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凡尘》洛如是

39、暗人

　　公孙弘博还是太子之时的威望便极高，不论在民间还是朝中，拥护之人都不在少数。相较于行事向来肆意无忌的公孙炎，谦恭爱民的公孙弘博继承皇位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当初，博城守将崔琰、崎城守将齐鉴等人之所以会上京勤王，非是他们不满弘博的为人，而是因为昭文帝尚还在位，公孙弘博兵变逼宫名不正言不顺，是为造反。而他们身为驻城大将，身负天下百姓和昭文帝的信任，岂可任由旁人祸乱上京？再则，崔、齐两家的族人尽皆在上京，若是弘博兵变失败，而他们却未能及时发病勤王，事后昭文帝追究起来，两家怕是都难得善终。

　　而如今，弘博兵变成功，崔、齐两家乃至整个上京都落入他的掌控。昭文帝此时又下诏书禅位于弘博，让他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新帝仁厚，许诺不再追究他们以往的过错，所以，无论那诏书是真是假，于公于私，他们都再找不到帮助公孙炎夺回上京的理由。

　　八月十一日，崔琰、齐鉴二人用计拿下公孙炎，休书一封派遣使者入城向新帝请罪。

　　当日晚，新帝大张旗鼓的派使者押解庶人公孙炎入城。

　　昔日天潢贵胄，转眼便成了阶下囚。公孙炎入城之时，上京城人头攒动，人人争相一睹当日尊荣清贵的皇子殿下如今落魄凄惨的模样。

　　这个消息送进王宫之时，专程为公孙琏准备的晚宴才刚刚开始。我寻了个间隙随着父王回到颐和宫时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我皱了皱眉，对下首站着的年轻男子道：“公孙炎名列五公子之一，岂会是泛泛之辈，怎会如此轻易的便被人所擒？而公孙弘博一向以仁厚谦恭闻名于世，世人会如此拥护他也多是因为如此，他初登大位，又怎会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如此张扬的侮辱同胞兄弟？”

　　男子看了看父王，没有吭声。

　　我无奈的撇了撇嘴，不愧是只听命于父王的心腹之人，果然对父王忠心不二。

　　父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指着我道：“鹿鸣，从今日起，见天佑公主如见寡人，公主的话便是寡人的话，忠于公主便是忠于寡人。”

　　“属下遵命！”鹿鸣偏头看了我一眼，很快便又低了下去，道，“公主所言极是，当晚太子弘博兵变之时，连昭文帝都未能逃出宫去，却唯独四皇子一人逃得生天，他的机变谋略可见一斑。而这样一个谋略过人的人，又如何会猜不到新帝即位以后崔、齐二人必会生变。崔、齐二人曾带兵为难过新帝，此时他们若想消除新帝心中的芥蒂，就绝对会拿下他以求戴罪立功，他又岂会不对他二人多加防备？所以，属下推断，公孙炎会落入崔、齐二人之手，是他故意为之。而新帝，他之所以会让人将公孙炎置入囚车游街示众，不仅仅是为了羞辱他，而是想要逼出隐藏在公孙炎身后的那股势力，来一网打尽。”

　　“哦？”我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面前的男子，他五官平平，相貌并不出众，若不出声甚至很难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气质天生便是个做暗人的材料。

　　自那日我在昊清殿现身之后，这两日每有闲暇之时，父王便将我带在身边。朝臣所上的奏折，边关送来的奏报，时时都会询问我的看法,若遇到我有不懂之处，便十分悉心的为我讲解，直到我全部理解通透。

　　当年萧瞮教我时，我还时常会耍赖偷懒，如今，却唯恐自己不够勤奋，学的少了，让父王失望。

　　我接触的越多，便愈加明白自己肩上所承担的重责，愈加理解父王的为难之处。

　　为了周国，为了让周国千千万万的百姓能够安稳度日，有多少人在默默的做着牺牲。如同隐忍多年的父王，如同戍边的那些无畏生死的兵士，如同此时站在我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一样的千百个潜伏在异国他乡的暗人、间者••••••

　　许是我长时间的打量，让面前这年轻的男子有些腼腆起来，他偷眼看了看我，神色间有些尴尬。

　　我肃了肃心神，温声问道：“依你之见，公孙炎为何会故意落到新帝的手中，难道他不怕新帝杀了他么？而且，你凭什么认定公孙炎背后还有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又是什么势力？”

　　他正了正脸色，道：“太子遇刺、虞妃遇刺、废太子、虞妃自焚，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过蹊跷，属下以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暗中操控，刻意一步步的推动着它的发展。但是目前，属下还不敢肯定这股势力到底是何人领导，又是为谁所用。而公孙炎，他之所以敢这样冒险，是因为他算准了新帝是不会杀他的，即便新帝当真恨他入骨，却也至少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杀了他。只是，他这样冒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属下也还没有确定，只是有一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能明白到底是何用意。”

　　“什么事？”

　　“当日公孙炎被押进上京时，他端坐于囚车之内，神色散漫，嘴角含笑，口中还一直不停的高声吟着一首诗，似乎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只是，属下想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它的意思。”他顿了顿，缓缓念了起来，“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

　　鹿鸣不明白公孙炎为何要吟这首诗，而我，却明白了。

　　他这诗是吟给父王听的！

　　自我开始识字起，母后教给我的第一首诗便是这首。母后爱莲成痴，父王在明荷园为母后精心种植了满池并蒂莲，寓意夫妻情深。

　　我怎能忘了，公孙炎是虞妃的亲生儿子，按他的年龄推断，我和母后进宫之时他早就已经记事了，所以，即便母后和虞妃长得一模一样骗过了天下人，却绝不可能骗过公孙炎！

　　公孙炎想来早就知晓了母后的真实身份了，所以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暗示父王，那么，他这样暗示父王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父王••••••”我看了看一边沉默着的父王，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鹿鸣，”父王沉吟良久，沉声对下首的年轻男子道，“若是要从新帝手中将公孙炎安然无恙的带来周国，会有多大的损失？”

　　鹿鸣惊愕抬头，见父王神情严肃，不像是随口说说而已，他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肃然道：“如今新帝想揪出公孙炎身后的神秘势力，必然防范严密，若此时动手，我们必定要出动在上京的全部势力，若是那样，这些势力必然会全部暴露••••••”

　　父王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亲自去，不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将公孙炎带回永清！”

　　鹿鸣上前一步，道：“王上，若是如此，我们便等于自废耳目，到时候若是上京再有异动我们便无从知晓••••••”

　　“大胆！”父王厉声喝道，“寡人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妄加干涉？！”

　　“属下不敢！”鹿鸣单膝跪地，无奈的低下了头，道，“属下遵命!”

　　“父王，”我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若单单只是为了救公孙炎而将上京的暗人折损殆尽，我认为实在不值得。况且，公孙炎若只是想脱身，便绝不会故意为崔、齐二人所擒，他如此费尽心机，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你先下去吧！”父王挥了挥手，让鹿鸣退了出去。

　　转头沉声对我道：“若是不将他带回周国，我们又怎么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宸儿，我们若是什么都不做，怎么对得起你母后的在天之灵？”

　　“父王，你有没有想过，母后被困深宫十一年，从未有一幅画像流传出来，为何却在如今这样的时候让我们知道了真相？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事情不会如此的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知道这一切，而那个策划这一切的人，便是想逼迫周国与上京誓不两立！”

　　“当今天下，势力较大的有周、吴、晋、祈、蔡、襄、鲁、郝、桓、暨、梠这十一国，其中尤以周、吴、晋、祈为最，这四国当中，年轻一辈的王室子弟以吴国世子栎、晋国二公子朔和祈国世子恪尤为突出。公孙朔意不在天下，而公孙栎和公孙恪虽有争天下的野心，却由于互相忌惮和不愿背负造反的罪名不会率先出手。如此，便只剩下周国。若是由周国来当先挑起战乱，祈、吴两国再见机出手，这天下，马上便会乱成一锅粥！”

　　我不想深思公孙恪当初将那幅画像送来周王宫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为了让父王知道真相，还是为了让周国率先对上京发难。我只知道，周国绝不会背下那个祸乱天下的罪名。

　　“鹿鸣说过，上京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在暗处操纵一切，若我没有猜错，那股势力便是落影门，而操纵这一切的人，便是萧瞮！”我顿了顿，直视着父王，认真的道，“父王，新帝登基，我周国身为人臣，理该前去拜谒新帝！”

　　父王怔了一怔，道：“你想做什么？”

　　“兵者，诡道也！既然所有的人都认为父王知道真相后必会对上京发难，那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我倒要看看若是周国承认了新君，祈国、吴国还有一直作壁上观的晋国会如何。他们想要将周国拉入这潭浑水中，我便要将这水搅得越发浑浊。到时候鹿死谁手，就单看各人的造化了。”

　　我想亲自前往上京，除了我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一点，就是我怀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局，母后她，其实并没有死！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点，这只是我的直觉。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策划这一切的人真的是萧瞮，如果萧瞮的势力真的这样大，那么，他有没有可能会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上在那场大火之前救下我的母亲呢？或是，那场大火本就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我不敢告诉父王我的猜测，因为我害怕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希冀。父王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承受那样的打击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多坚持一些日子，坚持到我找到母后，或是带回母后的尸骨！

　　我想，不论怎样，母后都是希望能够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