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花事初初殊未屑 一琴还过半塘远 ...
-
“……多谢.” 湖笙郑重地道谢。
“不，客气。”奇麟咧了咧嘴，似乎相当自豪。
“见过老管家了吗？”
“恩。”
“都办好了？”
“恩。”这孩子动作还挺快的。
“报酬都拿到了吧~”
“恩。”
“多少？~”湖笙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的期待。
“有，十个，金株吧。”……这么少，季迟个穷光蛋……
“拿来我瞧瞧~”湖笙伸手。
“都，交给，客栈了。”奇麟耸肩。
“！”
“他们说，这里，专门招待国宾，所以贵一点。”
“其他的客栈，都不是，人住的。”奇麟看了看房内摆设，撇了撇嘴。
“就这里，还凑合。”
“……”
你又哪里不舒服吗。奇麟看着湖笙额角青筋暴起。
“你是一实派的吧！来给我增加九九八十二难的吧！”
湖笙忍无可忍，若是有桌，她便掀了。
立在一旁的奇麟看到她如此暴躁，先是一愣。转而怒火渐渐升起。
自己辛辛苦苦将她拖回来，特意找了罗水最好的客栈给她休息。居然还被吼了！
“你这是，在找麻烦吗。”
“这是在指责你大少爷的纨绔作风啊混蛋！我们这些穷侠客流行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然后省下来钱云游个四方行侠个仗义什么的！浪费是有钱人的特权，你什么时候学的这等不正之风！”
“真是，不知，好歹。”奇麟不想多和这个刚醒的病号多作纠缠。当然，也可能因为语言上的劣势，他自知吵架必然占不了上风。因此他不再理会她愤怒又心痛的抱怨。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就出门而去。
湖笙一个人坐在锦被中，见奇麟出去，便想要下床追他继续说教。双手撑着一使力，左臂吃痛，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受伤，此刻已经被整整齐齐地包扎好，只是还透着一丝血迹。
江湖儿女，受个伤正常。
江湖儿女，非常情绪化，也正常。
前一刻喊打喊杀对峙的双方，突然坐下来称兄道弟的比比皆是。还衍生了一个俗语叫作不打不相识。
因此刚刚还急怒攻心的湖笙，此刻突然升出了层层感动以及发火后的悔意。
……
算了，隔壁李X常说，人生在世不称意，千金散尽还复来。（李X：这不是原句啊混蛋！）
不过湖笙复杂的心绪变化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柱香的功夫，奇麟就板着脸回到了屋内。
身后跟着呼啦啦的十来个人。站在门外，个个身材挺拔，皆作宫廷侍卫的打扮，脸上表情也是古往今来宫廷侍卫所特有的面无表情。
除了为首的是一名消瘦老者。矮个子，作仆人打扮。留着小胡子。目露精光。
老者进门，向湖笙作了个揖。
“在下季府管家，王上有命，让在下带侍卫来请姑娘进宫一见。”
哦？他就是杀千刀的穷光蛋管家？
湖笙看了看奇麟，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缓缓下床。揉着额角。强迫着自己不要对他恨屋及乌。用类似一种睡着时被邻居敲门打扰的不耐语气问。
“阵势这么大，你们的王，为何非要召见我？”
“姑娘采药有功，还需进宫领赏。”
“哦？”湖笙眉梢一挑。“季管家难道不知，您曾亲手将季大人积蓄给了身旁这个小结巴。湖笙既然已领取报酬，自然与此事再无关系。要领赏，也要你家主人去才合适。”
“呵……姑娘说笑了。锦玉山中的事，恐怕没人比姑娘更清楚。你臂上的伤从何而来，被何人所袭。采药一事竟如此凶险，远远出乎王上预料。自然要请姑娘进宫，好好抚慰一番。”
湖笙皱眉，她早该料到江王会将此事查个清楚。
自己并不想卷入他人争权斗利的漩涡当中。况且自古以来领了国君的赏就不得不为国君办事。实在是太麻烦。本想拿了报酬继续前行，谁知自己半途竟昏了过去。这一昏，报酬便被奇麟这个大少爷浪费个干净。还错过了可以立刻赶路，避开被江国王室调查的时机。
老者见湖笙不语，抚了抚胡须。环顾了四周。
“姑娘果真好品味，挑了罗水最好的客栈。”
“……”
“啧啧，在这里住个几晚，季大人多年来的积蓄恐怕也不够咯。”
分明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湖笙握紧了拳头。
“不过江宫可是比这里好上不知多少倍。”
忍字头上一把刀。
“我们的王上也是出了名的大方。”老管家清了清喉咙“上次有人献了一只传说中一实大师穿过的僧鞋给王上，王上就赏了他几十个金株给他呢。”
“什么？！”湖笙没有忍好，咆哮出口。
“这次姑娘你摘了冯丹草，肯定会领到不少赏呢。”
“不是这个。”湖笙一把抓住老管家双肩。使劲摇。“为何一实的僧鞋那么值钱？！”
“咳……咳……一实大师曾经救过王上一命就绝尘而去，从此成为王上的偶像……”
“说详细点！”
“在，在下就知道这么多。”老管家没有料到湖笙听到这个事这么激动。“姑……娘，别摇了……快吐了……”
湖笙陷入沉思。
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内就遇到了两位一实的故人。
和尚果然都是高深莫测的！
况且两位故人，一位武功高得吓人，一位是江国的王。竟然一个是他出家前的师弟，一个是他出家后的粉丝！
唉……
既然自己师父是人家的偶像。自己进个宫让他调个查帮他办个事也未尝不可。
话说一实的爱好就是随地救人吧！自己也被救江王也被救。他还真的准备把爱撒向全世界吗！
咦，说起来，老家伙说一实的一只臭鞋就值几十个金株呢啊！
自己临行之前他死活要送的那个黑漆漆的钵还在行李里面……
再加上冯丹草的赏钱……
季迟的积蓄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既然是这样，那就去打个招呼吧。
而且，说不定还可以见到大名鼎鼎的江国公主！
心下衡量了半天，湖笙终于下了决心。
“我不去，你们会绑我走吗？”她看着老管家身后的侍卫们。
“王上只是交代带姑娘进宫，并没有交代用什么方式。”
“……”这是‘会’的意思吗。
湖笙苦笑。幸亏这次自己并不打算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们的王上管饭吗？”
“……”
“管吗？”
“……管的”
“嘁、”湖笙撇了撇嘴。走向依然板着脸站在一旁不知道想什么的奇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日三餐都是烤兔子，是不是在为便秘而烦恼呢？”
“那，是你自己，吧。”奇麟不耐烦地躲过她的手。
“别不好意思承认啦，刚好去王宫，吃些汤汤水水，润润肠胃。”
……
……
……
江宫曲殇殿。
琴瑟和鸣，水激风篌暖玉笑。舞姬云动，云鬓花颜金步摇。
座上却只有四人。
奇麟盘腿端坐在矮桌前，望着桌上精致盘子里摆的“菜食”。哭笑不得。
自己居然忘记了。明洲之上，皆是奇国异邦。有和野兽同栖同住的雍国，有人人身长不超过三尺的福国等等。
而这江国，又名“流香国”，特点是人人身带异香。
为何呢。
因为人人都吃花。不吃饭……
江王在座上一片祥和地笑着。
奇麟还在试图捋顺这个事情发展的脉络。他只记得自己正在和湖笙怄气，忽然老管家就来了一群人把自己堵回了屋。和湖笙叽里呱啦了一通。本来湖笙还相当有立场的表示不愿意蹚浑水，结果听到一个昂贵僧鞋的故事就立刻改变了主意。（自己跟着这样没有节操的人真的没问题吗！）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宫。又是搜身又是沐浴更衣好一番折腾。还未稍停一刻，就被领到曲殇殿，见到了，江国高高在上的王。席间还有一人，也是摘得了冯丹草被召进宫。三人就冯丹草的问题接受了江王的短暂访问。江王表示，三人对治愈公主的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公主身体状况开辟新的一页指日可待。随后，江国歌舞团载歌载舞地代表江国对三人表示慰问。三人入席对江王的热情款待表示感谢。
只是，感谢这么简单么……
奇麟看着座上的国君。
一国之君，只要不是太不成器的。一般都是气度相当。五十岁上下，不是很好的脸色暴露了他进来的疲惫。只是眼睛依然清亮。
江国国王十分温和有礼。若不是身着王袍，放在街坊邻里之间，说不定也是一位相当和气的大伯。
奇麟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头，重新专注到矮桌上。
面前盘中的花瓣，碗中的花瓣，汤中的花瓣，颜色艳丽得让奇麟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转头看湖笙。
她却相当怡然自得，手中握着一壶花酿晃荡晃荡，看着水袖翻飞的舞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这样的野姑娘居然在宫廷这等场合适应的相当好。
有些意外的奇麟眼神闪了闪。
目光跳过湖笙望向她一侧的男子。
这人相貌平常，数中等偏上，作商旅打扮的华贵衣着，像任何一个的走四方做生意的风流商客。似乎没有任何不妥。
只是。
似乎又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奇特地方。具体是哪里，又说不出来。
正在奇麟出神之际。
一直温和看着大家吃“饭”的江王屏退舞姬，开了金口。
“今日请三位来，不仅仅是感谢三位替小女取得了冯丹草，更是为了锦玉山上的事。孤还有事相托。”
来了。
湖笙放下手中的酒壶，望着江王。
他眼中有着绵延忧愁，自己的女儿危在旦夕，盛产治病良药的山上却出现了帮派的埋伏。想也知道有人要至公主于死地。
幸好季迟拜托的是自己，若是寻常习武之人早就命丧黄泉。
想到这里。
话说，他也摘到了冯丹草。
湖笙第一次仔细打量身侧的男子。
非常普通的一个人。
但是，好像又有些微妙。
察觉到目光，男子转头对她报以微笑。
是了。不像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
他的双眼，似乎蕴藏了太多信息。像是有魔力一般。
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湖笙礼貌的对他点头。转过头继续听江王讲话。
“是孤大意了。本以为小女只是偶遭恶疾。命太医院去采药。谁知屡屡无功而返，不是路遇劫匪，便是锦玉山上遭遇山崩，死伤惨重。”
“孤这才意识到，这些意外的巧合，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此刻派重兵上山恐怕为时已晚。幸好二位及时来到。才未耽误公主的病。”
江王抬手。
“来人啊，赏。”
一直专注听着江王讲话的湖笙，听到了这个“赏”字，脸上忽然绽放出了光芒。
江王身旁立着的侍者随即大声宣读。
“赏瑛寻公子，湖笙姑娘，金株各一千，封侍玉护卫，常伴公主左右，赐渠枫院~”
“谢王上~”三人抱拳颌首。
你不是要去先逻么，在这里耽搁没有问题么。奇麟低着头侧眼瞄了瞄湖笙。
却不知道她此刻正沉浸在“一千株”的喜悦当中，并且计算着一实那个黑漆漆的钵究竟能卖多少。“各一千”之后的话，她压根就不太在乎。
隔着一脸喜滋滋的湖笙，奇麟看到名为瑛寻的商客轻轻扬了扬嘴角。
“孤并非要久留各位，各位于险象环生中冒死摘得草药，可见是身怀绝技的侠义之人。既然这些人是为公主而来，知道我们已经得到草药，下一步很可能就是直接进宫行刺。而这硕大的江宫中，人人心怀叵测。孤纵然可以查出始作俑者，可依然怕这期间公主性命受到威胁。各位的义举已经证明各位胸怀坦荡，是可以托付之人。还请各位留下并保护公主至痊愈。孤定会重谢。”
“好说，好说。”湖笙拱了拱手。一脸正气
“好！姑娘侠肝义胆，孤敬你一杯！”
江王举杯，湖笙一饮而尽。
反正一实那个臭和尚没给取经加个时间限制，在江宫逗留一阵子也未尝不可。
“来来来，继续吃，吃。”
江王招呼三人。
湖笙和瑛寻皆配合地拿起筷子，只有奇麟坐着不动。
江王见状，关怀的问奇麟。
“不知今日饭食是否不合少侠口味？”
奇麟一脸平淡地望着江王。
“我，不喜欢，吃花。”
湖笙听闻此言，皱着眉于桌下使劲踩了奇麟的脚。这孩子怎么到宫里也不知道收敛自己任性的毛病。
奇麟吃痛，瞪着湖笙，恶狠狠地回敬。
“只有，傻子，才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相当不合适，转头对江王说。
“不是，说你。别，介意。”（湖笙：混蛋你不仅骂了人家你还骂了人家一国的人啊！）
顿时殿中一片尴尬。
半晌，湖笙才缓缓转头，生硬地对江王解释。
“王上。俗……俗话说得好，宝宝吃饭挑食厌食，全是由于缺心眼儿引起的。您……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是那个商客先笑出声的。随即江王也大笑了起来。曲殇殿又一片其乐融融。
商客黝黑的眼睛饶有兴致的望着窘迫的湖笙。
“能与二位共事，让在下好生期待，”
不久之后。
筵席散去，侍者领三人先到了渠枫院歇息，交代三人下午办了公文手续，晚上就要上任到公主门口站岗。
渠枫院就在公主所住的楹凰宫旁。虽然规模不大，白墙青瓦，却相当雅致，庭中有一汪浅塘，伸出凋零的莲枝。塘边的桂花树却长得正好。满院馥郁芬芳。
刚进厢房，奇麟说有些头痛。湖笙当他照顾自己那几日，可能被传染了风寒。
赶忙便拿了行李中常备的药丸，让他服下。
给他倒好茶，拧干湿手帕给他放到头上。
“嘁，总算，轮到你，伺候，本少爷了。”奇麟囔着鼻子说。
“是是是，少爷你赶紧睡吧。不舒服了就叫奴才。”居然接得这么顺……果然自己体内真流着奴才的血液么……
在厢房坐了半晌，奇麟已然睡熟。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时屋外传来琴声。
像一串玉碎。
她循着这琴声出了厢房。
远远看见桂花树下，石桌上，琴一张，茶一盏。那个叫瑛寻的商人端坐于前，桂花落在他的肩上。
琴声从他手指尖流出。
像离人的泪。
湖笙就那么立在那里，动也不得动。千肠百结。
直到一曲终了。
直到弹琴的那人缓缓说。
“姑娘站了半晌，想来也累了，不如过来坐坐。”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花事初初殊未屑 一琴还过半塘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