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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四章 缘何月影孤徘徊(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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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道黑影鬼魅般掠过墙院与桃林间。
兀地。
那道影子停在一座假山前。
明月恰如其时地拨云而出,冉冉辉芒穿透薄晕洒向万物。黑影被这月光一照,映出一张白眉冷目,赫然是姚家堡主姚靖海。
只见他自怀中取出火折吹燃,就着面前假山上几个微乎其微的小孔一一点亮,瞬时蓝光连成一线,假山如有神指,轰隆隆升起一道石门,从里头渗出无限光芒,直晃人眼。
姚靖海看定四周无异,顺手将火折一熄,敛身没入洞中,一晃眼便不见踪迹。石门随即缓缓落下,这时忽有一道黑影电闪般掠了过来,于石门合上前就地一滚,也入了洞中。
黑影自入了洞内,便被通明的灯火照亮身形,却是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此刻他环顾周边,见这洞内自成一条长长的隧道,也不知通向何处。洞壁光滑干燥,竟雕刻了许多飘飘而飞的天宫仙子,也不知是如何刻上的,摸上去居然丝毫感觉不到纹路,好似天地造就一般。一时间让人升起一股直走下去便可抵达极乐的强烈希冀。
男子踱开步子,不急不缓,足矣一一欣赏完璧上栩栩如生的仙女,却见她们虽形态各异,但面容均是如一的。那容貌虽算不得天下无双,却也是清丽脱俗至极,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尘世间其他女子,即使倾国倾城也是俗不可耐,唯有眼前佳人冰雪雕塑,笑容浅淡,姿态轻柔,尤其是那一双明眸仿佛雕活了一般,转动勾心夺魄的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地跌入深渊。
男子一时看得竟痴了。等到察觉脑后凉风飕飕时,慌乱中只得一个踉跄,却不知踩上了什么东西,斜飞着向那劲风所在撞去。
正当男子扑向袭来之人时,那人趁着灯火看清了男子的样貌,心中陡的一惊,硬是转了掌向,掌风扫至洞壁,硬生生将墙上仙子划出一道长痕来。
男子本是倒到一侧,见心中仙子被来人毁坏,便怒不可遏,一个旋身立起,正对偷袭之人道,“姚堡主,你竟对本王出手如此之重,莫不是想杀了本王?”
“信王殿下恕罪。”姚靖海忙跪地,“草民不知是您,还望殿下恕罪。”
那锦衣男子,也便是朱由检。
此刻他已冷静不少,看向跪地不起的姚靖海,心中也是一怜,道,“姚堡主,本王见你今日行迹古怪,便特地跟了你一路,却不想误闯了进来,也是本王的不是。只是,姚堡主,你深夜至此,想必这尽头,便是狻猊玉所在了。”
姚靖海听这话怔了一怔,旋即苦笑道,“草民这一生,只有辰儿一个孙女,辰儿若是有事,抱着个冷冰冰的石头又有何意义?”
“姚堡主,”朱由检脸色一沉,“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即使你带着狻猊玉去赴约,歹人也不见得会送还姚小姐,你可不要误了本王的事情。”
“殿下。”姚堡主猛地一抬头,一双老眼顷刻被泪水模糊,“纵是圈套,姚某,也不能放任辰儿的生死不管!”
“姚靖海你!”
朱由检指了指姚堡主,气极,“你简直不可救药!”
“殿下!”姚堡主重重叩首道,“还请殿下成全!”
纵然朱由检是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可见到一个叱咤江湖的老前辈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心中也无不震撼。他怔了怔,方不知如何应对这姚堡主老泪纵流的情形。那姚靖海却是见机猛地跃起,从朱由检左侧闪过,回身右掌横劈向其背心,这一掌本是惑敌之计,并未用多少功力,可朱由检竟是下意识运功推出手中折扇,直面迎上姚靖海这一掌。
姚靖海见信王劲力尽发,知是不得再马虎,但心中知晓朱由检武艺不精,扇掌未击,掌上只增添了三分内劲,只想着将他震退半步便可。
幸得朱由检向来自恃武艺高强,见姚堡主掌风忽劲,却也并未惊慌,就势加快身形,折扇自上扣下,眼见便可弹开他周身劲力,却只听得碰的一声,朱由检竟被这劲道于空中震退几步,当下心中愕然。姚靖海见他又怔愣,连忙双足一登,身子如兔起鹘落,倏倏倏几个跳跃,刹时便匿在洞中深处。
朱由检虽是满腹讶异,却也反应不慢,眼见已没了姚堡主半个影子,急忙纵身追去,很快便也没了身影。
却说有才此刻正躺在床上做着春秋美梦,恰梦到昔辰小姐对自己回眸一笑,冷不防师叔祖突然出现在眼前,用那一双高僧的眼睛看向自己,周边响起聒噪的梵文诵读,兀地涌成一股一道洪流冲向自己,怎么也逃不掉,有才吓得拔腿就跑,跑着跑着,忽然间一脚踏空,万丈深渊瞬间吞噬了有才。
“啊——”
有才猛地从床上坐起,一颗心怦怦狂跳,还沉浸在惶恐中不得自拔。
待他看定四周的景象,确定是在房中时,不由长长舒了口气,用袖子抹去冷汗。
抹了半晌,有才忽觉不对,连忙又将周围细细打量了一番,惊道,“我,我怎么会在个女子的房里?”
有才触电般自香榻上弹起几步之外,心中不安加剧,只想着快些离开此地,省的平白招惹是非,又污了住在这里的佳人清誉。可他找了半晌,却不见房门何处,唯一的窗户也被锁得死死的。
“这,这可如何是好?”
有才慌了神,只得没头苍蝇般绕着房中乱撞。
忽地,只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却是有才生生撞上了玉屏风。
“没的摆个屏风在这里做什么?”有才有些气闷,“又不是个门——真让人郁卒。”
经这么一撞,有才也没了先前的慌乱。他抬头看向眼前的玉屏风,见到上面刻着个笑容清浅的年轻和尚,再仔细看看,眉眼之间似乎还有些熟悉。
“这是谁?好眼熟的和尚。”有才挠了挠头,“一个姑娘家家的闺房里怎么会有和尚的雕像?莫非,这个姑娘是个吃斋念佛的——那么这和尚,岂不是我佛?”
有才霎时觉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不由得向着眼前屏风深深一拜,“弟子有才,见过佛祖。”
拜了几拜,虽心中隐隐还有些疑惑,却也不再执着下去。
正当有才打算坐在“佛祖”面前打坐片刻时,地下面竟传来一拨儿一拨儿地杂声。
有才吓了一大跳,暗道,“这,这莫不是......莫不是,那,那种东西?”
回头又看了看屏风,有才自我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佛祖在呢,我佛慈悲,不不不,是我佛保佑,我佛保佑。”
这般念着,地底下的声响好似也安静了不少——有才方暗自松了口气,那地下又响起一阵阵的响动,听着听着,好像是有人在打架。
“难道......”有才惑道,“不是那种东西?”
有才犹疑地伸出手在地上敲了敲,回声清脆,果真是空的。
“原来这是楼上。”有才喜道,“我只消找到长梯,便可离开这里了。”
虽这么说着,有才再度看了看周边,这女子香闺,一望到头,哪里有半点走道长梯的影子?
唉,又是空欢喜一场。
有才对着玉屏风抱怨道,“佛祖,弟子岂不是要困死在这里?”
这么想着,心中一时无限悲戚。
也不知道若是没了他,师叔祖会不会乐得少了十几条皱纹。
酒肉师父会不会高兴得几十天不喝酒。
有福会不会觉得世界从此安静美好。
其实。
有才沮丧地想,他活在这个世上,可真是佛祖的一个过失。
“佛祖,弟子明白了,您让弟子困在此处,是为了等到弟子出窍后来接弟子回去的——弟子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老人家的!”
有才抹了抹眼泪,重重地对着屏风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这三个响头一磕完,有才只觉得天旋地转,地动山摇。
有才本以为是自己磕得太重昏了头,等到回过神来,竟眼睁睁看着面前石砖轰隆一声塌陷下去。有才大骇,站起身连连倒退几步,眼看着自己两三步前的石砖一一陷了下去,这动静维持不久,只一刻便停了下来。
有才虽是后怕不已,但心中好奇,却也徐徐走近那坍塌下去的一块地方。
等到隔得近的不能再近,眼前赫然出现一条长长的石梯,由于年代久远,石梯周边满是飞舞的尘嚣。
“这是?”有才惊叹不已,“这小小的房间,竟藏着如此玄妙的机关。真是不可思议!”
这么说着,有才也不再耽搁,回身对“佛祖”长长一拜,便缘着长梯而下。
眼前石梯阶数极多,一眼望去仿佛没了尽头。
有才心中很是焦急,不愿在这诡异的地方再多停留半刻,当下急急地奔开步子,脚底跟着抹了油似的,快得不得了。
待他一口气跑下了楼,却是见到信王施主同姚堡主二人横档在石门前斗得不可开交,而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摆着个雕金淬玉的盒子。
二人好似都想向前一步,却每每被对方一掌一腿逼回,均不得靠近金盒半步。
正在疲于应付的朱由检眼尖,一眼望见了金盒几步外的有才,连忙道,“有才,快去将那锦盒拿走,快点!”
听到这话,有才赶紧跑向金盒。
姚堡主本是对朱由检的身份有着忌惮不敢出杀手,两人才就这么耗着,此时见有才就要将盒子夺去,当即右手一扬,嗤嗤哧连响三声,三柄飞刀直直射向朱由检。这飞刀虽似随手一挥,却分别对向朱由检“膻中”,“命门”,“阴谷”三穴,逼得他不得不退。
那朱由检虽是功力不高,却好在脑筋不笨,当即纵身一跃,左右足如拾阶般轻点飞刀,步步高升。此时姚堡主已是向正要伸手取到金盒的有才掠来,朱由检见状,右脚在最末一柄飞刀上一借力,猛地一扑,将姚靖海连带着坠落在地。
有才这才成功取得金盒,笑道,“信王施主,弟子拿到盒子了。”
“有才,将盒子交给广源大师,快去!”
朱由检狼狈地压制着正努力挣扎的姚靖海,“快点儿!”
有才“哦”了一声,看了看四周,那道石门竟不知何时已合了上去,有才糯糯道,“信王施主——没门......”
“没门?”朱由检呆愣半晌。
有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是啊。没门,连窗都没有。”
“你?”朱由检哭笑不得,“你给我先躲到一边去,我快压不住他了!”
有才听话地点点头,往身后挪了几大步蹲下道,“信王施主,弟子躲好了,您继续压罢。”
朱由检当即无话可说。
这时姚靖海见朱由检被有才分了神去,并未察觉到他已钻了空子逃出的右手,登时一掌掠去,这掌力夹着姚靖海七八分内力,想是存了将朱由检打得重伤之心。朱由检只顾着嘴角抽搐,等到看到这一掌时,那劲掌已是重重打在他胸口,朱由检当时便血气横流,连连狂吐几口鲜血。
“对不住了,殿下。”
姚堡主只手推开摇摇欲坠的朱由检,陡的一个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有才,道,“给我。”
“别给他。”朱由检强自运气,“有才你听着,你若是将盒子给了他,本王,本王便让你整个寺庙的和尚充了军去!”
有才连忙嗖地收回刚刚递到一半的手,很没骨气地对着姚靖海憨憨笑道,“姚堡主,佛祖说,金子银子都是些身外之物,您就别跟信王施主抢东西了吧——只要您广结善缘,佛祖会给您金子银子的——真的。”
“住口!”
姚靖海皱了皱眉,心中已是极为不耐,当下左右足一攀面前石桌,一个旋身,伸手就向有才抓来。
有才见姚堡主那愈来愈近的手爪心中惊骇不已,急忙站起往旁边一躲,姚堡主当即便扑了个空。这一扑不成,姚堡主即是不肯作罢,于空中凌空一翻,直直挡在正要逃跑的有才面前,有才被姚堡主满身的鲜血吓得目如铜铃,下意识拿起手中金盒就要往他身上砸去,姚堡主见那金盒朝自己砸来,当即笑呵呵地伸手去接,却未料到金盒陡然一停,小和尚有才不知又踩到了什么,脚下一空,顷刻消失在房中。
姚靖海看着有才下落的那一块空,地下正是幽深无底的水池,那小和尚不断在水中挣扎叫道“救命,我不会凫水,救命啊!”
姚靖海回身看了看面色深沉的朱由检,咬咬牙道,“这事一完结,老夫定会负荆请罪!”
话音刚落,姚靖海却也纵身跳入水中。
这水也不知有多深,只知姚家先祖自建堡以来便存在于此,幸得姚家人识水性,也不会怕了这池水去。可是小和尚从未下过深水,一时间也只得上下扑腾。
忽地。
一片影子好似自月上飞下,在姚靖海就要游到有才身旁时,一个打捞,轻巧提起正要晕厥的有才,左右足于水面凌波一点,轻盈而去。
姚靖海怔愣地看着那片瞬间消失的影子,喃喃道,“踏月无痕——欺雪,可是你?”
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我的欺雪,岁月无声,经年已去,如今的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