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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芷洛篇 何虑地久与天长 ...

  •   芷洛篇何虑地久与天长

      “啊呀!你准是偷看了,不算,这把不算!”河边传来阵阵清脆的笑声,菊生带着几个小丫头玩儿得正欢。

      我看她们个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禁也佩服自己,竟然如此耐心,掰皮说馅地把那些捉迷藏啦摸瞎子啦迈大步啦之类的游戏教给她们,足足说了一个时辰。菊生本来叫我也一起去玩儿,我只是摇头,坐在地上不起来。

      自从和十三阿哥那晚以来,虽然已过去整整三天,我还是浑身散了架一样,就和去健身房玩命练了几个小时一个效果,翻个身都浑身疼。现在一想虽然后来两回转移到了地面上,但一开始靠在树上那一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

      一想起这个,我身上又有点发热,索性摊开了手脚,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此时阳光大好,草地带点儿湿润的凉意,微风轻轻拂来,我慢慢闭上眼睛,想就这么昏然睡去。

      正朦胧间,有什么东西轻轻掉在我脸上,痒痒的。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几朵金莲花,散在我身上。起身一看,多尔济正坐得不远不近,冲我笑呢:“那天晚上真要谢谢你了。”

      我苦笑,心想:还是我谢谢你吧!嘴上却说:“谢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十三阿哥那天的出现最好是谁也不知道为妙,便住了嘴。

      多尔济却仍是鬼笑,道:“不是你什么?”我打定主意不说话。他穷追不舍地说:“昨天十三哥找过我。”

      我心中一凛,冷眼看他。他轻咳一声,道:“十三哥说了,做人还是得老实一点儿规矩一点儿。他说这行围途中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看着。他还说知道我是怎样人,但犯不上让别人看笑话。唉,这一番教训足足半个时辰……真苦我。”

      我不禁失笑。这人真是个假正经!这一番教训到底是他对多尔济说,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只怕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呢。倒是这多尔济看上去桀骜不驯的,竟听他训话,不禁调侃道:“你倒听他的。”

      多尔济诧异地看我,说:“那可是我十三哥啊。”我听他带着蒙古音的腔调实在好笑,但见他的表情严肃,好奇起来:“你们感情很好?”他点头:“他是敦恪公主的嫡亲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嫡亲哥哥。”

      我这两天已经听菊生说了多尔济和敦恪公主的各种八卦。当年宜妃有意把我指婚多尔济被我莫名拒掉,这个十五格格竟自告奋勇,向宜妃请嫁,最终“得偿所愿”,“嫁与如意郎君”。虽然这样离经叛道的举动,事关格格名誉,应该是闺阁秘事,但禁不住延禧宫里传出各样各式的消息,搞得宫中不说人尽皆知,也是传言不止了。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敦恪嫁给多尔济不到一年,就身患重病,两个月前竟过世了。不过这风风火火的天之骄女,虽然薄命,却也得到了多尔济最深情的怀念,不枉此生。

      一提到敦恪,多尔济难得的沉默起来。我也就顺势又躺了下去。半晌,只听他长叹了口气。又半晌,他忽然轻描淡写地说道:“十三哥叫我来和你说,不日会想办法接你进府。”

      我弹簧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多尔济仰头看我,仍是一脸的淡定。相比之下,我的表情一定相当跳跃:“你……你……”只觉头昏眼花,竟然不知道先问他什么才好。

      他抿嘴微笑,好整以暇:“是啊,我晓得的。芷洛你何必惶恐,多尔济是什么人,十三哥都放心,你有什么不放心么?”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重又坐回草地上,做贼一样东张西望。好在菊生乖觉,早就带了小丫头们越玩儿越远了。我狠狠瞥了多尔济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还真是好兄弟。哼,我怎么早没看出来呢?”

      他得意地一笑,说:“是啊是,所以今后你芷洛就是我的好嫂子。”我不禁打了个哆嗦,说:“你打住。呃……我是说,你停!”他果然住嘴,疑惑地看着我。

      我已经完全镇定下来,遂对他娓娓道来:“第一,我和你十三哥那个……那个,是一时忘情,不作数的,根本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第二,我不是很想做小老婆,尤其不想做他的小老婆,你别忘了你正经的嫂子远在京城呢;第三,太子爷呢?你既然和他要好,想必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不容他娶我。”

      多尔济眨巴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撇撇嘴,站起身来要走人。谁知他忽然开腔道:“你……你等一下!”我回头看他,他也看着我,表情看上去极其茫然,只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等我一下,我去和十三哥说。你在这里别动,等着!”说着一声唿哨,叫来一匹黑毛大马,翻身上马,一溜烟地去了。

      我哭笑不得,这个多尔济,肯定是和十三阿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给兄弟办事,平时那豪爽大气的样子统统不见了。

      不过一会儿,一阵马蹄声传来。多尔济翻身下马,冲我笑道:“你骑这马走吧。”说着把缰绳让给我。我摸不着头脑:“这是干嘛?”他仍是把缰绳放在我手里,说:“十三哥自己和你说。”

      我无奈之下,只有上马,嘟囔道:“就算是和他,我也还是这么说啊。”多尔济本来要帮我拍马,听了这话忽然绕到马前,抬头望着我:“芷洛,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不禁好笑:“让我说假话我还嫌累呢?嗬,原来你们以为我是拿腔作势。”

      多尔济一笑,也不理会我的讽刺,只说:“我可没这么想。只觉得你的确并非寻常女子。”我见他说得诚恳,便也一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不寻常,啊哈哈。”说完,也不理他还要说什么,拍马就走,得赶快和十三阿哥快刀斩乱麻,了断这场春梦。

      那马果然识途,跑了一会儿就领我到了一个陌生的河边。河边坡势平缓,遍布齐腰的树丛。我心里暗赞十三阿哥会找地方,这里四野无人,堪称私会圣地。

      远远就已经看见他牵了一匹白马,在河边给马饮水。波光粼粼的水旁,一人一马,显得既孤独又自在。他轻轻抚摸马鬃,似乎在对那马说话。夕阳西下,映得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我不由片刻失神,面前这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白马王子么?

      他转过头来,看见了我,有些踌躇似的,愣了一下才缓缓走过来。我于是也有点尴尬,觉得不应该一直盯着他走过来,可是不看着他看别的地方,会不会更别扭呢?

      就在我犹豫间,却发现他倒并没有看我,闷着头就过来了。我便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他拨开树丛走到我旁边,终于抬起头来,神色有些古怪。我这才发现我还骑在马上,便忙跳下地来,这一跳浑身又是酸痛无比。

      十三阿哥见我龇牙咧嘴的样儿,满脸的严肃总算有点儿松弛下来,可仍是微微蹙眉。我就也皱起眉看他。

      终于,他开腔道:“什么叫‘不作数’?”我一愣:“啊?”他无奈苦笑,踏前一步,轻声道:“这种事情,哪家的格格会说不作数的?芷洛,你我已经如此,你大可不必这样试探我。”

      我心里莫名一沉,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句话,只有摇头苦笑的份儿。原来,他真的以为我拒绝进府做他的小老婆,是故作姿态,是恃宠而骄。
      十三阿哥见我不语,便又续道:“闵佳必不会亏待你。至于二哥那里……芷洛,不用我说你也晓得,现在的情势复杂得很。自从他复位以来,竟似不顾一切要和所有人结梁子,我算是首当其冲。你……能不能等?”

      我侧头盯着他,不说话。只见他的眉头越发皱紧,一副见到个怪物,无法交流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不禁笑出声来,道:“十三阿哥,你如今是不是很烦,很后悔,很苦恼?恨不得时光倒流重来一次,你当时一定是一脚踢开我转身就走。”

      他越发不耐,哑声道:“事情到这个份儿上,还说这个干什么?”我冷哼一声。他缓和了语气,又道:“你放心,或迟或早,我总会给你个交代。”

      我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心里一阵焦躁烦闷,不禁打断他道:“喂喂,十三爷,我本来就说清楚了,我不嫁给你。你放心,或迟或早,我都不嫁。怎么现在情形却好像是我向您求婚,遭您婉拒似的?”

      十三阿哥终于松开了眉头,不敢置信似的盯住我,好像要看穿我一样。我挑眉冷笑,让他看。他迟疑地说:“为什么?你是真心这么想?”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他仿佛终于有几分相信,转身轻踱两步,又道:“可你毕竟是佟家的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虽然现在要避嫌二哥,但过些时间,我或许还能想想办法。”

      我摇摇头:“真的不用麻烦了,谢谢。你那天舍身陪我一晚上,没有拂袖而去,我已经很领情。”我不停地大放厥词,他倒是好像有点儿适应了,听了这句话已经没有反应,只是低下头去,思索半响才道:“又或许,我可以暗中向皇阿玛身边的人使力,相信终究能把你嫁与个好人家。”

      我听他语气,已经是大有松动之意,不禁冲口道:“是啊,只要娶我的人不是你,太子爷的气也就没处可发了,对吧?十三阿哥,你本来就不是很想娶我。这么勉为其难,就为了做个正人君子?既然要做正人君子,当天你何不真的踢开我就走?”说着说着,本来平静的心情忽然暴躁非常。

      十三阿哥默然半响,方道:“你怪我?”他这算是默认了。我冷笑道:“不敢。说到底是你该怪我勾引了你。你也大可不必良心不安,我是真的不在乎。咱们两不相欠。”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分辨我话里的滋味:“芷洛,你是女儿家?怎么可能不在乎?”

      我耸耸肩,道:“我在不在乎,那天你不就应该知道了么?其实那晚不管是你还是别人,我也都无所谓。”说完扬起下巴,静候他反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样挑衅的语气。可他那副认栽了不得不负责的样子,的确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十三阿哥抿嘴不言,只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看来终于是生气了的样子。我继续等他发作,谁知他竟生生压下了这口气,平静地说:“好,那就这样。哪天你若是后悔了,再告诉我。”

      他不生气,我心里就更气,只冷冷地说:“没有那一天,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说完,一个转身,想潇洒地上马就走。谁知大腿奇酸无比,迈了半天也跨不上马背。这才想起刚才有多尔济帮忙,现在……

      我沉默地尝试再尝试,终于十三阿哥看不过去了,伸手轻轻托住我的腰,一个使力把我送上了马。他手上的热度透过我的衣衫,也透过了那晚的回忆。我觉得脸上蓦地发起烧来,也不看他,拍马要走。可刚跑几步,还是转过身来。

      十三阿哥仍在原地看我离开,见我回身,脸上也微微泛红。我平复心情,平息怒火,平静地说:“哎,我不认识路啊。”

      他愣了一下,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我本来心头有团无名火,可见他笑,还是忍不住也笑出声来,气也莫名消了一半。

      十三阿哥兀自笑个不停。我忍不住鄙视他:“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听过什么好笑话啊。至于笑成这样么?”他好容易止住笑,才道:“本不是什么好笑话,不过是因为你……”

      “我什么?”我追问。他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只给我指道:“这一闹我倒忘了,你绕过那边的树丛,多尔济就在河那边等着,他自会送你回去。”

      我“哦”了一声,心想这人还不是被我气得乱了方寸,还要送我上马走呢!这么一想,心里剩的一半怒气也没了,于是容许他扶我下马。站定了后,只见他带着笑意的脸上,酒窝又浮现了出来。

      我忙转了头去看风景,只见半个太阳已经沉了下去,水面上是万道霞光,水面下是红云朵朵,水边一匹马正傍河饮水。远处片片山丘化作了沉默而坚实的背景,更显得此处风景的柔美。便随口问道:“你找的这地方倒好,人迹罕至的。这河也挺美,叫什么名字?”

      十三阿哥回转身来,仔细地看我,好像我疯了一样:“你不知道这里?”我愣愣地说:“我该知道么?”他眯起眼睛,说:“这里是将军泡子。你祖父当年便是在这里……”我没等他说完,就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这里就是芷洛的爷爷佟国纲殉国的地方!我怎么可能不该知道?可事已至此,我只有目光呆滞,张口结舌的份儿,半响才喃喃地道:“那个,我……我记性很差,又是路痴。”

      十三阿哥仍是定定看着我,迟疑地问:“芷洛,你究竟是谁?你真的是佟佳氏芷洛么?”我猛地一惊,心里无数个念头飞闪而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从何说起。

      更让我惊异的是,我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也不想对他隐瞒。于是反而镇定下来,冲他微笑,郑重地说:“我是芷洛啊,但又不完全算是芷洛。以后若有机缘,我再告诉你吧。至于现在,你能就当我是么?”

      十三阿哥见我态度诚恳,虽然仍是疑惑不解,却也不再追问,转而笑道:“只要你不告诉我,你不是人,是女鬼女妖精,也就行了。”我没好气地说:“你才不是人呢。怎么不说点儿好听的,说我是女神仙,是仙女儿呢?”他瞥了我一眼,道:“我看你还是更像妖精。”

      我刚要反唇相讥,猛地想起那天晚上,他神智最疯狂迷乱时就是这么叫我,只觉得一团火砰地直从脖子烧到脸上。他也忽然住了口。尴尬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我终于找回思路,轻声道:“那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走吧。”我拨开面前的重重树丛,心里只觉得又尴尬又沉重,却偏又有一丝丝的甜蜜。终于绕出了一大片树丛,感觉十三阿哥已经不在身后,我甩开步子,向前跑去。

      多尔济果然在等我。他见我跑了出来,迎上来问:“怎么说?”我撇撇嘴:“反正别指望我做你嫂子。”他也撇撇嘴,不再言语,引我上马,说:“你以后就骑这匹马玩儿吧,跟别人就说这是我送你的。”

      我定睛一看,这新坐骑通体雪白,一丝杂毛也无,显然是良种。最让人喜爱的,是这小白马的一双大眼睛,透出异常柔和的光彩,似有悲天悯人之感。我情不自禁地摸摸她的鬃,心想:既然是在将军泡子遇见你,那以后就叫你萌萌吧。可是转念一想,又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想要他的东西。”

      多尔济扑哧一笑,说:“那你走回去么?这里离帐子远着呢。”我更加无奈,说:“那我回去就还给他。”多尔济不予理睬,说:“你们女子就在乎这些小事。”我冷笑一声,说:“我们女子就这样。我提醒你,某些男子计较起来,比我们可狠着呢。”

      他好脾气一笑,也不屑和我辩,拍拍马屁股,我就和萌萌一起安然跑远了。

      到了营帐,已是掌灯时分。菊生他们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仔细一看,竟然菊喜也来了,领着一大票人在大张旗鼓找我呢。一见我回来,菊生先叫起来。小栗子眼睛也尖,一溜烟跑过来,扶我下马。

      菊喜倒是施施然地给我请安。她现在是太子爷的人了,发型服饰都已经和以前不同,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我不便再以主子的身份和她说话,只能笑笑道:“劳师动众,是我的不是了。菊喜,你这一向可好?”

      她也微微含笑,道:“托格格的福罢了。格格外出不归,急坏了菊生他们。恰好奴婢路过此处,再找不到您,怕是要回去报给爷晓得了。”

      我打了个冷战。这丫头,蹬鼻子上脸了,当下只能不动声色,笑着点她一句:“这样小事,太子爷不会挂心。这也要去烦他的话,你的忠心是好,却是有些过了。”又冲菊生他们说:“你们只要有半点菊喜的样子,我就知足了。”菊生笑着称是。

      菊喜冷着脸不再说话。终于,众人簇拥我回了帐子。菊生帮我梳洗更衣,菊喜却仍是在帐内不走,只是盯着我瞧个不住。我本来由她,后来终于受不了,无奈地问:“夜深了,爷还等你回话吧。还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这才上前两步,从袖口抽出一封信来。我拿过匆匆一看,又匆匆回她说:“得了,你回吧。只要你们爷张口,我什么会不应?”

      她脸露宽色,冲我福身道:“奴婢代爷谢格格。奴婢自己也谢格格成全。”我不愿受她礼,却只觉她又可怪又可怜又可叹,不禁劝道:“菊喜,人要知足。当初你跟了爷,不是已经觉得很幸福?”她不语,只默默看着我。我再次受不了,挥挥手:“菊生,送她出去。”

      我低头仔细看那信。信不长,是太子爷请我帮个小忙。大意是那蒙古多罗郡王,不知怎么和八贝勒那边决裂了,见太子爷复立,八爷党重创,便墙头草两头倒,拼命来拉拢。他自知以前梁子结得太大,银钱递了无数不说,连带当初死活不嫁的那“会走路的花”——荣宪公主,如今都被装瓶赠送来了。

      太子爷想要他的供奉,不愿和他撕破脸,又不愿意娶荣宪,便叫我配合着他演一场戏。对他的请求,只要能做到的,我本来就绝不会推辞;更何况这演戏得怎么生猛怎么痛快怎么来,我可正闲得无聊呢!

      当晚我设计台词,一夜几乎无眠。到早晨昏沉睡去,梦里都在骂人。这一下又睡到日上三竿,正好略微梳洗,饭都顾不上吃,就带着菊生,直奔太子的黄金大帐去了。

      到了门口,小柱子早已等着我,冲我心照不宣地笑,又比了个手势。我会意,顺手把头发从鬓边扯下几缕,披散在腮旁,吸了口气便直向帐内闯去。

      太子爷和多罗是如今这草原上最鼎盛的两大巨头,伺候的丫鬟太监还有蒙古武士成坨成坨,全在门口挡着。有几个貌似群众演员的小丫鬟小太监上前作势要把我拦住,我瞬间进入状态,挥舞着双手把前面的人一个个使劲儿推开,一边推,一边大声嚷起来,酝酿了整晚的台词如行云流水一样:

      “什么人在这儿?凭什么我不能进?你们爷的帐子,本格格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敢拦我!一个个都给我滚开!什么‘会走路的花’,我看是狗尾巴花!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哎,你,别拉着我……你,敢再碰我一下,我能让你死你信不信!都闪开,叫你们爷出来,给我说道说道!”

      我这一番声嘶力竭的叫嚷,折腾得一身是汗,终于挤进了帐子。太子爷早就迎了上来,面上含着抹笑,手轻搭我的臂,柔声道:“就有这么大的气?哪个狗奴才跟你嚼舌根了?”

      我奋力甩掉他的手,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蒙古大胖子坐在侧席,一脸惶然加恍然的样子,想必就是多罗。便上前一步,本想按着剧本指着他鼻尖儿骂,但忽然之间,脑子瞬间短路,只感觉空中一个惊雷,瓢泼大雨随之刷地拍在我身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又眨了眨眼,可晃不掉眼前这一幕。那多罗身边坐的,还有另一个人。却不是十三阿哥是谁?他已经站起了身,面无表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素来不大的眼睛此时成了一个横着的“O”形。

      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我的脑子停止工作了大概一秒钟,或是更短,这一秒钟却含量巨大,充盈了巨大的羞愧、疑惑和打击。可我无暇顾及其它,没有办法,戏只做了一半,下不了场,只有继续唱下去。

      可是说到底也再施展不开撒泼打闹那一出,我只有转换风格,平静下来,收回目光,冷冷地冲多罗说:“你的女儿嫁不掉了么?”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十三阿哥一声不响地坐了下去。多罗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位是?”太子爷走上前来,仍是一脸笑意:“郡王,这是多罗承谨格格。”又转头对我轻声说:“芷洛,不可对多罗郡王无礼。”我不管他,仍是盯住多罗:“你的女儿嫁不掉了么?”

      多罗为我气势所逼,身体后仰,眼光看向太子爷。太子爷将我拉开几步,说:“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急。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好的就发脾气。”多罗鉴貌辨色,这时从震惊中骤然惊醒,也陪笑道:“就是就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格格不必动怒。”

      我歪头看看他俩:“好,这是你们说的。”太子爷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对多罗说:“荣宪公主确是甚好,只是多罗你看……哈哈,这孩子……让你见笑了。”

      多罗彻底缓过神来:“全是臣老糊涂了!早听说了佟家的格格是万中无一的女子,竟然今日还来虎口拔牙。芷洛格格如此品貌,如此气魄,我那女儿真给您提鞋儿也不配。”
      我听他满口奉承,不禁好笑,便也装模作样地柔声道:“哎呀,郡王这么说,芷洛可当不起。我呀,从小时起,自太子爷以下,大家都宠我让我,故而脾气发起来总是收都收不住。不过现在既然说开,那什么都好了。还得给您赔个不是才好。想来荣宪妹妹也是个妙人,大家不打不相识,改日我与她结交结交,岂不甚好?”

      多罗满口子称是。这时太子爷忽然插口道:“多罗,我心里倒有一个计较。当是时,兄弟众人之中,最得我心者,莫过于十三弟。”说着手一指,我心头忐忑,又惊又气,跟着看过去,十三阿哥却平静如常,只笑了笑,站起身来。

      太子爷续道:“荣宪公主乃科尔沁第一美女,若与我十三弟相配,更乃一对璧人。今日我就做个……”他一语未了,只听得有个女子在帐外大声呵斥,说的全是蒙古话我半句不懂,但想来也知道是在骂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高马大的女孩,就和我几分钟前一样,冲出重围,气势汹汹地站在帐中央了。只见她脸型见方,面色红润,单眼皮,小眼睛,鼻头微塌,典型的蒙古女子长相。她扑上前来,拉住多罗的胳膊,大声嚷了几句,不时又用手指着太子爷。

      多罗皱眉看她,无奈地说了几句,她这才舒了口气似的。我看明白了,我今天是来闹场死活要嫁给太子爷的,这位是正相反,死活不嫁。没想到,除了我之外,竟还有人敢在太子爷前这么闹,可真是有勇气。不过说起来,这荣宪公主虽说不上丑陋,可也绝对算不上什么“会走路的花”啊。我瞥了一眼太子爷,却见他仍是一脸笑容,看看荣宪,又看看十三阿哥。我忽然觉得有点儿头晕,一颗心七上八下。

      只听多罗斥道:“还不给太子爷,十三阿哥,和芷洛格格请安!”

      荣宪狠狠盯了太子爷一眼,却还是福下身去,转而用普通话说:“荣宪给太子爷请安。”之后转向十三阿哥,却是眼中一闪,一个恍惚似的,又请下安去。我把一切看在眼里,暗叫不妙。

      这时荣宪已是转向了我:“芷洛格格,你自己的夫婿是要自己挑选,我也是一样!就连父王,也不能替我做主。”我苦笑不答。多罗见女儿如此,只是龇牙叹气。太子爷仍是微微含笑点头,也不介意。只有十三阿哥低下头去,躲开了荣宪毫不掩饰的目光。

      我忽然感到一阵厌倦,没精打采地说:“事情既然说清,我就先回了。今日失礼之处,请各位莫怪。”说完给众人一一请安,辞了出门。

      帐外阳光刺目,凉风细细。忽地耳边的头发飘起来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伸手拨开几绺乱发,以手遮阳,回想刚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扮演的芷洛,活得才真叫纯粹。她知道自己爱谁,在乎谁,想要什么,不要什么。至于其他所有,全不在她眼里。她的一辈子,都不必刻意逢迎任何人,除了她自己和她爱的人。这才叫一个痛快!那么我现在呢?也是变着法儿地让自己高兴而已。可我真的高兴么?

      这样一个晚上闷闷无话。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我就带上萌萌,溜出帐子兜风。附近就有一个小马场,萌萌本载我在里面好好地缓步溜跶,却忽然嘶声叫起来。我一看,角落转过来的竟然又是那十三阿哥!不知怎么,自从我们那一晚之后,他好像就不停地在各处随时出现,我躲都躲不起。我苦笑,看这位现在的脸色,十有八九他心里也是这么想吧……

      他骑着他那匹白马缓缓地跑过来,冲我自然、礼貌又客气地微笑。我也以同质微笑回之。就要这么擦身而过时,我忽然觉得无法维持这笑容。何必这么虚伪下去?就伸手去拉住他手里的缰绳:

      “你不想问我么?”他愕然回头,问:“什么?”

      我不禁好笑,解释道:“昨天的事,你二哥来找我帮他……”他一脸的恍然大悟,挥挥手说:“每个人做事都自有自己的道理。格格无需和我交代什么。”说完仍是对我一笑。

      我被堵得哑口无言,简直想拿马鞭抽他那张脸。正要讽刺他两句,忽然角落里又转出了个人来,噼里啪啦地就拍马过来了。我定睛一看,嗬,不是那“会走路的花”么?

      荣宪瞬间就到了我们面前。她穿了一身红色骑马装,显得有点圆滚滚的,但是一张红润的脸看上去倒是健康又有活力的样子。她打量打量十三阿哥,又打量打量我,横看看,又竖看看。我浑身不自在,忽听十三阿哥的声音响起:“公主来得真早。”

      荣宪笑道:“你也不晚啊。”我这才知道他们是约好的。却见她转头来继续看我,满脸疑惑:“芷洛格格也在……”

      我心里冷笑,斜了十三阿哥一眼,恢复假笑对荣宪说:“我是路过。公主和十三阿哥请慢聊。”说着在马上略微施礼,正要跑开,忽然又见那边厢绕过了两个人。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我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个早上可真热闹,这个马场可真热闹!

      那远远两骑马上,一匹上坐着的是个瘦高个儿的男子,一副策马徐行不紧不慢的样子,俨然是雍亲王。另一匹上的人身姿绰约,如弱柳扶风,嘴边含笑看着我,正急急地挥鞭赶来,却不是叶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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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芷洛篇 何虑地久与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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