吴邪轻轻推门进来了。他似乎没有想到我是醒着的,神情有些慌乱。仿佛在掩饰什么,他拿出一个苹果,坐在床头笨手笨脚地削起皮来,而平时,他吃苹果是不削皮的。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是瞒着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推测,应该是那个,但我希望我猜错了。
“吴邪。”我叫他。
“啊!嘶……”他被我吓了一跳,手指一下让水果刀割了一道小口子,鲜血渗了出来。
该死!我皱了皱眉,迅速抓起他受伤的手指含进嘴里吸了几下。这是很日常的处理小伤口的办法,不过我却是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看了看没再出血了,我轻轻把他的手放下,抬起头来叮嘱了一句。
吴邪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脸红得像番茄,很……可爱,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定了定神,我想起正事,我得弄清楚他反常的原因,决定开门见山。
“吴邪,你要走?”
“你、你怎么知道?”他很惊讶,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我一颗心沉了下去,果然被我猜中了。
“你要走。”我只能机械地重复这三个字为什么?我却问不出口。
他说要去处理一点事,可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闹了半天,我曾经以为的那些事真的只是以为而已,这么多年支撑我活下来的力量不过是个虚幻。
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我有些痛心地想着,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我该感谢因为长期缺乏与人交流而导致反射弧越来越长的面部神经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小哥,出院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无所谓,反正一个人。
“你呢?”我反问他,应该是回杭州继续当他的古董店老板吧,我知道这才是他喜欢的生活。
“我啊……”他迟疑了半天,却没有说完。不回杭州?那他想干什么?我意识到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吴邪他应该还有别的计划。是什么?
后来,我们都没再说话,沉默凝重的气氛笼罩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的病房里。我第一次感觉到安静也能让人万分压抑。过了很久,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这就要走了吧。既然如此——
“吴邪,再见。”
我笑了笑,心里一阵酸涩。
晚上,胖子来了。他似乎有话要说,在房里转了几圈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小哥,我有话要跟你说。”我看了他一眼,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是张银行卡。
“这是什么?”我问他,声音里透着不自觉的冷意。胖子似乎抖了一下,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这是天真让我交给你的。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以后就别再下斗了,自个好好过日子吧。”
“这话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我问。
胖子想了想,回答说:“是天真说的。不过胖爷也是这个意思。”
我心里一痛,吴邪,你什么都不明白。
我把信封扔回给胖子,冷冷地说:“不需要。”
胖子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说:“哎哎,小哥,你不要我没法跟天真交待啊!”
我闭上眼,不再理他。过了几分钟,胖子又说话了:“小哥,跟你说个事。天真他……”吴邪?他怎么了?我睁开眼睛看向胖子,他迟疑了一下才说:“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不太对劲。他说要回杭州,可我觉得他不会回去。”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
“他都知道那是假的了,你说他还会回去么?”胖子叹了口气接着说:“天真看着挺聪明一人,有时候可死心眼。以前每次你受伤住院,他都内疚得不得了。这次知道你以前弄成那样都是他造成的,更是变本加厉。你不知道,你昏迷那几天,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得是胖爷我硬逼着。在医院就成天坐在ICU门口的椅子上,里面一有动静他就跟中邪似的冲过去问医生是不是你怎么怎么地了,搞得人医生护士都问我他是不是脑子受什么刺激了。后来你醒了,别看他不太跟你说话,背地里还是跟往常一样,什么有营养给你买什么吃,还咨询医生弄了个什么陪护注意事项出来,非得要胖爷我遵照执行。我寻思着,就算对亲兄弟也做不到这样啊。”说着,胖子停了下来,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看着我,说:“所以我觉得,天真对你不是那么简单。”
后面胖子还说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到,生平第一次沉浸在喜悦的情绪之中。吴邪,你曾经说过,要是我消失了,至少你会发现;那么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消失了,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肆)
胖子走时留下一笔现金,说是千里追天真的赞助费,我想想也确实没时间回以前的房子拿存折,便收下了。他走后,我考虑了很久。胖子说得对,吴邪的性格比较固执,认定的事情往往很难改变。与其讲一大堆话去劝服他,不如让他自己明白。当晚,我根据胖子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吴邪所住的旅馆。我要了他隔壁的房间住下,以便及时弄清他的动向。第二天一大早,吴邪直接打的到了火车站,我远远跟着,心里又是一痛,他竟然连再见都不愿跟我说。
吴邪买了去山东某市的票,那是他第一次和我下斗的地方。他是想跟过去告别还是根本放不下?我突然觉得这是一趟未知的旅程,一切没明朗之前,我不敢妄加揣测。还有一个问题,按胖子的说法,吴邪在知道一切之后,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现在的他应该是不想面对任何跟“吴邪”有密切关系的人,包括他一直信任的我,因此假如我换个方式或许更能接近他。幸好我有随身带人皮面具的习惯,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下车后,我看他上了去瓜子庙的客车才转去附近的商场买了几件变装用的衣服,然后在商场的洗手间花一个小时时间化好了妆。我看着镜子里跟自己本来面貌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的陌生男人,不禁再次感叹香帅当年亲授的易容术果然神奇。(谨以此句向我最爱的香帅致敬!)
因为耽误了一些时间,到达瓜子庙已是晚上。我估计吴邪仍会去当年我们去的那家招待所,便根据记忆找了过去。几年没来,当年的破招待所已改建成三层小楼,我打听了一下,吴邪果然在这里,我要了他隔壁的房间,就放好东西到一楼大厅边吃饭边等他了。一会儿,吴邪下来了,他精神似乎不太好,等菜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呵欠,以他重感情的性子,遭遇这种变故,所受打击应该相当大吧。不过食欲还可以,一盘猪肝一盘鱼几乎都吃完了。猪肝?我记得当年在这里他也给我点过这个菜,说是补血;这次他又点这个,是无意识的行为呢,还是有什么别的深意?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吃完一碗饭,他放下碗,呆呆地盯着桌面,突然露出一丝苦笑。担心他又胡思乱想钻牛角尖,我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看得出来,吴邪是在强颜欢笑,但以我现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不适合与他深谈,只好借一个故事和一句指向性不强的话来开解他,希望他能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重新接受“吴邪”的身份,看清自己的内心。
之后的几天,吴邪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我跟他在村子附近到处走走,我尽量和他聊些轻松的话题,他的脸上也慢慢开始有了些笑容。吴邪,其实这样的表情才最适合无邪的你。
端午节那天晚上,他要了几个菜和一瓶酒,约我到他房间吃饭。正吃着,老板送来一盘粽子。他剥了一个递给我,是蜜枣的。我突然想起上次在西沙那个海斗里,我假扮别人时跟他说的一句话,便开口道:“要说粽子还是嘉兴五芳斋的好吃。”“是啊,就像月饼还得吃五味和的。”他很自然地接了一句。蓦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筷子发了半天呆,然后拿起手机按下了一串数字。电话半天没有接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吴邪说:“喂,胖子!”原来是打给胖子的。吴邪跟胖子斗了几句嘴,就问我是否出院了,胖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见吴邪脸色一变:“不会又不见了吧?”接着就冲电话那头一阵吼:“他什么时候不见的?不是叫你看好他的吗?他伤还没好,身上又没装钱,能跑哪去?!”听到这番话我莫名的安心,我终于确定,尽管他一直逃避我,但内心还是放不下我。
最终吴邪还是无可奈何地挂断了电话,呆呆地站在窗前,好像完全忘记了旁边还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冲到桌前,倒了一大杯酒端起就喝,因为喝得太急连眼泪都呛出来了。我正想帮他拍拍背顺顺气,却发现他嘴里在小声地自言自语些什么,我凑近了一听,发现他喊的是:“张起灵。”我很想抱住他,告诉他我就在这里,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陪着他。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该让他发泄一下了,反正有我在。
就这样,他一边喝酒一边叫着我的名字,直至醉倒。等到他趴在桌上睡着,我才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吴邪,我在。”是的,我一直都在,只要你回头。
那一晚,我就那样坐在他床前,看了他整整一夜,天亮时才回到自己房间。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先行离开。这个角色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吴邪怎么做了。途中,胖子打电话告诉我吴邪决定去巴乃找我,我计算了一下,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回以前的房子拿一些东西。
吴邪,我们广西再见。
(伍)
好几年没回来,屋里早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我在卧室衣柜的暗格里找到了当初放在里面的身份证、存折、重要资料以及瑞士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我装好那张老旧的一代身份证,心里琢磨什么时候得抽时间去办个二代的,或许我该先在杭州买套房子?接着,我又翻了翻那叠资料,虽然还有一些时间,但还是早些解决的好。想了想给黑瞎子打了个电话。我跟黑瞎子合作过几次,他是道上极少能跟得上我的人,背后的水极深,有他参与,应该会快点。他表示半个月差不多能准备好,看来我得抓紧时间了。坐上飞机直飞南宁,又转车到防城港。等我到达火车站,吴邪坐的那趟车还没到。下午五点多,吴邪从出站口走出来,看上去有些疲倦,吃了点东西就直接去快捷酒店开了房,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出来。他去长途汽车站买了张去上思的车票,我已经易容成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样子,紧跟他上了同一辆车。上车一看,他旁边的座位还空着,便走过去坐下。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为了尽快跟他熟悉,以便顺理成章待在他身边,我主动和他攀谈起来,他几乎没什么反应,偶尔回答两句眉头还一直紧皱着。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从防城港到上思,要坐三小时的车,吴邪靠着椅背慢慢睡着了。虽然这段路已经重新修过,但还是有些颠簸,吴邪的身子跟着汽车不时晃动,有好几次都差点撞上玻璃。我干脆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用手臂轻轻环着他。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他在我怀里睡得安然,不禁有说不出的满足。上思到了,吴邪还是没有醒。我看着他眼睛底下淡淡的青色,既心疼又抱歉,却不得不叫醒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直到发现自己正靠在我怀里,意识才完全清醒,连声跟我抱歉,我不在意地摇摇头,心里却万分怀念刚刚在我怀里的那个温度。上思到巴乃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不通客车,只能坐摩托。我们先到路边的小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我抓住这个机会跟他套近乎,他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生硬。
当他说到已是几次来巴乃,我便趁机向他提出带我四处转转,他犹豫了一下,满口答应下来。
去巴乃的摩托车都是两人座那种,坐后座的势必会靠前面的人很近,这当然是我不能容忍的。于是,我提出由我来带吴邪,两个司机坐一车。那司机原本不愿意,不过在我眼神的警告下,不得不低了头。吴邪尽管有些纳闷,最后还是好脾气地接受了。
巴乃是我近二十年来待得最久的一个地方,除了那个特殊的原因,还在于这个地方远离尘嚣,不用我时刻提防戒备。虽然后来越南人和陈皮阿四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再次故地重游,我仍然有几分怀念。
如今的巴乃开发的痕迹已经十分明显了。吴邪仍带我去了阿贵家,这里已经成了农家乐,专门招待来此地的商人和游客。阿贵那里打听不到我的消息,吴邪显得非常失望,阿贵表示如果有我的照片向其他村民打听起来会容易些。吴邪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其实别说他,连我自己都没有拍过一张照片。这么些年都在为寻找记忆四处 ,哪有心思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再说谁会帮我拍照片,拍了又给谁看?
因为房间不够,我只能和吴邪一间房,这意味着这几天我得加倍小心,不能露出破绽。吴邪放下行李从包里拿出纸笔就坐到了小桌旁,不知在涂涂画画些什么。
等我走近一看,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画得很认真,下笔也挺快,等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慢慢勾勒出来,我突然发现这个人非常熟悉。这……不就是我吗?我不禁有些喜出望外。
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在他心目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于是,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要不是明显看他是个男的,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他涨红了一张脸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可是男的!!”
喜欢一个人是喜欢他的性别吗?我很失望。等我发觉时,这句话早已对他脱口而出。原来,吴邪仍然拘泥于传统的观念,可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他,无关男女。我开始怀疑,带他回家这句话是不是我的一厢情愿。
或许他很信任我,或许他很重视我,但他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来承认我们的感情,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各种异样的眼光和非议,是不是有足够的勇气和我一起承受无尽的寂寞。
望着他打开房门独自离去的背影,吴邪,吴邪,吴邪,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面临的问题不止那些。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只能和吴邪同床共枕。他的睡相不好,经常会翻来覆去,几次差点掉床,我只好将他固定在我怀里。他第一次醒来看到这种情景非常尴尬,晚上再不敢睡实在,被我发现后,努力表现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他才慢慢释然。
而我只有继续体验当年柳下惠的感觉。
(陆)
吴邪对找我一事很是急切,不过阿贵每次带回来的当然都是让他失望的消息。我不忍看他沮丧的表情,便天天拉着他到处转悠,分散他的注意力。就这样过了将近半个月,黑瞎子打来电话,说东西基本上准备好了。我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没有时间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或许能让吴邪有所触动。第二天我便要他带我去山里看看。
虽然巴乃已经被开发了不少,进山的路还是保留了千百年来的样子:荆棘丛生,崎岖难行,有一种热带森林的感觉。我们沿着上几次进山的路线,很快就来到水牛头沟。水牛头沟很长很深,树木很稀,四周都是齐腰的草丛。我脑海里突然浮现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那是我失忆后,吴邪带我来到巴乃。我们来这里找盘马时,遇上了猞猁,吴邪被咬穿了胳膊,险些丧命。那种让我胆颤心惊的感觉至今还让我很不自在。
事后回到村里,当我为浑身是血,痛得汗如雨下却咬牙强忍的吴邪重新缝合伤口时,眼前这个甚至还略高我一点的男人让我心里涌起了一种失忆以来从未有过的、奇异而强烈的感觉: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失去这个人。
后来迷题揭晓,原来之前我所有对他的异样情愫,皆因为一个事实:吴邪就是我一生一世唯一、最重要的人,对他的所有感觉早已超越了记忆的束缚,成为我身体的本能。
等我从回忆中醒来,发现吴邪也正盯着这一片绿油油的草丛想得入神,嘴角还泛起一抹浅浅的微笑。阳光披洒在他略浅的头发上,呈现出明媚的金色,我着迷地看着眼前笼罩着一层金光的人,忽然觉得就这样看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休息了一阵,我们继续上路。吴邪走得有些费劲,我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只听他在小声地抱怨:“现在的大学生都是什么零件组成的?”我不仅哑然失笑。
就这样在山中走了两天,等我们走过那条已经完全被植被覆盖不可见的山路后,终于来到张家楼的湖滩上。四周还是一片莽莽群山,非常险恶,只有那湖还是清澈无比。
吴邪怔怔地看着山风吹拂下,微波荡漾的湖水,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吴邪是个极重情谊的人,真相的冲击、潘子的死、我的失踪……这一切,肯定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看着眼前强忍悲伤的他,我真想把他紧紧拥入怀里,从此不让他经受半点风雨,但如果那样,就带不回那个即使面对黑暗也能笑得天真的吴邪,即使生死一线也绝不放弃希望的吴邪,即使失去全部记忆也能让我怦然心动的吴邪。
吴邪,固然有我在,回家的路还要你自己去找。
吴邪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让我有些无力。我在湖边走了一圈,突然发现靠崖壁的一处地方竟长有当归。“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又不归”。当归,很多人也许知道它能补血活血,却不一定知道它名字的由来。
“从前有一对夫妻,新婚不久丈夫就告别妻子到深山采药。临走时,丈夫对妻子说:‘若一去三年不归,定死于山中,你就不必等我了,可以另嫁他人’……”我将那个令人无限惋惜的故事向吴邪娓娓道来,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阵,对我说:“我也有一个故事,要听吗”说完,自顾自地讲起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
他讲吴邪和张起灵的初次邂逅,讲吴邪对张起灵说要是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讲张起灵对吴邪说还好我没有害死你……讲得最多的还是张起灵因为宿命的最初,将一生都赔给了吴邪。最后,他有些激动地说:“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太死心眼,为这么个破约定赔上自己一辈子,为什么不学学你故事里面的那个妻子?”
原来,他的逃避、他的纠结竟在于这个。我是该说他果真人如其名天真无邪?吴邪,你还是不了解。
多少年来,我甘愿放弃万人膜拜的身份,背着不老不死的躯壳,游走于暗无天日的地下,重复永无休止的死循环,守着你、护着你,“不是约定,是放不下”,放不下好不容易才找到、比我生命还要重要的人。“相思意已深,白纸书难足。字字苦参商,故要檀郎读。分明记得约当归,远至樱桃熟。何事菊花时,犹未回乡曲?”我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转身离去。
有些事情还得他自己去明白,相信这一天不远了。
“吴邪,该回家了。”
(柒)
回到村里,我一个人先离开了。吴邪想明白了,他自会回来找我。现下,我有更要紧的事必须去做。
三天后,我和黑瞎子会合,他带了几个伙计,装备也按我的要求准备齐全。黑瞎子的寻龙点穴一如既往地精准,我们很顺利地找到那个斗的确切位置,很快伙计就打好了盗洞。我看了一眼当空高悬的明月,率先跳下洞口。
吴邪,等我回来。
这个斗没有血尸,只是机关术数比较多,不过这正对我和瞎子的专业,加上几个伙计还算老道,没出什么乱子,我们没过多久就摸到了陪葬耳室。因为墓主人的身份比较特殊,陪葬品多是古籍字画、药材丹丸、金石玉器之类的,
我翻了翻,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倒是有一幅唐代张旭的真迹和一本保存完好的宋版《道德经》,我知道吴邪喜欢收藏这些,便小心地收好放进了背包。
“哟,哑巴张什么时候也开始拿明器了,今儿这太阳从哪边出来的?”黑瞎子一脸大惊小怪地叫着。
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不会是拿给那个叫吴邪的吧?”“吴邪”二字成功地让我停下了脚步。“果然是这样,早就感觉你们俩有暧昧,想不到‘麒麟一笑,阎王绕道’的哑巴张竟会是同性恋。这就好办了,要不要跟我试试?”虽说知道是故意,但黑瞎子的话还是让我一阵恶心。
同性恋?我没有想过。只因为对方是吴邪,是男是女,甚至于是不是人都无关紧要,我想要的只有吴邪。
“你可以过来试试。”我冷冷地对他说。
黑瞎子一听,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哑巴张啊哑巴张,这回你是真的栽了。”
栽?我不这么想。为吴邪,做什么都不过分。
主墓室让我们一行人遇到了点麻烦,打开棺椁后,墓主人诈尸了。不知是什么缘故,枪对这只粽子无效,只有黑金刀能克制住他,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解决掉。
我在墓室里仔细找了找,除了在第三层棺椁的夹壁层找到一块品相堪称完美的羊脂玉佩,几乎可说是一无所获。难道东西不在这?可是根据我找到的地图和资料显示,应该就是这个墓。搜索无果,我们决定循原路先出去再说。不料一个小个子伙计误触了一个隐藏的机关,我第一反应拉开了他,自己的手臂却被弩箭射中。
张起灵啊张起灵,什么时候你也变得像吴邪那么热心了,真是中了吴邪的邪。
由于箭伤较深,我不得不留在医院治疗。抽空给胖子打了个电话,得知吴邪还留在巴乃,本想立刻去找他,可他一看到我的伤肯定又问个不停,而那件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知道。
考虑了一下,我让黑瞎子先去北京,出面把吴邪引过去。等见到吴邪,我再告诉他怎么做。黑瞎子走后,我拿出那块玉佩把玩,无意中发现的边沿有一块极不明显的细痕。对着灯光一看,整块玉石通透水滑,中间却有一块深色的部分,与其他地方的晶莹剔透很是不协调,仿佛夹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是……玉碹?!我立刻收拾好东西,离开医院,找人想办法透视出了玉碹里的信息。这种文字……我好像在哪见过,或许天津有人会知道。
到了天津找到知情人一打听才知道,那个人已经去世多年,只有两个徒弟在世,尽得真传的是二徒弟,姓张。我找到那个张姓徒弟的家,却被告知有事出门了,后天下午才回来。我只好先找家酒店住下。
第二天下午,黑瞎子打电话来说正去见吴邪,问我接下来怎么做?接下来,就是揭开谜底的时间了,于是我告诉黑瞎子:“问他为什么找我?给他一天时间考虑。”“然后呢?”黑瞎子问。然后?我闭了闭眼,“明天见到他打电话给我,我再告诉你。”
吴邪,我想亲耳听你说出答案。靠在酒店的床上,我看着天花板,脑海里都是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第二天下午,天津郊外,李村。我把那张印有奇怪文字的纸条交给那人。他一看脸色都变了,告诉我这种文字叫殄文,就是与死人交流的文字,极其难学,所以从古至今,不论哪个时代,能掌握这种说给鬼听的语言的人始终保持在个位数。
“你能不能翻译?”我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能,不过需要时间。”我留下手机号,让他翻译好通知我。现在,就等黑瞎子的消息了。
正想着,手机响了,正是黑瞎子。我把听筒贴到耳边,按下接听键。只听那边黑瞎子的声音响起:“说吧,你的答案是什么?”听筒里一片寂静,那一刻我紧张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这时,耳边传来吴邪坚决的声音:“我要带张起灵回家。”
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地,我努力抑制激动的心情对黑瞎子说:“告诉他我在家里等他。”说完便挂断电话,向火车站赶去。
我的吴邪终于要回来了。
(捌)
路上,黑瞎子给我打了个电话:“哑巴张,幸不辱命,你的小无邪已经坐最快的车找你去了。”
到了火车站,正巧一会儿就有一班从北京来的动车,我跟胖子确认了吴邪乘坐的车次,正巧就是这班车。我买好票,不一会儿火车就进站了,我是四号车厢的座位,上车一看,这个车厢没有吴邪,再往前找,在前一节车厢靠窗的位置发现了正在睡觉的他。半个月没见,他的脸色有些憔悴,
我悄悄地回到自己座位,决定让他多睡一会儿,等快到站再来找他。谁知,这一离开差点让我永远失去他。
离开天津站不久,突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车厢里的上开始小声议论这样的天气会不会影响火车。我望着车窗外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去找吴邪,让他在我视线范围内总是要放心点。突然,列车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地震一般,车厢里的灯闪了两下熄灭了,车身随即向□□斜翻侧,碰撞声、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我迅速抓住座位的靠背,稳住身子不让自己跌出去,然后用手狠狠砸向一扇玻璃,玻璃是双层的,太厚了,我砸了几十下,才砸碎。顾不上血肉模糊的手,我抓住门框爬出窗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面的车厢爬去。
吴邪,吴邪,你一定不能出事!
车厢已经完全呈90度倾斜,我一点一点小心挪动脚步,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十几米的距离走得异常费劲。好不容易走到头,我看着前面已经断裂的车厢,惊呆了。
吴邪,我的吴邪!
我极力维持住快要崩溃的神经,爬上前面已经坠落在地的车厢,不停呼喊着吴邪的名字。刚走两步,突然发现车厢连接处似乎趴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身上压着好几包行李。我踉踉跄跄走过去仔细一看,是吴邪!我连忙扒开压在他身上的行李,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我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为他拭去额头上的血,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吴邪、吴邪……”“谁,谁在喊我?”他努力地睁开眼,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眼里却是一片茫然,我心里一痛:“吴邪,是我,张起灵。”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把他拥入怀里。看着他苍白的脸,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如此无助。
吴邪,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我懊恼地把头埋进他的肩窝,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而他却摸了摸我的脸,露出一个好温柔的微笑:“张起灵,我要带你回家。”说完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
我浑身颤抖着,把手指放到他鼻子下,还好,尽管呼吸很微弱。我稍稍松了口气,简单查看了他的伤势,肋骨好像断了,头上有撞伤,身体裸露的部位有几处擦伤,内脏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得抓紧时间救治。我把吴邪靠在行李上,脱下衣服,从背后将他绑在背上,紧紧托住他的臀部,小心翼翼地从第3节和第4节车厢断层的裂缝中滑了下去。
踏上地面我才发现,天还在下雨,地上躺着3节严重变形的车厢,而我乘坐的那节车厢一头担在桥上,一头扎进地面的泥里。周围一片狼藉,现场都是人,脱险的乘客、附近的老百姓正在自发地组织搜救。
我轻轻放下吴邪,将他搂在怀里,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我简直心乱如麻。
该死!吴邪不能再耽搁了。
这时,远处有一辆面包车缓缓驶离现场,我连忙抱起吴邪冲了过去,赶在汽车加速之前拦在了前面。车主迅速停车,帮我把吴邪抱上去,我才发现车上还有3名伤者。我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汉子,由衷地说了声:“谢谢。”
汽车载着我们向医院飞驰而去,20分钟后,吴邪和其他3名伤者被送进了某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室。当我看到吴邪被推进手术室,支撑我的力量顿时全部退去,我轻轻摇晃了两下,跌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就浑身一软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手上缠着绷带,正打着一瓶吊水。
吴邪,吴邪呢?
我直接拔掉针头冲了出去。急救大厅内一片嘈杂,到处都是医生、护士在抢救伤员,室内满是呻吟声、呼喊声、报警声,还不时有新的伤者被送进来。我抓住好几个人打听吴邪的情况都说不清楚。我只好一间病房一间病房找。等我找到第24间病房时,终于见到了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
他正一脸安详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我走过去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心疼地抚摸着他有些青紫的脸,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只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热,让我焦急浮躁的心瞬时平静下来。
吴邪,还好你没事。
想起之前他毫无知觉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幕,我仍然心有余悸。或许在别人眼里,张起灵是个冷血而强大的人,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会笑会哭、会高兴、会忧伤、会犹豫不决、会患得患失,会害怕、会恐惧,会伤心、会绝望,会为他迸发所有的感情。
长久以来,我从不担心有一天可能会失去他,即使是在苦苦寻找他的过程中。直到这一次,在天灾人祸面前,再强大张起灵,也无能为力。我不敢想象,假如我没有坐上这趟车,没有及时找到吴邪,没有发现那个逃出口,没有车送我们去医院,那吴邪他……
我真的不敢想象,假如这次我真的失去他会变成什么样,还有什么力量、什么理由能够支撑我继续活下去?
吴邪,还好你没事。
只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机会离开我,纵使冥界之王亲临。
(玖)
吴邪昏迷期间,一开始我还守在床边,后来进出病房的医生、护士、官员、记者越来越多,我不想和他们废话,而且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在吴邪出院前办好,于是我向主治医生确认过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离开了医院。
走出医院,我给黑瞎子打了个电话,要他给我找买家。他有些吃惊,问我是不是打算金盆洗手。说实话,我没考虑过那么多,我只想给吴邪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随后,我又回我原来住的地方,把房子处理了,带着一箱明器去了杭州,西泠印社。
黑瞎子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几天就带了几个人来找我,其中还有胖子。胖子见我大吃了一惊:“他娘的,我还在琢磨是道上哪位爷要出货,原来是小哥你。”我想起之前胖子的帮忙,拿出一个永乐年间的青花玉壶春瓶递给他,淡淡地说了句:“媒人费。”胖子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眉开眼笑地冲我竖起大拇指说:“胖爷这个媒人当得真他娘的值!”
胖子,有你这个兄弟,张起灵也值。
第二天,我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带我上西湖边上的的几个楼盘转了转,直接买下一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在办理房产证时,我郑重其事地要求在房主姓名一栏填上:张起灵、吴邪。
办好一大堆繁琐的手续,我筋疲力尽地拿着钥匙直接回了吴邪的古董店。看来无论过多久,我还是不适合做太麻烦的事,房子装修什么的,等吴邪回来再说吧。
接下来的事,就是到吴邪家里拜访了。
为这个,我特地打电话问了胖子,第一次登门应该买些什么东西?听得出来胖子憋住笑,煞有其事地说:“你挑几样上好的明器往两位老人家面前一摆,保证拿下。”“……胖子,那是吴邪的父母,不是你。”我有些无语。“哈哈哈,想不到小哥也学会幽默了。”胖子在那头笑得厉害。“快说。”我揉了揉有点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或许我该换个人问问。“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实在的,胖爷也没有经验,不过我觉得只要你够诚意就行。不是有句老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胖子总算说了句正经话。
诚意……我明白了。
吴邪的父母住在郊外一处长满了爬山虎的四合院,环境很清幽。我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一种第一次下斗面对粽子的感觉,按了一下门铃。开门的是吴邪的母亲。我向她微微鞠了一躬:“伯母您好,我叫张起灵,是吴邪的男朋友。”
她神色一变,还是礼貌地把我请进门。吴邪的父亲正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进来,放下报纸,招呼我坐下,又让吴邪的母亲坐在他旁边,开始向我问话。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张起灵。”
“来我家所为何事?”
“提亲。”
“我不记得我有个女儿。”
“吴邪。”
“吴邪是男的。”
“无所谓,只是吴邪。”
“你能给他什么?”
“我的一切。”
“包括你的命?”
“本就是他的。”
“如果我不答应呢?”
“生死不离。”
“吴邪是吴家长孙。”
“我入赘。”
“好,我把吴邪交给你。”
我站起身了来,恭恭敬敬地向二老鞠了一躬:“谢谢岳父岳母。”
我在吴邪家吃了晚饭,岳母给我讲了很多吴邪小时候的事,又给我看了很多吴邪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手把手教会我几道吴邪喜欢吃的家常菜。
岳母最后跟我说:“小张,小邪是我和他爸的命根子,这孩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我每次听说他受伤都心疼得要命。前阵子他知道那事之后,只给家里来过一个电话,我……”说到这儿,她擦了擦眼睛,“我担心他会不会不要这个家了。”
“您放心,吴邪很快就会回来。”我坚定地告诉她。
一晃半个月过去,除了大部分时间待在店里思吴邪,其余时间我都用在了积极融入这个有吴邪的世界。
我学会了买菜做饭、打扫卫生,使用家电,还去重新考了驾照(以前的脱审了),拿到了古玩鉴定师的资格,就是仍然不擅长以张起灵的身份与人打交道,不过无妨,有吴邪在。
又过了几天就到八月十五了,我正躺在沙发上望天花板,岳母打电话来让我晚上去吃饭,我告诉他等吴邪回来再一起回去。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胖子。按下通话键,胖子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小哥,天真回杭州了,刚刚上的车,晚上六点就到!”
什么,我一下子坐起来,看看时间还有将近六个小时,应该来得及,挂上电话我就跑了出去。
我先上超市买好了菜,螃蟹、虾、牛肉、鲈鱼、莲藕、莼菜……忽然想起吴邪说过喜欢吃五味和月饼,又跑到五味和扎堆抢了盒月饼,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
把菜拎进厨房,我按照上次岳母教的步骤洗菜,切菜,该蒸的蒸,该炒的炒,该烧的烧。等所有的菜都做好装盘,我一看时间,六点半,吴邪就快到了。我再快速收拾了一遍卧室、客厅、卫生间,看着眼前整洁的房间,其实也挺有成就感。
我走到沿街的窗边,静静地等着那个人出现。又过了十几分钟,路的尽头慢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快步冲下楼,突然发现还没想好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算了,不管了。我调整了呼吸,一下拉开了门,吴邪正站在门口。
我望着那曾经无数次在我脑海中浮现的清澈眼睛,现在,那双眼睛好像大海般包容着各种情绪:欣喜、激动、怀念、放心、满足……最后全都化成一个释然的微笑:“我回来了,小哥。”
真是我的吴邪。
“欢迎回来。”
吴邪一直跟在我后面,就像以往每一次我将他护在身后一样。只是这一次,我要面对的难题不是前面的机关粽子,而是如何让身后这个人明白我的心意。
上了二楼,我和他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我仔细端详了下,他看上去精神不错,不再心事重重,脸上的淤青和伤痕也已经基本上消失,就是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小哥,我……”
“先吃饭吧。”我打断了他走进厨房。
其实,我也没准备好。
当初跟岳母学做饭的时候,我曾经设想过吴邪第一次看到会是什么样子。事实证明,再丰富的想象也比不过眼见为实。
从我端出第一道清蒸螃蟹到最后一道莼菜鲈鱼烩,吴邪的嘴从微张逐渐变成大张,到最后还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不要告诉我今天是……”
“中秋。”看着他表情丰富的脸,我好心情地接了口,把那盒五味和月饼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一看,有些不解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买这个牌子?”
我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吧,便说:“端午节那天你告诉我的。”
他略微回忆了两分钟,脸色渐渐由晴转阴,接着就扑过来抓住我的衣服,吼道:“你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又瞒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我看了他一会儿,用那句最有深意的话回答他:“其实,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说完,拉开他的手就往阳台走去。
吴邪,我该直接告诉你一路跟着你是想带你回来吗?
吴邪一路跟着我走到阳台,大有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味道。
我突然很想逗逗他,便一脸严肃地对正要开始第二轮拷问的他说:“别动!”他诧异了一下,随即就乖乖闭嘴不动了,一脸戒备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我才若无其事地回应了他充满疑问的眼神:“赏月。”
也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不敢和我造次的习惯,尽管憋得满脸通红,他还是忍住了,狠狠瞪了我一眼,将视线投向夜空。
想不起有多久没有如此心平气和地赏月,今晚月色很美,一如我和他多年前在峨眉山看到的那样。
我带着怀念与向往的心情望着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银色纱衣的人,内心一片宁静。
吴邪,唯愿你一生天真无邪。
我缓缓走到他身边,正想开口,只听他沉声吟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不禁会心一笑:“我愿意。”说完在他唇上烙下我的专属印记。
吴邪,只要你在,婵娟、朝阳、风雨、生死,张起灵一生与共。
明月如昔人如旧,吴邪,我终于带你回家。Fin
《共婵娟》其实是盗亦有道的前传哟~~~~(>_<)~~~~
有亲有兴趣可以继续阅读《盗亦有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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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共婵娟之番外——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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