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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踏雪为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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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已是秋末,边疆之事也稳定下来。秦王攻打齐国的议案也已落成,此番一战,可谓胜券在握,连黄口小儿都心知肚明:秦王蹑足天下已成定局。
而经由数个月的沉淀,罔论多少心头的烦怨,抑或国仇家恨,湫洛已经能够平静的面对。虽然那些痛将是他一生都难以解开的心结,可是,夜岚时分,有了那个魁伟如山的帝王相伴,纵是千般愁万般恨,湫洛也可以埋在心底封起不动。
数月前,立后一事被湫洛拒绝之后,秦王再也没有提及过此事。只是一次,在湫洛睡下的惺忪之时,秦王才喃呓般地叹道,愿意花一生去等候一个答案。
湫洛知道,这注定是遥遥无期的等待,可是,却还是被感动不已。
“秦王,我们这是何苦呢……”
湫洛呆呆地凝神于镜湖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望着倒影里一天碧蓝的云色和天野,轻声叹道。
忽然,伴着若有若无的细碎的脚步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刻意压抑住的低声啜泣。那声音听起来委屈而无助,却分明是不敢大声怕惹来响动,因而听起来让人格外心碎。
这是哪里来的孩子,为何哭得这样凄楚可怜?
湫洛心里生疑,便要起身朝哭声的来向而去。听声源,似乎是在天问宫柳树列成的伏羲阵边缘。那里是一片梧桐树的小林,毗邻着天问宫和镜湖,成为天问宫与月华殿一道阻隔视线的天然屏障。
湫洛刚转过西湖石堆砌的人造景观,却停住了脚步——
那个在远处无助地哭泣的孩子,天生精雕的一双柳叶细下;星眸成波,鹅蛋脸,唇瓣粉薄。一颦一顾间,恍然是湫洛的影子。
这孩子,分明便是秦王当日沙场之上,一起笑观激战的娈童,浅儿。
知道浅儿与秦王的关系,湫洛不由得驻了足。自大他带着昏迷的秦王回宫,扶涯矫诏浅儿侍寝,在百官面前将秦王昏迷之事搪塞过去之后,湫洛就再也没见过浅儿。加上他当时亡国之痛,早已将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忘在了脑后。
此番偶遇,被一种说不明的情愫驱使着,湫洛竟不知要如果与这个孩子面对面而站。
一想到那个孩子在秦王身下辗转承欢的媚态,湫洛就觉得心头一阵难过,脚步也僵在了原地。
可是,那孩子一袭白色衣袍破败不堪,甚至沾了不少泥泞,一副楚楚可怜,又委实难教人弃之不顾。
正在湫洛纠结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忽然,那孩子站着的那棵梧桐树上,浓密的树冠之间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湫洛和浅儿都是一愣,不由得抬头向上看去——只是后者分明是惊恐更甚。
从这个角度,湫洛看不到树上的情况,只是浅儿明显地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来。那个显得太过单薄的身子,带着微微的颤抖,分外可怜。
这是谁在树上呢?
像是响应着湫洛的疑惑,树上的人淡淡开了口:“怎么了?”
虽着一声不冷不淡的问话,一个淡墨色的身影自树上落下,虽着这个轻捷的动作,一袭宛若蝴蝶的扶摇衣袂,款款落地。
湫洛眉梢微动,心里奇道:扶涯?
扶涯稳稳落在浅儿面前,闲散未束起的青丝微微吹散,斑驳的午后阳光落在他长眉星目之上,更透出一种肃穆和沉稳来。扶涯一贯的面如止水,只是居高临下地久久俯视浅儿,开口道:“为什么哭?”
被扶涯这么一问,浅儿却只是微微一颤,似乎像是以为扶涯在责怪,更是连啜泣都更加压抑。
湫洛在心里骂道,扶涯这个笨蛋,这么问,那孩子自然是怕你了!
扶涯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微微俯下身,一手撩起宽大的袖袍,单手将浅儿的下巴轻轻抬起来,总算是将声音放得和缓了一点:“别怕。告诉我,为什么哭?”
浅儿应该是受了许久的欺辱,此时虽然还是怕扶涯怕得要死,却还是抵抗不住这么不算温柔的一声询问,眼泪顷刻间决堤而下。他因为啜泣而显得有点语无论其次,只是哭道:“公冶大人……浅儿好痛……浅儿好怕他们……”
听着这些只字片语的控诉,扶涯微微蹙眉,问:“怎么回事?”
“后宫人说……浅儿是被玩坏的物件,所以……所以……”话说到一半,浅儿更是泣不成声,也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可聪明如同扶涯,已经听出了其中的端倪。他眉间的神色更是凝重,轻轻拉过浅儿的胳膊,将他的衣袖撩起——只见,在原本白皙的臂上,竟是斑斑驳驳,印着各种凌虐的伤痕!
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扶涯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现今湫洛回来,秦王眼里哪还容得下其他人?而宫中失了宠又没有后台的娈童宫女,自是会沦为嫉妒者欺凌的目标。况且浅儿这样的可口秀色,会不会被施以一些不堪的手段玩赏,更不好说了……
扶涯素来不耻这些宫闱之斗,此时一双眉色更是拧在一起,问:“陛下不知道吗?”
听扶涯提及秦王,浅儿本能地微微一颤,扑在扶涯脚边,死死揪着扶涯的衣袍下摆,哀声乞求:“求求您……求您跟陛下讨了我去吧!浅儿愿意当牛做马服侍您,即使做个苦力,也再不想……求求您,浅儿……浅儿不想死在这深宫里啊……”
“你不爱陛下么?”扶涯问的极淡。在他眼中,凡是后宫之人,理应都是为了秦王而存在的摆设。
“浅儿好怕陛下……陛下其实……并不喜欢浅儿啊!每次……每次做那种事的时候,陛下总是温柔地唤着湫洛公子的名字,身子却很粗暴地进入……浅儿好疼,好疼……”浅儿一双星目原本已是通红,此刻噙着泪望着扶涯,那种哀声苦求,连扶涯都不由心生恻隐。
终于,这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冶宗族的大公子,轻轻叹了口气。他解下外袍披在浅儿身上,将他扶起来:“别哭了,先去我的天问宫沐浴一下,等陛下晚膳的时候,随我一起面圣吧。”
“谢谢公冶大人!”浅儿听扶涯开口,又是含泪忙拜,却被扶涯拦住了。
“别拜了,一身的伤,回去得先处理一下,”扶涯用袖口替浅儿擦了擦眼角的泪,“走吧。”
“嗯……”浅儿强忍住热泪盈眶,拼命点了点头。
直到两人都离开这里,湫洛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敛气屏息了这么久。他原本只是在一旁听着,可方才浅儿那番话,却让湫洛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来,当自己满心怨恨秦王的无情之时,这个孤独的帝王,却如此隐忍地压抑着自己的相思之痛。
原来,这世上害了相思的人,一直都不是他一个……
湫洛咬着唇,忽而觉得唇间温热,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何时,悄然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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