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汀泽芷》朱语墨

2、星月映照知了湖，得见是因何等缘

　　结束了上午的学习，兰婉卿在食堂简单的吃了顿中饭，随后就向一个相对僻静的去处寻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兰馨的静思园里知了湖那一带。兰馨覆盖面积比较宽广，每年入学的人却不多。偌大的学苑没有招牌匾额来彰显，只在不显眼的地方一块圆润天成的石子上刻着“兰馨”二字。她刚进来时，就着那块石头还端视了好大一会。入得兰馨，沁润其香。然而她知道，这不是开始，亦远非结束。

　　知了湖的水域不是很辽阔宽广，只是你站在高处放眼过去，许将发现知了湖的整体恰巧呈现出不甚规则的心形。微风习习，波光粼粼。确实是个静思的好地方。她放轻松了全身，闭了眼睛，闭了眼观四路纷杂的可能。耳朵却没能得到清净，她依稀听到三两人的脚步声，不很厚重，踏在了厚厚的落叶上。脚步声停息后，还隐隐有说话声传来。

　　兰婉卿睁开了眼，稍微偏了偏头，目光寻向人声处。在不远处的树荫之下，立着三位男子，一般身高，体格适中。身着不同颜色，站立在树下，成和合势态，似交谈状。见此，兰婉卿放轻了脚步，寻思着悄然离开不让他们发觉。

　　“刚才离去的人，是谁？”薛绍皱了皱眉，突然问向旁边两位同伴。兰婉卿离开得比较及时，在他们注意到她之前，就已转身。薛绍视线里捕捉到的，只是她的一个侧脸，却不意间勾勒映照出一个画面，与那时的记忆相互辉映。

　　天青静默，光照其间，有琴泼墨，散为音尘。那时，天是青灰色，太阳却没有吝啬它的光芒，静静的照耀着大半个房间。在大大的房间正中央处摆放着一架三角钢琴，一个小女孩姿势端正地坐在琴凳上。坐在高高琴凳上的她在精泓的三角钢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矜小。手指却在琴键上来回指点跳跃，如挥毫泼墨，酣畅淋漓。彼时他抬头望天，太阳穿透厚重层云，迸发出缕缕金色光芒，踏步穿行到房里。琴声海际，光中微尘，俱现形影，粒粒可察。房间四面都是大大的落地窗，那个时候他蛰伏在一处较为隐秘的转角，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许是怕打破了这个光景。透过明亮的落地窗，自他的角度看去，她的侧脸在光影中半隐半现，黑白琴键上的手指没有停休，流泻出来的音乐却如泠泠之水般静美。又如天光破云，出于阴翳。那个时刻，他突然就觉得，在这盛夏光影里，蝉声一片鸣叫声中，心韵浮荡不安，须臾间已归复于平静。

　　“兰婉卿，兰馨初入学者，性喜清静。刚才怕是为了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而到了这里，只是看这个情形，怕倒是被我们扰了清静。”陈宇翎面带微笑，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你了解得倒是一贯的足够清楚。”薛绍转向右手边的陈宇翎，语气平静，声色不动。

　　陈宇翎只是呵呵一笑置之。没有接话。

　　任斐晞收回了望向兰婉卿远去背影的目光，对着眼前这两人眉目轻锁。宇翎他倒是知道的，对于谁都是这般，一般了解，一般看待。即使是清楚到细致微末，入骨入里，却也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念头。只是今天的薛绍倒似有点反常。自认识他以来的印象里，薛绍怕是没有关心过种种这些的，今天又是为何有如此异样并表现出来？这个兰婉卿，又是什么人，看今天这般情形，怕也不是寻常，今后怕是会牵扯出一些什么？不知又是何等因缘际会至此呢。呵，任斐晞平了平眉头，现在思虑这些也是徒然无益。

　　“少煌那边，这段时间运转得还正常么？”薛绍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任斐晞怔了怔，才不急不缓的答道，“第二期的资金已经到位，各项准备工作也已就绪，规划方面也没有什么纰漏，只图来日了。只是”，说到这里停住了，认真地看向薛绍，在他的眼睛里去确认需要回馈到的信息，“少煌是你心血积聚，一手创立。这从我决定参与这件事开始就已知道。少煌确也是我和宇翎的所望之在。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即算是理论上精准无误，在实际操作中却不能不审慎行事，尽力而为。”

　　薛绍也是同样认真地看着任斐晞。他、自己、还有陈宇翎，三人都是因为志向相合、理念一致才走到一起筹谋共事，是伙伴，亦是知己。先不计较自己那些事，他与宇翎的点滴付出他又何曾不是看入眼里，记在心里？薛绍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个自然，我心里有数。”在任斐晞听来，薛绍这样的回答已经不啻于一种承诺了。你待我赤诚，我还你真心。如兄如友，如切如磋，同修同德。心下欣庆释然，面上亦是霁颜初开。薛绍脸部亦是颜色柔和。

　　“只是前期资金之充足，却是我之前没有料到。”任斐晞轻皱了皱眉，想自己与陈宇翎亦是世家出身，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之人，只怕是薛家的传统与别家却是不同。是我之类，最恐嚣张跋扈，倚势欺人，更忌挥霍浪费，不知世间艰辛。薛绍还没有继承家业，就已经让他亲手掌握如此之多的钱财，并有相当人力、技术支持，任凭家里如何痴宠娇溺，也不至于做到如此程度吧。一样英姿风发少年，他又是经过何等的磨练锤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想薛绍闻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若连这么一些，也不能守握把持，又何谈其他？”听其语气，并无少年应戒之骄躁浮华在骚动，连些微的张扬意气都嗅不出来。听他慢慢说出这句，任斐晞甚至敏锐地觉察出了一种莫可奈何。任斐晞观望斜对面的陈宇翎，看他神色变化，却无波澜。想他与薛绍认识时日，远不如他与薛绍之间那般久远，何况两家渊源不浅，不同寻常。个中内情，他自然是不如陈宇翎知道的清楚。那时能遇上陈宇翎，任斐晞已大感难得与快慰。及至后来，因陈宇翎结交认识了薛绍，薛绍此人更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与印象。现下听了薛绍这般言辞吐露，心里却免不了思想，薛绍诸多动作想法是为何，是因了在运道时势里清楚了自己的所来与应扮演的角色，因而更加明白了那种——似他与陈宇翎这些人，生而就沁染沉浸着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近在目前的心湖波光潋滟，应着音声不语不言。薛绍眼望着湖面，目光辽阔致远而淡薄，面色平和如静波水面。轻微的放低了声音，问向身旁的陈宇翎，“宇翎，你那方面又进行得如何？”陈宇翎想起前段时间机缘巧合下寻来的一个好帮手，假以时日，或为利刃，能于纷扰世间磨砺似刀，割破一切纠缠错乱。是否同道，还待再看。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答道：“一切，顺利。”薛绍看他神情，似胸有成竹，便也放下心来。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陈宇翎一向是心细如发，不说妄言虚。也几乎从来没让他担心过。

　　“只有一点，却要记得，兰馨这边的学业不能荒废，若有懈怠，家母那边怕是……每日的功课更应当勤加修习。”薛绍说得认真，陈、任二人亦听得仔细。几乎同时点了点头，以示认同。

　　星夜如洗，明月当空。

　　兰婉卿在兰馨里兜兜转转，不觉又来到了中午寻到的知了湖。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更觉得神清气爽。知了湖的心尖部位垒了一些石块，湖水稍浅时会浮露出水面。石块再往前去，是层层荡漾碧波之水，石块往后则是由很多条细长的木质地板铺就的扇形凉台。兰婉卿脚步轻移，向着月夜下的知了湖走去。

　　站定之后，眼界极尽扫遍这一片湖色，才发现右手边不远不近的树影下隐约人影。黑影微动，从墨夜中走了出来，站在了倾洒的月光中。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澄澈，月夜下的一切竟似一览无余。无所遁形。是他——兰婉卿微眯了眼，今天中午三个男子中间那人。

　　兰婉卿收回了注视的目光。月色如此辽阔，敞开了胸襟，将大地温柔覆盖。有什么在浮华白昼里烦忧愁虑的事，还值得延续到这静谧的夜，来怠慢了这幽柔时光？

　　她看回了明月，时近十五，月圆而未全圆。宝蓝天幕，片云更无，明月居中，星伴左右。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每近月圆之时，天气晴朗的状况下，在月亮的边上便清晰可见一颗小星，间远间近，守护不离。今晚即是如此。明月当空显照，银色波光浮动，清辉月投影在湖，似幻似真，何虚何实。兰婉卿突然觉得一片浮光掠过，霎时清明，我心知了。观照，是了，因我关照自性得见。呵，看来今晚不枉此行。

　　右手边的身影似乎没有什么举动，也只是静静的，似乎陷入了沉思中而不觉他。兰婉卿此时的心境再没有了初来时的浮躁。夜月下，一双人，两不相扰。

　　薛绍来了已有一段时间。来兰馨许久，他不知月夜下的知了湖竟是这般光景。比起白昼，它清敛孤洁，不饰浮华。你何时得以窥见那一轮明月，领略到这一片湖色，这竟也是一种机缘。不可复制。刹聚瞬散。薛绍微微别过了头，视线里便明晰了那一抹身影。月华挥洒，照亮了孤独的存在，她兀自仰首，看月，沉思。薛绍扯回了目光。因缘一现，聚散和合。那么，这湖，月夜，人。一切种种端倪的示现，又昭显着什么。星月沉寂，此方光华还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