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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还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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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的今天遇见你/年少轻狂已远去/成熟稳重也保持距离/沉默里千言万语/时光回到那年夏天/教室门前你笑容满面/拍拍我的头/说你好吗/一句问候填满青春/别人的话都听不见/岁月凝结在你的视线/……
——梁静茹《我还记得》
(一)考坏一次不是末日,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还记得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
操场边的浓荫下的那个失落的身影,是我。
眼神空洞地捧着那张不及格的成绩单,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了,却又犹如是初次一般。鲜红的字眼刺痛了我的眼睛。
姑姑又该失望了吧?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是如此,从来,就没有争气过吧。前几天我从姑姑的房间里翻到的化验单,还有今日的成绩单,同样地刺痛着我的心。
我不是个好女孩。起码,我是这样认为。小时候,爸爸妈妈偏心弟弟,只有姑妈心疼我;爸爸妈妈不愿抚养我,只有姑姑会主动收留我。可是我呢?除了一次又一次的不及格,一次又一次老师说请家长,我回馈了姑姑什么?
我这么不听话,姑姑却连自己的病情都没有让我知道。
我慢慢蹲下身子,我捧着那写着张扬的红色字体的纸张,抽咽起来。从小到大,第一次为学习成绩心痛。
万物俱寂,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映出了我前面的一个人影。
那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柔和悦耳,略带磁性的声音敲打在我耳膜上:“别哭,下次你一定能考好的嘛。”
我慢慢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映出一张清晰的脸,带着鼓励的微笑。
(二)握紧的双手,为爱的不顾一切。
那个男生,叫梁茗,是我的同班同学。
自从那一次在操场的邂逅,我们成了好朋友。我决定抛掉曾经的过往,他也很乐意帮助我。
这几天我发狠地背单词。甚至在洗碗时,我也带着耳塞拼命的跟着语音记忆着。
梁茗告诉我学习得循序渐进,可我偏不,我不相信以我的努力不能使我赶上学习进度、在中考取得好成绩,我偏要证明给他看。
姑姑一脸的欣慰,笑着对我说:“惠惠,别太累着自己,记得早点休息……我给你倒了杯牛奶,趁热喝了吧……”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紧紧皱眉,嫌她唠叨,此刻我却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知道了。”然后走进房间,紧闭了门,锁住一室的悲伤……
终于顺利通过了月考,除了最不知所云的物理,其余我都突破了及格线,英语甚至达到了优秀。第一次,把成绩单小心翼翼折起,压进了厚厚的书堆中。
“安惠,梁茗,你们出来一下。”班主任正立在教室门口,神情严肃。被叫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我最近一直在复习,没犯什么错了啊。而且,为什么还要把梁茗一起叫出来?
一到办公室,班主任就指着成绩表,气愤地说:“安惠,你平时在学校里闹事儿也就算了,现在考试也来作弊?”
我一听就急了,嗬,凭什么我考好一次就叫作弊了?我现在几乎天天开夜车学习,她就没看见我都是顶着熊猫眼来学校的吗?还没开口反驳,她又继续喋喋不休地嚷:“还有你梁茗,身为班干部竟然帮别人传字条?就是你写答案给安惠的吧?同学都汇报给我了,你还有什么话讲?”
梁茗没有回答老师的话,只是问我:“安惠,你承认你作弊了吗?”
“怎么可能,要作弊我初一初二干吗不去‘练手脚’,现在初三才来学吗?”我没好气地讲。
“好,”梁茗转头看向班主任,“老师,我也不承认我帮安惠作弊。况且这段时间她的确有很认真地学习,考得好很正常吧?既然说她作弊,您有证据吗?”
班主任有点恼火,还没开口,梁茗又继续说:“如果老师不相信安惠的成绩,可以再找一份试题,让她当面答题。”
最后,我在好几个班干的督促下又重新考了一遍,分数比月考还高了点。惊讶之余,班主任只好向我道歉。
放学后,我牵着手在大街上晃悠。他亦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像是怕我跑掉一样。
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这片闹市的喧嚣里,荡漾着一种安然的幸福。不张扬,却甜蜜,隐隐透出花季青涩的芳香。
(三)我还记得那年你的声音,耳边回荡那一句誓言。
每天放学后我和梁茗就会在一起做作业,而在学习告一段落之后,我们就会坐在草坪上望天空,东一句西一句胡扯。
他对我说:“我们的名字都能倒过来念诶。我,茗梁——明亮。”
我轻哧:“我,安惠——晦暗?”然后想了想,“也对吼,我这个人真的蛮晦暗的嘛。”
那天我跟梁茗讲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事。妈妈的重男轻女,爸爸的漠不关心,弟弟的恃宠而骄,以及,唯一姑姑对我的爱。我还讲了我是怎么反抗他们的,逃学、打架、泡网吧……可是所有的报复心理,全被姑姑的一张化验单给打压掉了。
梁茗静静看着我流泪,终于当我哭累了不再哭的时候,他牵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没有拒绝,任他拉着我走。
于是我们攀上了郊区那座高高的山坡。一向体力很好的我自然没有让他小瞧,到山顶的时候我连粗气都没喘一口。俯视山脚被笼罩的田野,眼前都是夕阳金色的光芒,心里的失落顿时散发掉了好多。嘴角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梁茗望着远方的夕阳,对我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儿,都在这里喊出来吧。”
“可是我的心情已经好起来了啊。”我小声嘀咕。
歪着脑袋看了看梁茗的侧面,突然有种恶作剧的想法。张开十指做喇叭状放在双颊旁:“梁茗,我喜欢你——”
他回头看我,似是惊讶:“原来喜欢我对你来说不开心哦?”然后也学着我的样子,向天空高喊到:“安惠,我喜欢你——”
我嘴角笑意渐深。梁茗,你终是我晦暗天空中最明亮的太阳。
(四)我还记得那年倾盆大雨,狼狈奔跑穿越几条街。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得可怜。
我放学刚刚回到家,就看见姑姑昏倒在阳台上。我双手颤抖地拨了120,随后恍恍惚惚地随着急救车到了医院,麻木地站在手术室外,双眼发直的看着“手术中”三个鲜红的打字。
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我却一遍遍在心里骗自己她不会有事的。今天,老天却残忍地将现实摆在我面前,我无从逃避。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姑姑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和姑父低头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开了。我忙跑过去问,姑父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一瞬间,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
姑姑就这么一直在医院,姑父只叫我好好准备中考,他说他会在医院照顾好姑姑。我犹豫地看着病床上姑姑抛来的坚定眼神,重重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发了疯似的学习,上课、下课、放学,我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些课本与试题。晚上我一躺在床上眼前就出现了那雪白的病房和奄奄一息的姑姑,我睡不着,有继续拧开灯看书。
终于有一次课间时分,梁茗冲到我桌边,一把夺过我的书。我失神地看着我停留在半空的手,梁茗低吼着:“安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满脸憔悴满眼血丝满头乱发,你读书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眼皮还没来得及眨,泪水就从我脸颊滑落下来。一发不可收拾,我的眼泪越流越多……最后,竟是哭晕在教室里。
校医说是营养不良加精神过度,叫我请假回家休息几天。我木讷地点点头,却毅然地走回教室,研究书上一道道方程。
我不会再让姑姑失望的,不会!
当我昂起头从考场走出时,天空正“哗哗”地下着雨。我跑到旁边的电话亭给姑父打电话,想要诉说满心的喜悦。可我在话筒中听到几声哽咽,我瞪大了眼,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惠惠,快到医院来吧,这也许是最后一眼了……”
我急忙跨出电话亭,从梁茗手中夺过了我的书包,直接冲进了这巨大的雨幕。
可笑!姑姑去世了,我考那么好,给谁看?给谁看!
踉踉跄跄地奔到了病房,我跌坐在地板上,冰冷的雨水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看见姑姑的眼神飘向我,然后,努力地扯起一个笑容:“惠惠,考完了吗?”
我连连点头,泪水混着脸上的雨水不断往下掉:“考完了。姑姑你撑着点,等我成绩出来了我们一起庆祝好不好?姑姑……”
“好……姑姑会的……”微弱的声音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室的呜咽……
(五)终要去体验,真实人生的残缺。
中考的成绩出乎意料,我比本市重点的录取分数线正好高出一分。
姑姑,你看见了吗?听见了吗?你,开心吗?
梁茗默默地把一束素洁的菊花放在石碑前,静静地回头看我,满眼的怜惜。他拥着我的肩膀:“安惠,你姑姑现在一定在看着你笑呢,他一定……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我只是木然地看着远方:“我知道。”
我们又爬上了那个山坡,放声呼喊,一遍一遍。我迎着风站在山顶,心里的悲伤随着汗水,一点一点蒸发在空气中。
未来很迷茫,而我,并不恐慌。身边有梁茗陪着我,身后有姑姑看着我,我不怕。
时间不紧不慢,晃过了这充斥着悲哀与烦闷的暑假,转眼又是一个新的起点。我细细打量着眼前高大陌生的教学楼,这最为枯燥压抑的三年我是要在这里度过吗?小时候我曾满脸不屑地说过我初中毕业就去外地打工再也不会来了,现在却出乎意料地踏入这座做梦也没有想过的学校。
梁茗正从另一条走廊走到教学楼下,我兴冲冲地奔过去和他打招呼。
他的目光触及我,顿时倾泻出不舍。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他问我:“如果我离开了,你会难过吗?”
(六)我还记得那年晴空万里,那一道飞机云的弧线。
在学校长长的林荫道,他告诉我他要去另一座城市念书。那座城市离这里太远,隔着长江,在遥远北方的某个角落。
他告诉我他父亲在那里建立的公司很大,甚至在全国很多城市都有分部。
他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瞒着我的,他只是希望敏感的我可以放开一切杂念跟他在一起,不用担心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他还告诉我,他对我是真心的。
难道老天对我就是这版残忍么?从一出生爸爸妈妈就没关心过我,唯一疼我的姑姑现在去世了,唯一爱我的梁茗,你也要离开么?
我低头不语。这片安静的树林里,我静静的回忆着往昔。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做作业的公园草坪,我想起了他用自行车载着我奔过的小街,我想起了这个悲伤暑假他的默默陪伴……
不知不觉,我们走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光。
鼻子酸酸的,似乎和他在一起我都是在任性、在宣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已学会在梁茗的身旁寻求温暖,而从前那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的小女孩,在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爱,渐渐演变成了依赖。
是谁说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此时我正希望回馈姑姑,她走了;我想要感谢梁茗,他也要离开。我该用什么形容我几近破碎的心?
“留下……不可以么?”
一只手轻轻放在我头顶,缓缓地捋着我的头发。正当我以为全世界就此化为宁静时,梁茗徐徐地开口:“我说了,可是爸爸不同意。”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渴望把自己的意识锁在那狭小的黑暗里。
原本不希望影响梁茗临行前的情绪,我没有打算去送行。可是一上午,我都傻傻地望着墙上的大挂钟,看着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终于按捺不住心里那个人的笑脸,抓起钥匙,跑了出去。
尽管隔得远远的,我还是从候机厅众多身影之中很快找到了他,他正背对着我,脸的角度似是对着前方显示屏上的时钟。我无法看见他的任何表情,但我却明白,他此刻念想着的,一定是那个名叫安惠的女孩。
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向他,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右手放在一边的行李箱上。然后他转身,目光对上了我的。
他的眼中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我。然后他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片,又把纸片放在刚才坐着的位子上,最后他冲我微微一笑,拖起行李向安检口走去。
那是……留给我的信?我一阵小跑,在那个座位上拿到了那张薄薄的纸片。
我慢慢走出候机厅,站在机场外面仰望天空,我眯起眼望着,心里默念那个人的名字。
手心里那张纸上写了这么几行字:惠,我会回来的,你不要忘记我哦。
那是当然,我不仅不会忘记你,我还会……一直等着你。
(七)十年后的今天遇见你,年少轻狂已远去。
现在的我,回忆起那段时光,总还是留恋的吧。我不是恋旧的人,可是脑海中总会出现那一年的情景,宛如昨日。
姑姑去世的那天梁茗也顶着暴雨追着我到了医院,他说:“你曾经说,你不会再让你姑姑失望的,那么,以后就不要让我失望哦!”
环视四周,我已是一家外贸企业的业务员了,那段记忆,离现在有十年了吧。若是有人在那时对我说我以后会在哪个地方当白领,我会不会认为他脑门被挤了?
正值午休之间,和我同一办公室的几个同事正在八卦着:“今天上面调下来的副总听说是董事长的儿子呢。”
“我去倒水的时候也看见了,哇,很年轻很帅哦!”……
我没兴趣在背后讨论别人,但耳朵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一些信息——今天晚上有接风宴,全体职工都可以参加。我问:“可以请假不去吗?”
和我要好的小彤立马反应:“不可以,我晚上要去,你不是答应我晚上陪我逛街的吗?顶多早点退场,让我看下帅哥嘛。”
和以前公司的宴席差不多,我一个人在角落里悠闲地端着酒杯,自动无视周围一切闲杂人等。
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俊逸的身影从我面前走过,我有点发愣,看不清那人的脸,胸口却觉得有点窒息。我连连鄙视自己:光看人家一个背影就以为是梁茗,安惠,你当你是情圣啊。
小彤不知何时闪身过来对我说:“刚刚我和那副总聊了几句,发现他人挺随和的吔……”然后忽然紧拽我的胳膊:“他要上台陈词咯,快看快看!”
大脑一片空白,远远看着这个一举一动优雅稳重的男子,难以与记忆里那个一脸阳光的男生联系在一起。
真的是你,梁茗。这些年,我一直在等着你。
他向周围扫视了几秒,然后目光落在我这边,脸上出现了意思轻柔的微笑。那个表情,和记忆中的他一模一样。
(八)在我生命里,你不曾告别,不曾走远。
第二天上班,我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束蔷薇,还沾着几滴露珠。我纳闷地看向周围的同事。
一个幽怨的声音响起:“我们之中最早到的人都没看见送花的人,但是卡片上的署名大家都看见了……”
难道是,梁茗?应该只有他了吧。我翻过卡片看向右下角,字迹张扬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是他没错。
“你看你看,一向冷脸的安惠都笑了吔。”
“为什么啊,那副总不是昨天刚到的吗?”
“不会吧,人家好不容易在公司看到一个顺眼的,又已经是别人的了!”……
依旧无视别人。我看着这卡片上潇洒的字体,心里暖暖的:
惠,好久不见。
我还记得那年你在树下哭泣的影子。
我还记得那年你说喜欢我时的笑容。
我还记得那年你冲进雨里的倔强。
我还记得那年你在机场看我的目光……
我都没忘哦,还有我要你等我的那句话。
那么你呢?你还记得吗?
我抿嘴哧哧地笑。我当然还记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