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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选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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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的年轻人蹲在地上,伸出的食指在泥土间沾起一点红意,放在鼻端使劲嗅了嗅,立时一股淡淡地冷香扑面而来,不很浓,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异香气,像是不能确定,他又深深地嗅了一下,那香气立时化成辛辣的刺鼻味,年轻人的鼻子耸了几耸,接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这味道还是一样地让人讨厌。”年轻人揉着鼻子站起身,看着满地的泥泞和一些杂乱的车辙印,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这么日赶夜赶的,还是没来得及,偏偏老天爷也不给点面子,下了这么场大雨,害得我好好地一双靴子就这样弄脏了,可叫我怎么好意思去见轻烟呢?”
年轻人一边对着溅满泥巴的黑靴摇着头,一边自言自语,越看越是心疼,索性走到一处深草丛,把靴子在草上用力蹭了蹭,再提起脚来左看右看。
靴子黑黑白白地,比刚才更难看了。
年轻人倒是很满意,咧嘴一笑:“嘿嘿,这下轻烟那丫头就不会怪我弄脏了她特地为我做的靴子,乖乖地让我进她的房。”一想到进了轻烟的房,就可以喝到她亲手酿制的百花蜜,再一想到那清香绵甜,回味悠长的百花蜜,年轻人不光嘴丫子流出泛滥的口水,就连肚子里的酒虫子都开始闹腾起来了。
“唔。”忍不住了,即想即行,转眼间年轻人已消失成远方的一个小黑点。
铮-----铮铮-----铮。
牵机阁里极静,静的只听见那琴音,淡然而悠远。
雪儿望着手中捧着的药碗。
烟儿袅袅婷婷,轻轻渺渺,悠然中偏生出无尽地想往。
一如那琴。
蓦然,烟儿住了。
凉了么?雪儿用手指触了触瓷碗儿,感受到还存在一丝薄弱的温暖,笑了笑,再去听时,那琴音早歇了。
“哎呀!”
她惊噫一声。又听琴听忘了,二爷吩咐过的,这药趁热喝才有效呢。
雪儿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生怕溅出一星点儿,顺着回廊飞快地跑进阁里。
“融姑娘。”
雪儿推门进来的时候,融姑娘的一手正松松地搁在那具曾被无数名媛抢破头的焦尾琴上,玉白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勾拨着焦尾的琴弦,身子裹着半副金丝盘龙银线绣凤的暖被,任由一头青丝毫无障碍地迤逦在塌上。
听到雪儿的呼唤,融姑娘眉稍一动,神情仍是有些倦倦的,慵懒地合着眼儿。
雪儿把药碗朝融姑娘的面前送了送,“姑娘,该吃药了呢。”
好一会儿,融姑娘才睁开眼儿,没有接碗,乌黑的眼珠先蕴上一层淡薄的笑意,幽幽地吐气如兰:“雪儿,你说我都喝了一冬天的药了,怎么总不见好呢?”
啊?雪儿瞪大本来就很圆的眼睛。她又不是药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耶。
她只知道,自从入冬以来,姑娘就突然病倒了,二爷请了好多的医师,都查不出得的是什么病,每天要喝很苦很苦的药,却又总不见效。
雪儿歪着头,单纯的大眼睛迷惘地望着融姑娘苍白色的脸。“我不知道。”
融姑娘哑然失笑。“可爱的小丫头,你当然不知道。”
掀开盖着的暖被,下了塌,她径自走到窗前,推开了紧闭的窗屉子,凛冽地寒风顿时带起她单薄的白衫,她轻轻地咳嗽起来,却仍倔强地站着不动,放眼望去,皑皑白雪,银妆素裹,却裹不住那一树开的正精神的红梅。
她迷恋地叹一口气,“冬天快过了呢,怕是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
“雪儿,把药给我。”
突然,她回过头望着仍在呆怔着的雪儿。
这丫头,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呆啊。这样的人竟能在她身边活这么久,真不知道是该偷笑还是偷哭,也许真是应了那句话:傻人自有傻福吧。
“哦,是!”雪儿慢半拍地把药递到融姑娘的手中,不忘在心里偷偷地加了一句:希望这药可以快点治好姑娘的病,她都好久没看到姑娘笑了耶。
“姑娘,选好了吗?”雪儿在融姑娘喝药的空档开心的问,不知道姑娘会选中那家的公子,她家姑娘长的这么好看,只有真正姿容绝世,俊采非凡的世家子弟才配得上吧。
融姑娘吹吹药碗上漂浮的药沫儿,向左边噜噜嘴儿:“在那桌上放着呢,你拿出去给他吧。”口气平淡的仿佛不关己事一般。
“哦,让我瞧瞧是那家公子?”由于她家姑娘向来待人一团和气,从未对她们摆过大小姐的架子,于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就去了那份敬畏之心,听说这次二爷要为她家姑娘选夫婿,她们比姑娘还热心,衷心祝愿姑娘能选中一个才貌双全又待她家姑娘极好的良配。雪儿取过画像,展开就看。
画中人颇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领青衣,倒也整齐干净,高鼻薄唇,颌下微有青湛,眼儿眯缝着斜靠在门栏上,嘴角若隐若现的那笑,竟像极了她家姑娘。
“怎么是他?”雪儿惊呼,呼声中隐隐透出这样一个信息:他才配不上姑娘。
“你认识他?”融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儿,稀奇地问。
“啊!”吓死人了,姑娘啥时候跑到她身后了啊?雪儿大受惊吓之余还不忘和画中人撇清关系,猛摆着手道:“我都不知道他叫啥名字,不算认识啦。”什么认识?她才不认识姑娘的人咧。
“还说不认识,看,都招了吧。说,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融姑娘眩然欲泣,存心逗弄傻丫头。
姑娘怎么哭了?是她把姑娘弄哭的吗?雪儿急了:“姑娘,我真的不认识他嘛。我没有骗你。”有点印象,她努力地回想可能与他有的一点牵扯,对了,上次她送年糕去王姥姥家,路上遇到青皮流氓,就是他帮忙赶跑的,现在细想来,那人便是这副懒散样子,这张画像似乎把他的神儿都借来了。可是,一想到姑娘所受的委曲,雪儿伤心地哭了起来:“呜,我不是故意的。”
一点也不好玩。“好啦,好啦,没有人怪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融姑娘放开一脸的睛空,昭示着她真的没有怪她的意思。
姑娘在捉弄她吗?后知后觉的雪儿噘起嘴不依了:“姑娘,你欺负人。”
“呵呵。”融姑娘笑得更欢了。
“姑娘认识他吗?”雪儿觉得奇怪了,她可记得,二爷吩咐送画像来的时候,她曾偷看过,里面根本没有这张画像。
融姑娘翻个白眼,“本姑娘那里认识他?”只见过一次,隔着窗棂,她把他反瞧正瞧横瞧竖瞧个遍,最后更是在小牧再三的保证下才点头答应。毕竟叫她就这样认命嫁人,总要挑个顺眼的不是。
一把从雪儿手中劫走画儿,她把它放在眼前观望,哼,那个笑,真的很碍眼,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似的。啧啧几声,她对自己的丹青妙笔极是得意,“嗯,要是再加上两笔会更好看呢。”说完提起桌上的画笔刷刷几下。“好了。”便丢给了雪儿。
雪儿迫不及待地一看,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姑娘她好顽皮哦,竟在画中人的两颊各加了三根猫须,逗乐的同时又多出几分趣来,真滑稽。
“真好笑。”两个女孩儿在房中肆无忌惮地笑成一团。
雪儿乐颠颠地拿着画像出去了。
姑娘放弃了那么多的世家公子单单选中了这个人,雪儿心里虽然有点失望,甚至觉得不值,但必竟是要嫁人了,姑娘没有兄弟姐妹,十七年来总是一个人,想来也挺寂寞的,找个姑爷,两个人做伴儿,也是好的。
雪儿走后,融姑娘右手紧紧地攥住心口衣服,又来了,她已经忍了这么久,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每次一喝完药,都会这样剜心噬骨地疼痛一番,偏偏又死不了,药性一过,又恢复成平常样子,只是身子却像霜打过的茄子一天弱过一天。
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就要摔在地上。红灵,你还没回来吗?
“姑娘!”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及时接住她不住下滑的身体,不容多想,伸手入怀掏出一颗墨玉色的药丸便塞进容姑娘泛紫的口中,然后,温柔地抱起她放在了榻上。
等她悠悠地醒转,天色已近傍晚时分,红灵坐在床边,正捧着她冰冷的双手为她取暧,担心的表情一览无疑。
“红灵。”总算回来了,真好,她素白的脸上绽开两朵美丽的笑靥,温柔又坚定。“别担心,你不是为我寻到解药了么,我不会轻易就死的。”
“我要杀了他!”红灵把牙咬得格格响 ,冷酷的光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她才离开姑娘身边二个月,姑娘就被害成这样,若是她没有这么快找到解药,若是她在路上再耽隔几天,恐怕——想到这里,她更是恼怒。“这次别拉着我!”
“红灵!”融姑娘拖起身子及时拉住要向外走的女子,“别冲动,他跑不了的,到时我会把我所受的痛苦与屈辱加倍奉还到他身上,让你消气好不好?”
红灵回头见她泛红着双颊急促地喘息,顿时慌了手脚,伸手搭上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发烧了,吓得她立时丢了杀人的想法转尔责备地道:“又贪看雪里红梅了?怎么总是说不听呢?老是这样,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融姑娘嘴儿一弯,半是辩解半是求饶地笑道:“那树红梅开的比往年更多,更好看哦,实在是忍不住了,好姐姐,我下次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回吧。”
“真拿你没办法。”只这一叫,红灵的心便彻底地软了,温柔地替她掖好颈侧的被子,怜惜地道:“有时我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是把你变小揣进口袋随身带着?还是带你离开这劳什子害人的地方?姑娘你又不顾惜自己的身子,而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地盯着你,你不是不知道,要是没了你,叫我——”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红灵成串的泪珠已先落了下来。
即使身体感到强烈的不适,融姑娘仍笑得调皮:“红灵,是不是跟小牧在一起的太久,你都快成老妈子了。”
红灵是她母亲在世的时候就为她安排下的人,这么些年的相依为命,她们之间早超越了姐妹的亲密而成一体,红灵离不开她,而她又何尝离得开红灵,只是,她却看得比红灵清楚,再亲密地关系总有分离的一天,她不可能一辈子因某种理由就把一个完全自由的人绑在身边。所以,红灵对她再好,她也只能在心里感激,而不会有任何过多的表示。
红灵张了张嘴,不知要埋怨她的贫嘴还是要说点别的什么,可最终仍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姑娘的想法,既然不能承诺一辈子相守,还不如早点放手各自自由。可是,她又怎能对这样的姑娘放任不管?
融姑娘勉强笑笑,转开了话题:“这一次你去博古山庄,那姓裴的老头儿怎么说,他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老头子只说他已经把东西交给了那个人,剩下的就是看你的诚意。”红灵看着姑娘因烧热病痛失去神彩的眼睛,不放心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她的诚意?他不是早看到了。“没事,只是有点热。”她说着就要把双手拿出被外,立马就被红灵阻止了,“放在里面,发点汗会好的快些。”
“呵,听你的。”融姑娘虚弱地对她展颜一笑。
没有比生病时的姑娘更听话的了,红灵叹了一口气。“你见过他了”
“嗯。” 融姑娘疲乏地点点头,“我已经答应了。”
“你——你同意了?”红灵震惊地看着她,有太多的不相信,“姑娘,你糊涂啦,你可是红楼的主人,嫁给那个人?你对他认识多少?你对他一点也不了解,我听说那个人可是——可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她早顺便把那个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哦。”她不置可否地应声。“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光这点就不可饶恕!”红灵觉得不可思议,姑娘怎么能对这种事无关痛痒地随意答应。“我可不能坐视你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
“这世间的事岂是件件都是称心如意的?”她淡淡地笑了笑,“十万两呢,可不是个小数目,若再拖半个月,西山那边的祸乱怕是再也顶不住了。”
“可——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西山那些人的死活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为什么你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换取他们的平安?”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她自始自终都认为这样太委屈姑娘了。她不懂,她真得不懂,为什么明明是好意却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不是。” 融姑娘半真半假地附合。“可这是母亲在世时定的规矩,是我不能违背的,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运吧,虽然我不信命运。”她笑得越发淡了,母亲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她吧,保证她一出生就有个好名声,不必经由夺取就有一定的地位,更不用风里雨里四处奔波就有享受不尽地荣华富贵,这个红楼的主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的,呵,母亲什么都替她想到了也做到了,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种好心给她带来了什么麻烦。而她的一生就真的这样定了吗?老天真的是要惩罚母亲的贪心而报应到她的头上了吗?
红灵沉默了下来,良久愤愤地道:“那老头子真是狐狸精转世,竟拿这件事来作难你,一点也不愿吃亏。”
“是啊,本来就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看中的是他的银子,他看中的是我那冷冰冰的劳什子,那老头子想得可远了,是在为他百岁之后做打算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抿起唇,也抿去那一朵隐含的讥嘲。她可不是个会认命的主儿,要想得她下嫁,总要经得住她的考验才行。想着想着,忽然,她又开心了起来,两个人都在算计呢,也许说是三个人更好一些,那个人?画像中的年轻人,就真的是扶不起的阿斗,还是隐而不露呢?
红灵看着笑得十分舒畅的融姑娘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哼!我才不管这些,大不了事成之后,我带你跑路了了事。”
融姑娘轻闪睫毛,双眼亮晶晶的,苍白的手指抚上红灵紧蹙的眉心,仿若春风中抚过的叹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别说裴老头那关她过不了,就是小牧,也不是她惹得起的。有时候,人要假装的天真些,才能得到更多的欢笑呢。
红灵才不管这些,反正她也想不到那么久远,笑吟吟地开始了打算,把该带的都带上,诸如枕头,被子啊,这些都是姑娘用惯了的,还有——“我得先把你的病治好。”红灵后知后觉地大声喧布。
才想起来呀!融姑娘快活地微笑:“不用,等一下还有人要来看戏呢,咱们总要装的像些才不会辜负别人的苦心。”
红楼现任的管家,融姑娘的二叔君知详,虽已年过四旬,保养的工夫却是极好,粉白的脸膛,卧蚕的浓眉,颌下留着时下流行的半分髯,精明的眼睛有着睥睨一切的意味。刚一进来便关切地询问:“融儿,怎么又病了,好些了么?”
融姑娘挣扎着在两个婢女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却被他好心地阻止:“你身体不好,这些繁文缛节的就不用了,快快躺回去,仔细又着凉了。”
融姑娘感激地一笑,勉强道:“多谢二叔记挂关心,侄女不能起身行礼,还望二叔勿怪。”
君知详顺势坐在她的床边,朝她的容色仔细地看了看,担心地道:“气色怎么还没见好?”
“侄女刚吃的药,想来过一会儿便会好些了,二叔不用担心。”
君知详听她这么说,一颗石头仿佛落了地,便“哦”了一声。
融姑娘想了想又道:“二叔,如今我病着,这红楼的事要您老多费心了,我听说那沅江河畔的,那……咳!咳!”她着急要把想说的话说完,却抑止不住地捂住心口咳嗽了起来。
“莫急!慢点说。”他怜爱不胜地轻拍融姑娘的后背,“二叔只得你这么一个侄女,你爹娘又去得早,我不替你担待着谁还帮你?好侄女,你就安心地养病,沅江河畔银两被劫的事,我已着人去查了,不日便会有消息来的。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把你的病治好,啊?”
她坚强地笑笑,又咳了两声,“如此,多谢二叔了。”她虚弱地闭上双眸。
“睡吧。”他轻哄,看着熟睡中的那张娇娇怯怯的小脸儿,突然从心头划过一丝尖锐的痛疼。怎么以前都没发现两人是如此地相像呢?君知详攥着被子的那只手越发握得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