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纾》月下小酌

86、第 86 章

　　方正带着大批官银去了山南，龙玉纾随即将皇榜下到了民间，宫廷养着的匠人们已经随郑矣前往了山南。为了以防万一，龙玉纾决定在等待山南回信之时于民间召集能工巧匠，总归是会用上的。
　　方正带着官银去了山南，刚刚宽裕下来的国库便再度紧张了起来，礼部在此刻上书——风充仪的封君大典就在三日后了。
　　封君需要的一切其实都被礼部登录在案，皇女珏的诞生后这些东西已经有条不紊地被准备齐全了，但是龙玉纾因为山南道的事情心情不爽，看着礼单怎么都想为难为难大臣，可惜刚刚逼大臣们捐过钱，还能做些什么呢？
　　龙玉纾将礼单随手丢在一旁，笑眯眯地将一份奏折取了出来，里面的内容是弹劾一名官员贪墨的奏疏，来自万俟雅言。龙玉纾翻开了奏折，万俟雅言的笔锋凌厉，言辞也凌厉，而且文采相当的出色，怎么看都让人心情舒畅。左右杨谦是要以贪墨之罪退离官场的，不如就先打打基础，也让朝臣们到时候不必这么惊讶。
　　打定了注意就去做，但是在那之前是封君大典，龙玉纾决定忍忍，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封君在大祁绝非小事，四君是能随凤后一同进入皇室宗谱的，含元大殿内已是张灯结彩，西北战事的烽烟刚刚散尽，封君这件喜事让天下臣民的心重新回暖了起来。
　　龙玉纾坐在凤座上，今日是她自登基以来第一次穿上这件象征了大祁最尊贵身份的凤袍：瑰丽的紫透着冰清之感、上绣九凤潘云，华贵庄重的紫金凤冠被九颗明珠环绕、寓意九九归一。龙玉纾的姿态慵懒随意却不容人忽视，唇角的弧度依旧似有若无，淡色的眼眸看似温润却内含千机，眼底深处的冰冷将一众大臣刺的不敢稍动。
　　紫菱走上前将封君的诏书高声颂读而出，含元大殿内的众人耳听诏书却心思各异：四君此后将被占有三位，只剩下一位德君空玄高阁。
　　风青玉走进了大殿，他身后长长的衣摆被宫人们托起，藏在层叠宫装下的手交叠相握，当他抬起头看到龙玉纾眼中的温和时却倏忽的平静了下来：陛下在看着，走上那台阶就能找到陛下了。
　　林鸾身着一身凤后鸾袍坐于太凤后下手边，看着高台下虽局促却难掩清透之气的风青玉微微一笑：内廷也好，朝廷也罢，玉纾要的不过是一份宁静。
　　紫菱的颂读结束了，风青玉按照侍人嘱咐过的属于四君之一的礼仪跪拜于地，本该将谢恩念怀之言念出，龙玉纾却直接将其免去了。
　　林鸾起身，将身旁侍人端着的盖着红布的托盘接过，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将手中托盘放于风青玉高举的双手上，和缓雍容的语气显示了一国之后该有的气度：“卿今蒙圣上垂怜，定要与本后一同，使内廷安宁、圣上安康。卿今为惠君，将此谨记于心！”
　　风青玉举着托盘，言语恭谨：“臣下铭记五内！”
　　林鸾虚扶一把，半退一步至风青玉身前半步，与起身的风青玉一同走上台阶，在龙玉纾面前叩拜行礼。林鸾额头触地，柔声道：“臣下今祝陛下觅得良缘，愿陛下福寿安康，德与天齐！”
　　龙玉纾这才说了到这含元殿后的第一句话：“望卿为后宫表率，使内廷和睦、君侍相宜！”
　　林鸾应是起身，归座。
　　这才轮到风青玉说话，大祁内廷讲究先来后到，无论多么受宠也要排在高位之人身后。风青玉上前跪地，将手中托盘呈给龙玉纾，待侍人将托盘接过后他叩首道：“臣下蒙圣上垂怜，今后定恪守夫道宫规，细心养育皇女殿下！”
　　龙玉纾倚在凤座之上，淡笑道：“望卿谨记惠君之名，辅佐凤后，使内廷和睦、君侍相宜！”
　　风青玉同样应是，起身在侍人搀扶下走到属于惠君的位置坐定，鎏金嵌珠的座椅坐上去绝不会舒服，但是这是一种荣宠，此后大祁只有三人能使其叩拜的尊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使臣与百官一同跪拜，口中唱喝，“愿大祁千秋万代，绵延无极！”
　　能够享有跟帝王比肩接受朝拜的只有凤后一人，便是风青玉能够享有如此盛大的封君大典，也只有这一次能够接受百官叩首。
　　“众卿平身，开宴！”龙玉纾挥手间洒脱飞扬，言语淡然，“今日乃朕之喜事，众卿无需拘谨！”
　　封君的国宴不在含元殿，风青玉的身份还不足以在含元大殿设宴。百官和使臣移步它处需要时间，龙玉纾离开含元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回甘露殿。
　　紫菱跟在龙玉纾身后进了甘露殿，几乎是走一步弯一次腰，到了内殿时已经将整套凤袍抱在了怀里，她看着龙玉纾的脸色轻笑了一声道：“国之大典，您穿也穿过了，就别生气了！”
　　龙玉纾哼了一声，指着紫菱怀里的凤袍说道：“把它给朕扔了，扔了！”
　　紫菱受惊似的抱着凤袍向后躲了躲，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容：“陛下，这衣服可是用玄冰蚕丝制成的，天下就这么一件！”
　　“的确！”龙玉纾嗤笑了一声，“玄冰蚕丝的柔韧举世无双，但是你认为穿上这东西朕还动的了么？”
　　紫菱咧了咧嘴，再接再励：“陛下，这上面的九彩凤翎可是用各色灵兽额间一簇纤毛绣制，三界里都找不出第二件！”
　　“收了！收了！收了！”龙玉纾不耐烦的摆摆手，伸手将头上的紫金凤冠丢在了地上，“更衣！”
　　紫菱吐了吐舌头，唤了宫人进来，将凤袍叠好置于梓木箱中后吩咐其收好，自己捧着龙玉纾平时穿的凤袍跟进了浴池。
　　龙玉纾将长发长缠绕的明珠取下，置于烛上看着火苗轻添东珠的场景，对走进的紫菱淡淡地询问：“有多少人想让今天的喜事变成丧事的？”
　　“菱儿都处理了，有九儿寸步不离的守着，小殿下不会有事的！”紫菱将凤袍放在一旁，走到龙玉纾身旁小心的将后者发上还缀着的明珠取下。
　　龙玉纾将已经温热起来的明珠丢在了一旁，被烛火烤过的地方已不复洁白温润，落在地上便碎成了微黑的粉末。龙玉纾站起身，笑眯眯地吩咐：“就这么做！”
　　紫菱看了一眼地上的粉末，取过凤袍颔首道：“菱儿明白！”
　　兴庆宫是举行国宴的地方，封君既然是国之大事在这里设宴款待群臣并不为过，龙玉纾来时大殿内的众人纷纷跪下，林鸾跪着的位置在龙玉纾的右手边，左手边则是端坐着的太凤后。
　　龙玉纾走过去先对太凤后行过礼后，方才立于凤座前命百官使臣平身。
　　林鸾是被龙玉纾扶起来的，今日的国宴上陪在龙玉纾身旁的只有身为凤后的林鸾，风青玉已经在和雅宫等待帝王的临幸了。龙玉纾将林鸾安置在鸾座上，叹了口气低声道：“累了跟我说！”
　　一字‘我’让林鸾露出了笑容，他摇首道：“我没事，而且夜宴结束的很快！”
　　的确，龙玉纾到兴庆宫后，殿内的气氛已经没那么高涨了，当高台上曲终舞散后，夜宴也结束了。
　　封君大典落下了帷幕，风青玉搬进了和雅宫，持四君孔雀印玺，正式成为能入天家宗谱的惠君。
　　和雅宫距离甘露殿又近了一步，而且和雅宫比起颐兰殿要大气雍容，整座宫殿从外观上看就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精奢之中透着华贵之气。
　　按照祖制龙玉纾是要在封君大典之后留宿的，龙玉纾瞧着和雅宫满目的红无声地叹了口气，紫菱在一旁低低地笑：这颜色应该让陛下挺有食欲的。
　　如同新婚一般，龙玉纾做足了帝王该做的一切后进到了内殿，一进去便看见坐在床榻之上的风青玉。风青玉平时喜穿淡暖色的衣服，让他整个人始终都像初生的幼鹿一般纯净透明，此刻的风青玉一身正式的后君宫服反倒添了几分莫名的色彩，不会过于违和却有些生硬。
　　风青玉脸上第一次画上了精致的妆容，他看到龙玉纾走进来时一如往常露出了没有丝毫棱角的清澈笑容，提起袍摆便想下榻行礼。
　　龙玉纾终于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了，对风青玉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后走到铜盆前，拿起布巾湿透、拧至半干，踱步到榻前低头将风青玉脸上的妆容审视了一番，无奈道：“是谁把朕的青玉给画成这个样子的，朕一定要治他的罪！”
　　风青玉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手上的粉白自己也吓了一跳，低下头小声道：“臣下不知道，侍人说不能瞧，得陛下瞧过之后才行！”
　　龙玉纾再度叹气，伸出手用还温热的布巾轻柔地将风青玉脸上厚重的妆底拭去，停下手后终于看到了风青玉红透了的脸庞，这才满意地将帕子丢在了地上：“这才像样！”
　　风青玉的脸更红了，额间垂着的金铃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让室内平添了几分旖旎之感。
　　龙玉纾轻笑着为风青玉拆去发上沉重的发饰，将后者额间的金铃解下系在腕上，对后者柔声道：“不用担心，朕知道你的身体还没好，不会如何！”
　　风青玉抿着唇腼腆地笑了笑，仰起头对龙玉纾请求道：“臣下想看看珏儿，臣下已经一整天没有见过她了！”
　　“好！”龙玉纾随意地坐在了榻上，伸出手将风青玉身上颜色深重的碍眼宫装脱下，露出宫装下后者一贯暖色的里衬，对殿外扬声吩咐，“将小殿下抱来！”
　　风青玉任由龙玉纾将自己安置在床头并给自己盖好被子，清澈的目光中充满了依赖：陛下平日里急忙，便是如何温柔也鲜少如此有耐心。
　　小皇女很快就被抱了进来，龙玉纾看到风青玉的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多出的那份温暖能渗入心底深处。龙玉纾从九儿怀里接过孩子后便挥退了对方，低下头看着珏儿安静的睡脸在心底说道：“小家伙，要让你的父君常乐忘忧！”
　　风青玉坐起了身，看到龙玉纾怀里的动作后不由小声道：“陛下，让臣下来吧！”
　　龙玉纾眨了眨眼睛，将珏儿递给了风青玉，本是微微皱起小脸的珏儿立刻安稳了下去，咕哝着小嘴不知有没有美梦入怀。怀抱着孩子的风青玉愈发的柔和了下来，龙玉纾斜倚在软靠之上欣赏眼前的画卷，风青玉给她的感觉与林鸾那般润物无声的温和不同：风青玉在龙玉纾眼中就像一块清透的璞玉，自然到不需要任何修饰打磨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生怜爱。
　　风青玉抱着珏儿，目光专注而温暖，怀中的孩子与身旁的帝王是他的天地，温暖而祥和的天地。
　　龙玉纾一直都很小心的让风青玉的纯净不受一丝的污染，哪怕用无数宫人的鲜血来坚固他周围的堡垒也在所不惜，这个人可以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只是这样安静的、纯净的、无忧无虑的活着就足够了。
　　这一晚龙玉纾和风青玉两人一同抱着珏儿入睡，孩子晚上会闹，本就浅眠的龙玉纾几乎彻夜未眠，但是却奇异的没有感觉到丝毫不悦。
　　天色将明时龙玉纾放轻了动作起身，但是还是惊醒了初为人父的风青玉，她对后者使了个安抚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朕去上早朝，今日不必去凤后、太凤后那里请安，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风青玉颔首，凑近珏儿后再度睡了过去。
　　龙玉纾洗漱过后便在宫人的服侍下将凤袍穿上，离开和雅宫上了凤辇。
　　朝会是小朝会，只有大祁的百官位列，龙玉纾坐在凤座上命紫菱将万俟雅言的奏折高声念出，淡漠地语调不容反驳：“无风不起浪，将吏部郎中严华缉拿，着大理寺、刑部查审！”
　　殿前金吾进殿扣人，除了严华本人在高呼冤枉外无一人上前求情，不是说她在官场人缘不好，而是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惹祸上身。
　　万俟雅言眼中滑过诧异，她本以为自己的上奏会被龙玉纾置于一旁，一个九品谏官和一个正五品官员之间的差距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心中有事不吐不快才上了那份奏折，没想到真的被龙玉纾严正以待了。
　　龙玉纾没有斥责颤颤兢兢中的御史台，有些事情可以用速度去解决，例如林枫，例如冯即；但是也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去消磨的，老臣的积威在她们退出朝堂后自然就没有了。无事也要生出三尺浪的御史台却是百官不敢妄行的倚仗，有万俟雅言这样的人在真好。
　　山南的奏报来的很快，方正的每日一报让龙玉纾对山南的情况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这位当了一辈子直臣的老大人的奏折里没有丝毫华丽的辞藻，字字句句均切中要害。
　　龙玉纾在看过奏折后下旨增加了山南道的徭役，但是凡为徭役者皆不可轻待，所发钱粮一文一粒都不能少。山南道的百姓比龙玉纾更加清楚山南的情况，徭役令刚刚下达，山南道的百姓就涌到了堤坝旁，龙玉纾的命令自然也一字不差的传达到了她们的耳中、心里。
　　山南道堤坝的隐患丝毫没有传到荣安百姓的耳中，荣安还是一片歌舞昇平。龙玉纾的生活没有因为一个封君大典而改变什么，本来弹劾杨谦的人应该是方正的，但是方正现在去了山南，而河北道未必能拖延，万俟雅言再度进入了她的目光中。
　　万俟雅言跟杨谦和上官庭芝不同，后两者是可以为帝王出谋划策之人，前者却是个宛若天生的谏官，眼中揉不得沙子，只能用比较迂回的方式让她参奏。
　　万俟雅言因着自己的谏言被龙玉纾接纳而心生希望，只要陛下不是刚愎自用之人，自己这个小小谏官就会将‘文死谏’这一条贯彻到底。
　　接下来几日的大小朝会上龙玉纾算是见识到了万俟雅言的厉害了，眼光和文笔均犀利异常，指出的问题切中要害却不会过于不合实时。最让龙玉纾满意地是万俟雅言这个人在大小朝会上表现出来的差别，一个谏官不止要敢于直言，还要会言，大朝会上面对的还有一众周边小国，所言所奏关乎国体，此时的谏言应在保留谏阻内容之前加上柔和二字，不能将大祁的弊端展露人前。
　　下了朝，龙玉纾回到两仪殿，眯起的双眼和唇角的弧度让紫菱知道她此时心情不错，将茶盏放在御案一角疑问道：“陛下遇到什么高兴事了？”
　　“朕啊！朕被朕的谏官给‘骂’了！”龙玉纾笑眯眯地回了一句，坐在凤座上端起了茶盏，轻嗅了一口赞道，“还是你的茶好！”
　　紫菱想到早朝时龙玉纾阴沉的面色，愈发不解：“早朝那会儿您还差点让殿前金吾把她拖下去斩了呢！”
　　“不是没斩嘛！”龙玉纾抿了口茶，翻开了奏折，“胆子是要吓出来的，派人护着点朕这位门生啊！”
　　紫菱颔首应是，压下一肚子不解下去安排侍卫。
　　龙玉纾翻着奏折，差不多已经可以了，万俟雅言已经三度挑出自己的毛病了，她在众臣心中的分量也改变了，安排她进谏杨谦之事或许会麻烦一些，但是最终结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