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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凉好个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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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终于,抵达上海了。
薏华抿好被海风吹乱的的头发,整整衣服,便提着行李箱走下船去,码头早已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看着别人的拥抱与笑靥,她心里愈发空落落的,目光就愈发漫无目的地落到远处,直至有人大声地呼喊“薏华!”才回过神来,抬起眼就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自熙熙攘攘的人群跋涉而来——那正是宣!
“怎么,不认得我了?眼睛瞪得这么大!”不一会,宣已经到了薏华眼前,故意调侃道。
“不是。只是惊奇怎么是你,妈和薏珊呢?”薏华的眼眸闪着几分欣喜。
“哦,她们同我妈去龙华寺求签了。你这一路辛苦了。”宣顺手就拎过薏华手上的箱子,一面引着薏华走出码头。
出了码头,黄包车夫便一前一后地迎上来,象征性地用挂在脖子间的白布巾子掸去座椅上的灰尘,等着两人入座,因为是包月的,长久的等待大概早成了习惯,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薏华知道这就得回家了,总觉得心里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寸一寸地在血液里侵蚀着,手指不由得绞起衣袖。
宣本是等着她先上车的,但看着她不情愿的小儿女情态,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浅笑着招呼:“薏华,反正时间尚早,先去喝杯咖啡再回去?”
“好。”薏华对宣报以感激的微笑。
咖啡馆还是老样子,欧式的小楼,唯有一色的白里稍稍映出的几分灰透露了它沉淀了的时光。
宣点上一支烟,一手托着额头,略为沉思:“在香港生活得还好吗?”
“呵,倒是该问问宣表哥你,幸福吗?”
......
三言两语间,原来那种亲近的感情又从遥远的记忆里被召唤回来。薏华觉得她和宣表哥两年间未曾通信的尴尬其实也并非像想象中那么令人烦忧。
他们俩边啜饮着咖啡,边谈论着上海与香港的差别啦,最近小说界的新作啦,两人相识的人的轶闻啦,几乎所有能谈的话题都被三三两两地扯到了几句,只是绕开了生活好不好的问题。
不过,沉默不时来到两人之间。每逢这种情况,薏华便含着微笑,用汤匙搅拌着咖啡,抱着朦朦胧胧等待什么的心情。然而,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宣总能立即找到话题,破坏了薏华的等待情绪。薏华终于忍不住窥视了一下宣的面容。而宣正在漫不经心地抽着香烟,淡淡烟雾把他的表情掩藏了,薏华的目光到底还是穿不透这烟雾的。
耗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人终于是回家去了。
5、
薏华到家的时候,母亲和薏珊也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快乐地讨论今天求到的好签。她们看到薏华回来,都很欣喜,尤其是薏珊,简直是要手舞足蹈地庆贺,拉着姐姐的手,兴奋地询问近况,接着又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倾诉自己的思念。宣和母亲互相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晚饭过后,宣便告辞了,约好明天中午十二点过来。薏华母女三人闲话家常,不多久也散了。
薏华的房间早已归整成了储物室,所以只能同妹妹睡在一起。薏珊的兴奋显然还没消退,她一会儿给薏华看她的女工,一会儿聊起前阵子的某某的绯闻,末了,她神秘兮兮的从床底下搬出个箱子,打开来交给薏华。薏华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满箱子都是宣的小说!看样子,这丫头真的很有心呐。
香港很少能拿到内地的出版物,薏华便借此机会,耐心地看起宣的小说。宣依旧将冷笑和诙谐这两件武器的功效发挥得很好。可是,也许是薏华神经过敏,她总觉得在宣表哥那轻松的揶揄后面,潜伏着某种凄凉寂寞的自暴自弃的调子,这是他从前所没有的。尤其是,在一处本应抒发的豪言壮志,竟被“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句代取,薏华心里不由得生起几分愧意,然而却也无奈......
半夜里,薏华朦朦胧胧地觉得胸口一紧,迷蒙着睁眼寻探,原来是薏珊搂住了她。看她舒展的眉眼,微翘的嘴唇,大抵是做了什么好梦吧,薏华将她裸露在外的臂膀重新轻轻地用被子裹住。诶,真是个孩子呢。
第二天一早,天就起了雾,天地间像是笼了层轻纱,浸润在了牛乳中般的,让人有种恍惚。
薏华本该陪着妹妹置备结婚的东西,因着雾的关系,只能呆在家里。薏珊显得很不甘心,但薏华倒不甚在意,看到门前的桔梗绽放出的紫蓝花在雾霭与清风的修饰下楚楚可怜的模样,反觉得这天气有了诗意的光芒,她想起了从前宣送给她的摘录的一首诗:
“秋露仿佛一团白烟 从住宅的后门飘了过去 这些烟露就如同无声的烟火般 在附近一带蔓延 在秋露飘漫中 依稀可见远方有许多桔梗花 这些花儿如一张薄棉被般 在秋露中绽放着寂寞……”
离宣约定的时间尚早,薏华和妹妹又只有闲聊以打发时间了。
薏珊照例是活泼泼地讲了一大通话,隔壁家男主人的花边新闻,和宣一起做的糗事,学校里的□□.....薏华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腔,很没精神。薏珊也发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关切地询问:“姐姐,你怎么了?”薏华强自微笑,摇摇头以示无事,而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自鸣钟报过时,也才只是十点。薏珊抱怨:“这时间过得真慢,宣哥还不回。”
典型的小女人口吻,虽然话说的酸溜溜的,但不难听出其中准新娘的甜蜜。
薏华低下头,幽幽的叹了一句:“珊妹过得很幸福啊。”她极力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却掩饰不去由衷而来的羡慕。
“姐姐不也是吗?”薏珊天真地反问。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话刚出口,薏华别觉得不妥,这不是等于在说自己过得不好吗?
薏珊顿时神色黯然,很心虚地小声说道:“姐姐过得不好吗?我以为姐夫待你不错呢。”
“于我,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薏华清冷地回应,既然这样,不若坦言,反倒让她觉得自在。
过了好久,屋子里一片静默,然后传来薏珊呜呜的哭泣。
薏华听到哭声的第一个反应不是要安慰妹妹,倒是很恶毒的萌生一种快感,终于不再只是一个人痛苦着了。不过,作为姐姐,她还是很温柔地对妹妹说:“不要哭嘛。能够让妹妹你获得幸福,就是姐姐最大的幸福了,你若是不高兴,那就是我的过错了。”说完,她觉得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薏珊慢慢从衣袖间抬起头,眼里噙着泪,看不出悲喜,只哽咽着:“那么,姐姐......昨天,为什么......和宣哥,单独到咖啡店......”未说完,又埋头愈发激烈地啼哭。
薏华张了张嘴,想要辩解,然而终是未开口,有些事情,不如混沌着,何必理得那么清。
一小时后,薏华坐在黄包车上,赶去码头,
其实,薏珊哭过之后,姐妹俩又和好如初了,毕竟体内流着相同的血脉,只是总觉得有根刺鲠在喉头般,两个人都不踏实。薏华觉得或许这次回来本就是个错误,现今,和妹妹的关系虽不至于成了陌生人,但也大不如前,分开是有必要的,况且,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忍受得了宣和薏珊两人貌合神离的恩爱直至婚礼结束。唯一遗憾的,不过是不能向宣亲自辞别。
寻思间,薏华看到远处宣模糊的身影正向这边过来,她动摇了,到底是停车呢,还是从此失之交臂?她的心怦怦地失去了规律,一味乱跳,几乎要跳出嗓子来。终于,她下了决心,扬手挥动,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声音却凝固在唇边——宣已经转向另一头,那里似乎已有人先她一步招呼了。前方,只剩下蜷曲的黄叶铺满寂寥的马路,道旁缀着几枝清瘦的桔梗......
“秋天......”
飒飒秋风吹过,薏华在黄包车里顿时感受到刻骨的秋寒,她想到一句诗词——“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