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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 1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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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静业奉旨入宫,却在梅园深处见到了帝王,一壶酒,两盏薄胚酒盅,闲适悠然到仿佛置身田园。
“臣龙静业,参见陛下!”龙静业行至石桌旁,俯身叩首。
龙玉纾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谢陛下!”龙静业起身,身着侯服显得愈发沉稳,坐于龙玉纾对面脊背挺的笔直。
龙玉纾目光转向身畔的梅树,平淡开口:“静业以为,朕是个合格的皇帝么?”
“臣不敢妄论主上!”龙静业复又起身,面色平静语气恭谨。
“那你听听史官对朕的评价!”龙玉纾不为难她,点了点石桌,“坐下!”
龙静业依言坐定,却随时准备起身。
“总得来说朕不是个好皇帝,第一、对朝臣过于苛刻,趋于暴政;第二、对手足不留情面,此为不悌;第三、偏宠内廷,此为昏愦。”龙玉纾取过玉壶,斟满两盅酒,“瞧,朕依旧是昏暴之主!”
“静业敢问,陛下如何评价自己?”耿直如龙静业自然有自己的见地,一个能爱民如女的皇帝未必就是真正的残暴。
龙玉纾笑道:‘朕,问心无愧!”
“臣绝不敢妄论尊上!”龙静业骨子里刻着对皇室的忠诚,一个帝王之尊能够与她言至于此已是一份恩宠。
龙玉纾将斟满的酒盅推至龙静业面前:“尝尝,今冬新酿的梅花酿,没有陈酒韵味十足,倒也用了心!”
龙静业持盅,一饮而尽,将盏置下敛眉道:“是烧酒!”
“嗯!”龙玉纾饮尽眼前物,复将空盏斟满,“剑南烧春,忠烈之酒!”
龙静业心中隐隐不安,却找不出征兆,面前帝王一如往常优雅从容,太过深沉的目光中看不出半丝外露的情绪,此刻她方才明白为何无忧会说‘陛下所有流露出来的情绪都是假的’。
“跟朕来!”龙玉纾起身,对龙静业微微一笑,“被赐予龙姓之后,必有隐秘之事口口相传于侯姑府中,那不是假的!”
龙静业怵然一惊,抬起头也只看到龙玉纾悠然洒脱的背影,只得起身跟上。
离开梅园,龙玉纾上了凤辇,对辇下的龙静业吩咐道:“给你备了辇,这里离两仪殿不近!”
龙静业依言上辇,目光看向重幔层叠的奢华凤辇,目光沉静了下来:固国侯一门忠烈,绝不会在自己这里蒙尘,不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哪怕是君叫臣死,她亦必然赴死。
入了两仪殿,伺候在两仪殿的宫人自觉的退了出去,宫人不得干政这一条被贯彻的非常彻底。
龙玉纾沉默着走到御座旁,伸出手轻轻拨弄扶手处的凤翎,奇异的频率让龙静业根本无法看清顺序。奢华厚重的镀金背景墙缓缓升起,脚底传来的些微震颤无声地诉说着这份被隔断的隐密是如何的沉重。
“跟我来!”龙玉纾提步走向密室,回头看了一眼似有震惊的龙静业,“龙家千年的负重,都在这里面了!”
龙静业不知自己在这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内紧张了多少次,但是预感鲜明的袭上心头:踏出去,就再也没有可能退出风口浪尖,再做回纯臣将是妄谈。但是龙静业还是跟了上去,龙玉纾是她初见便决定追随并尽忠的人,那份自持之上的悠然随意是她一生都不会拥有的东西,憧憬由此产生。
厚重的墙壁在龙静业走进后便缓缓降下,适应了短暂的阴暗之后却不知何时墙壁上已出现颗颗明珠,偌大的空间不明亮却也通透了起来,映入眼中的却是空无一物。
“很奇怪对不对!”龙玉纾倚在灯影之下,一双淡色的眼睛似乎微微闪烁着光芒,“这里看上去什么都没有!”
“很。。。异常!”龙静业想着词语,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龙玉纾从袖中取出短刃,在手掌处狠狠割下,血珠坠地,室内异动乍起,先是墙壁上出现一幅幅画面,随着血液愈流愈多,天顶和地面也浮现出了画面。龙玉纾轻轻舐去掌心遗留的血迹,伤痕不在,她看向面色终于改变的龙静业柔声道:“从入门处开始,一千年,都在这里了!”
龙静业回首,尘封了一千年的往事对她展露了出来:那是一幅龙家先祖谦卑跪拜的画面,侧面与龙玉纾竟是如出一辙。
“千年前,我的先祖,也曾跪拜叩首,为的是活下去的可能,将自己和子孙的尊严踩在脚下,只为了活下去!”龙玉纾的指尖拂过一幅幅画卷,宛若将眼前这些并不详尽的画面刻入心底,“璃族,曾君临在这片大陆的家族,也曾君临在先祖的头上,生死都只在璃族的一念之间!”
龙静业随着龙玉纾指尖的移动而看下去,那些忍辱负重刻画的并不鲜明,但是一代去一代继,整整五百年的隐忍,将所有优秀的继承人亲手杀死将尸骸奉到璃族众人的面前,还要笑面相迎以示忠诚。隔着墙壁和岁月,龙静业几乎嗅到了刺鼻的血腥味,龙氏先祖用鲜血谋求的苟延残喘,代价是如此之高。
“很残酷!”龙玉纾同样注视着壁画,鲜红的色彩似乎在倾吐那份痛苦,“为了保存仅余的火种,为了让这个家族能够延续下去,她们,必须得将自己的女儿甚至孙女斩杀,甚至连尸体都不能取回。”
龙静业无法从龙玉纾平淡的话语中体会到那份刻骨的痛恨,但是却从龙玉纾渐渐红润的目光中体会到了那份刻在龙家人骨子中的隐忍,她是这一代的龙家家主。画面继续,龙家在两百年后终于找到了机会,身为那一代龙家族长的家主将自己献给了有着断袖之癖的璃族族长,那份凌驾在皇权之上的圣宠该是有多么的讽刺,那张与龙玉纾如出一辙的身影有的依旧是不变的淡雅笑容和一身的绝代风华。
“我从不否认这段过往!”龙玉纾轻笑着,似乎深情的轻触那位家主的凤冠霞帔,“因为,这是龙家崛起的开端!”
接下来的画面告诉了龙静业,可以霍乱苍生的不一定就是男子,一个满身风华的女子同样可以用一己之力搅乱一片天地,乱世突起,大陆上所有的国家一同站了出来,反抗璃族的唯我独尊。
“这期间你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么?”龙玉纾的眼神变得伤感了起来,一身渐涌而出的风华与画中女子别无二致,“从那五百年到这位家主的出现又是匆匆二百年,就这么被先祖一笔带过了,其中的血与泪是如何的刻骨铭心连朕都无法知晓!”
动乱必然伴随着血肉横飞,这个天下乱了,这片大陆乱了,养尊处优的璃族被打的措手不及,前前后后加起来七百年的麻痹,让龙家在付出子嗣的同时博取了足够的时间积蓄力量,当璃族下令归属的家族镇压各国时,龙家第一次站在了台前,那姿态竟如舍生取义一般。
“很讽刺,谋求的都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东西,站在这里却好像能感受到那份强烈的正义感!”龙玉纾将龙静业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因为这些同样是她心头的话,“发现了么?朕与画中人,从无二致!”
龙静业颔首,已经忘记了回答,是惊涛骇浪在心底还是错愕惊诧在脑中她已分不清楚了,这份扭曲了的执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什么让一个家族不惜赔上整个大陆的生灵也要推翻另一个家族,是为了权力?还是为了复仇?
“动乱持续了一百年!”龙玉纾悠然噙笑,如她身后画卷中立于血海尸山之上的又一位家主,伴随的是璃族蚀骨刻毒的诅咒,“璃族说,凡龙家人必受璃族血咒惩罚,祭以万人,龙家后裔必活不过四十岁,龙家后裔每逢月圆必受噬心刮骨之痛,龙家后裔死后必万劫不复永堕无间。”
“还有。。。。。。”龙玉纾的双眸彻底转为猩红,目光直刺最后一幅壁画,“龙家必以同样的形势消散于大陆之上,现在,诅咒的最后一个已经凑齐了!”
林静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凤后。。。。。。”
“就是鸾儿!”龙玉纾的笑容温暖了起来,双眸中依旧是鬼魅的猩红,“你瞧,龙家历代家主的这张脸还有璃族少主的恰逢转世,棋子都在大明宫中了!”
“陛下。。。。。。”龙静业试图开口,却发现无法言说,求龙玉纾为天下苍生考虑不要妄动干戈还是求龙玉纾放弃复仇和执着?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一个身为臣子、身为半个朋友的她该说出的话。
龙玉纾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壁画的最后一幅上,因为血迹已干,壁画已有大半隐去,留下的是那位独立血海尸山之上的‘龙玉纾’。
“静业,我决定结束这一切!”令人窒息的压抑过后,龙玉纾终于将目光从已然空无一物的墙壁上一开,坦然而冷静的注视龙静业,“这份扭曲的连锁不该再持续下去了!”
心中陡升希冀,龙静业可以想见自己看向帝王的目光是何等的明亮。
龙玉纾撩起长袍屈膝于地,肃声道:“我选择了与璃族同归于尽,我请求你护卫我的夫女,天下不能乱,江山不能乱,这偌大王朝就不能有半丝闪失!”
龙静业惶恐跪地,扶住龙玉纾欲将其拉起,口中直道:“陛下快快起来,保家卫国本就是臣的本分,臣怎敢受陛下如此大礼!”
龙玉纾涩然一笑:“五年荒唐只为引出璃族马脚已是置天下黎民百姓于不顾,我有何脸面用帝王身份去命令你去保护一个如斯帝王的家眷!”
“陛下此言差矣!”龙静业正色以对,沉声道,“您已决定如此,便是早已将黎民百姓置于心尖之上了!”
龙玉纾目露恳求:“偌大江山,能使我安心托孤的就只有满门忠烈的定国侯府了,我请你,护我夫女!”
“陛下嘱托,臣没齿不忘!”龙静业松开了搀扶龙玉纾的手,伏地叩首,“臣有生之年,与幼主,与大祁共存亡!”
“静业将军,请受玉纾一拜。”
君臣本就相宜,龙静业又是威震天下兵马的定国侯长孙,一身才华足堪股肱之臣,为将要到来的动乱添上一码,怕的是菱儿届时压不住场面。
龙静业领了翊卫统领的职位,带着龙玉纾从永巷调回的人马将中宫两仪殿护卫的滴水不漏,警醒已经在这位耿直的年轻将军心中萌芽而出。
而重回两仪殿的龙玉纾看到紫菱满脸的泪水时微微一怔,轻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菱儿不哭!”
“为何要跪?”紫菱泪如雨下,“您是连天地都不跪的啊!”
“朕本是最讨厌‘为何’二字的!”龙玉纾埋首紫菱颈间,柔声说着对紫菱而言堪称残酷的话语,“此一跪,为菱儿!”
龙玉纾怀中紫菱,如遭雷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