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玉纾》月下小酌

140、夙愿

　　将脚下的白骨细细描摹，龙玉纾不曾有半刻的迟疑，至少在这片璃族控制的土地上让她完成一个族长的责任，她已经将一个天下抛之脑后，不能再将她最后一点能够补偿给龙氏的东西丢弃。
　　赫连琉璃的母亲曾经拉着赫连琉璃还纤细的手叮嘱过：无论将来你在黑暗中跋涉多少个岁月，一定要给敌人和自己保存一份真意，那是你对生命、对人生能够做到的最后一点矜持与尊重。一路行来龙玉纾不断的在违背最初的誓言，她要做到这最后一件事才能无牵无挂，早早的将凌迟的刀具备好，如今只是按着最初的计划一点点的下刀，雷首山不过是个开端。
　　没有什么比孤寂更折磨人，可惜龙玉纾连孤寂是什么样的滋味都不曾知道，林鸾是她这一世为数不多的牵挂之一，那个男人让她第一次努力地走下神坛，风霜雨雪亦或雷霆万钧如约而至，不再是无人敢于挑衅的权威。龙玉纾在崎岖荆棘的道路上一路行来甘之如饴，只是因为那个男人值得，值得龙玉纾为他改变初衷，值得她将利刃一力招揽。
　　“这个世界，希望你活下去的只有我了！”龙玉纾已经看到了巍峨的城门，一人一剑来赴必死的棋局，“无论未来有多难，没了龙玉纾，鸾就解脱了，一世而已，下一世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城门紧闭，城墙上有璃族的族人严阵以待，龙玉纾微笑着抽出长剑，断腕处再度涌出了鲜血，滴落剑身唤醒期内寄宿的母蛊：“沉睡中的酷毒，以血为引，张开你的獠牙，撕碎她们！”
　　城门上的守城人身体猛然僵硬，而后身体在一声闷响中炸裂开来，但，这只是个开始。鲜血流下城墙，古朴的靛青色被挑染，看起来有些黑沉沉的，龙玉纾运气飞上了城头，鲜血无法将她的长靴浸染。
　　龙玉纾走过的路注定被鲜血铺就，沉闷的炸裂声不绝于耳，一年前在鸠身下埋下的种子终于开花了，残忍的以血肉为养料，在一瞬间绽放，还未及彻底绽放就已枯萎。龙玉纾最讨厌的就是欠人恩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赖谁的她现在更加不会让那个眉宇空寂的男子失落了百世的善缘，这是她自己的罪过，时至今日她依旧想成就他。
　　“灵魂永远只有一个，我能付出的只有一份心无旁骛！”龙玉纾踏着鲜血前行，就如玉玦在她面前始终优雅，她想最后在他面前也是从容的，“最初的承诺不改，我成就你，放过他们！”
　　偌大璃族不可能只是无能之辈，龙玉纾手中的长剑同样收割着生命，温柔的笑容悬在唇边，她抬头看到了被绑缚在祭台上的清雅男子：他还是初见的样子，无论多大的风浪都折不断他的风骨，多高傲的人，唯一一个让她感到狼狈的人。
　　火焰已经在吞噬祭台，从地下开始，火势向上蔓延的似乎很快，但又有它独有的居高临下，的确，谁能从无情水火当中感觉到温情呢？
　　高台上的男子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当龙玉纾踏入那片妖娆到刺目的花海之时他就失去了璃族的恭敬，她们要用他来做祭品，一命换一命，鸾还能浴火轮回，龙玉纾却只能传承，失去这一个龙氏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龙玉纾了。可是林鸾只是温柔地注视着祭台下一步步走来的女人，相隔的距离远到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这样清晰的看着她的世界至少让他安心：玉纾从不回避她的另一面，无论多肮脏多残酷她都在自己面前坦然，这就够了。
　　火焰已经蔓延了一半，禁锢手脚的玄铁链似乎已经开始传递热度了，林鸾微微抿着唇，垂首低语：“枼染，你能帮帮她么？”
　　“不能！”林鸾肩头仿佛绣案的蝴蝶动了动触须冷冷吐出两个字。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林鸾皱眉。
　　枼染的触须轻轻动着，冰冷中掺进了些温柔：“你不会死！”
　　林鸾猛地抬起头，高台下尸横遍野，站在炼狱中的那个女子的脸已经可以看到了，依旧有人不停的到在她脚下，有些甚至还为倒下就已支离模糊，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让她温柔的表情一下子惨烈了起来。
　　血丝顺着长剑蜿蜒而上，失去白骨血肉重新长出，龙玉纾收剑入鞘。浓墨褪去了色彩，露出了内里殷红的衣袍，龙玉纾始终没有舍弃她最初的色彩，那墨色浮沉着最终凝成一身漆黑的影子，黑发黑眸黑色的长袍，剥离了龙玉纾身上最污秽的一切，让她此刻看起来干净的像个初生的婴儿。
　　朝思暮想仿佛已是一世的身影就在眼前，烈焰中她一袭红袍灼烧了天际，林鸾抬首便看见了龙玉纾一如往常的温柔与依赖，耳边仍旧轰鸣着，龙玉纾的话却清晰的仿佛直接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我来晚了！”
　　眼前的男子愈发清瘦了，龙玉纾伸出手，束缚着林鸾的玄铁链碎裂了一地，接住被剥夺了行动能力的林鸾，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偏误的枼染身上，祭台下是被影子阻隔的璃族众人。紧紧抱了一下怀中的林鸾，龙玉纾对枼染下了命令：“带他离开！”
　　枼染扇动的翅膀微微一震，触角摆动算是回答。
　　龙玉纾的目光转回到强撑着意识的林鸾身上，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将含着林鸾气息的空气一口气吸尽一般，冰冷的吻落在了林鸾的唇角，她几乎没有用过真心去吻林鸾，这一次的蜻蜓点水却将她的心思诉尽了。龙玉纾将林鸾推下了高台，枼染随之而去，她看见了林鸾眼中一刹那流露出的震惊和惶恐，却也只能用一贯的叹息回答：“原谅我。。。”未竟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枼染在龙玉纾解开她身上的束缚的那一刻便化为了人形，将林鸾一手敲晕飞离了璃族族人的尸体构建的炼狱。
　　火焰攀沿而上，龙玉纾手中的长剑落地，莲花印轻轻捏就。
　　重山阻隔，十日之期将至，宇文袂还欠下她一个轮回——地狱道，他把这一道选在最后完成，因为他终于能用双眼看着她走过她的宿命。百世轮回中早已心绪坦然，宇文袂仍旧感激着赫连青，是这个杀孽缠身的男子让她在孤独地狱中不至于迷失方向，不至于生死两难。
　　夜色渐渐步入深沉，黎明前是最阴暗的时刻，宇文袂手下并未停止，一句句真言清晰划下，一点一丝的消磨着他的执念。
　　耳边的惨叫已经渐渐少了，龙玉纾站立在烈火当中，烧灼的疼痛已经蔓延开来，她睁着眼睛看着祭台下鲜血汇成血洼，触碰到烈焰的瞬间散发出浓烈的焦臭，血雾包裹着烈焰升上祭台，看起来像是想要化作刀戟杀了祭台上的仇敌一般。
　　纷纷扰扰涌现眼前，这一世似乎太短了，只有两年多，但是上天待她不薄，在她轮回的尽头让她与前世今生尽数相逢，让她无憾无怨地面对眼下的这一切。烈火愈烧愈旺，被紫菱细心呵护而深黑如墨的长发在火舌的舔舐下干枯萎顿，最后消失在稀薄的空气当中，璀璨的红色眼眸已经微微暗淡：一起下地狱，用璃族所有人为祭奠，让赫连青，让他们所有人忘却关于她的一切，永生永世！
　　祭台下深黑的影子已经缓缓化开，融入浓稠的血海当中，“不放过璃族的任何一个人，无论谁！”，这是龙玉纾唯一的命令，没有意识的式神只懂得服从，彻彻底底的服从。
　　血雾将龙玉纾牢牢包裹，烈火已经将红袍点燃，龙玉纾侧首山外，湮灭在火海前的最后一瞥交代了最初的牵挂：了却了最后的尘缘，勘破人世万千，你便不会再迷惘了。
　　山外那人落下了最后一笔真言，莹莹的光芒从不同的地方亮起，环绕着雷首山渐渐腾起，最后在将要破晓的天际洒下荡然清气，阵内之人谁又逃得过。
　　“我愿永守奈何不复成佛妄念，我愿魂散天际永无轮回之地！”龙玉纾合上了眼睛，任由烈焰将自己煅烧，“惟愿所爱重回轮回，无间磨难我愿一力承担，切以肉身为祭，盼天成全！”
　　六道轮回的金色光芒洒在了祭台之上，烈焰中，有一株缭绕着血色的曼珠沙华缓缓升起，其旁是起灵花的洁白温和，一路相护回归轮回。熄灭的祭台之上，灰烬中再无龙玉纾半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