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月桐青

4、突然之间的感怀

　　尚古明正襟危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闪着眼睛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定夺着他正前方的这个年轻人，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他的身上来来回回的作着巡察，最后锁定在他的脸上。他观察着这张脸，同时加以比对。
　　虽然同样是俊美的无可挑剔，但还是两种微有差异的风格。他的情人眉宇间淡淡写着一息幽幽落寞的哀愁温柔，纤弱的仿佛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占有。而在这张脸上尚古明却看出了一种沉默中的不卑不亢，提醒着人们对他时刻保持着可远观不可亵玩得自觉。
　　苏寒就那么从容地站在那儿。不知为何他有的心有点发慌，尽管他表现得镇定自若，可那全是他骨子里那股傲气给强撑出来的，他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充当一个无所适从的小角色。即使是面对眼前这位声名显赫的医学医学界权威——尚古明教授。
　　可实际上他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自乱阵脚。他似乎是接受不了尚古明的直视，接受不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这么长时间的逗留在自己的脸上。那会产生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你就是苏寒？”
　　“是的，教授。”
　　“我看了你实验课的论文作业，很不错。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有潜质的学生。所以，我希望可以将你培养成一个更有潜质的人才。加入我的课外小组吧。”尚古明避繁就简地说明了召唤他来这里的目的。

　　苏寒意外而又激动，居然随口就反问道：“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后悔了。他凭什么要脱口而出这么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呢？要知道，向他发出邀请的是大名鼎鼎的尚古明教授。由他亲自领导的课外科研小组更是声名在外。虽然才入刚刚入学但对于这一点苏寒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是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也挤不进去的高门槛哪！而眼下尚古明如此屈尊就贵地主动向他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辈发出邀请，他理应是受宠若惊，亦或感恩戴德才是。可他却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为什么”，后果是他极有可能因此而断送掉这从天而降的机会。

　　正当苏寒为了这即将白白浪费掉的机会而感到惋惜的时候，尚古明却表现出了一种出人意料的宽宏大量。微微一笑，问：
　　“怎么，你不愿意？”

　　“呃不是的，只是我听说要加入由您指导的科研小组，都是些很有资历的高年级的学长，我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苏寒似乎是信心不足，说起话来瞻前顾后。

　　“这不是什么问题。算是破格录取吧。我一定会把你培养成最优秀的学生。”尚古明胸有成竹的说，最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的补充了一句“就像你的哥哥苏繁一样。”

　　这最后的一句话彻彻底底地打动了苏寒，“就像你的哥哥苏繁一样”对于苏寒来说是多么深度的诱惑啊！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参加了尚古明的课外小组，不是冲着什么前途无量，就是为了能像苏繁一样。

　　从尚古明的办公室出来，苏寒反反复复的琢磨着这件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什么偏偏要选中他呢？他不过才刚刚入学不到几个月而已呀！他是知道的，有资格成为尚古明得意门生的必须是一些，成绩斐然，出类拔萃的优异人才，尽管苏寒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潜质，，毕竟他连一次正式的考核都没有参加过，那什么证明自己的实力呢？难道仅仅就凭着一份普通的论文作业。这合乎常理吗？苏寒费了一番功夫，还是不能为这件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索性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深思细想。不管怎么样，至少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小小的满足。他的学业也该因此有个美妙的开端吧。，他觉得应该向苏繁作一番炫耀，虽然他并没有把这看作是多了不起的一份荣耀，可他还是认为有必要向苏繁炫耀。
　　在他来说，最起码这是一次机会，一次足以令他挽回颜面的机会，一年前的高考，他始料未及的名落孙山，而苏繁却以风光无限高分顺利地进入了这所名牌大学。这或许算不上是什么失败，但对于事事都力求与苏繁齐头并进的苏寒来说，却是一次非同小可的打击，那种令人沮丧挫败感像一团压顶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挥之不散。所以，他极需这样一个机会来让他心理平衡。
　　想到这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感激起尚古明，感激他给了这么一次扳平的机会。

　　怀着满心的幼稚，他下定决心必须得在苏繁面前逞一回能。，并且还煞有其事地在脑子里拟了一个周详的计划。他计划着自己该以哪一种方式向苏繁宣布这件事才够惊天动地，考虑着是不是还应该表现出一点恰如其分的春风得意。甚至还设想了，如果苏繁因此而激动不已，跳上来拥抱他，他就会适时地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来反衬苏繁的大惊小怪```````
　　苏寒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着。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浏览着由他假想出来的种种场景。那些假设出来的画面让他觉得心潮澎湃，想到这里他都有点迫不急待了，真想马上就让它们演变成现实。

　　当苏寒怀揣着一腔势在必行的豪情壮志回到家里的时候。苏繁正埋头在厨房着手准备晚饭。苏寒悄悄地来到厨房门边。显然，苏繁没有察觉到苏寒已经归来，仍然自顾自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苏寒突然不想打扰他，他就那么静静地倚着门框看着苏繁。
　　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料理着那些零零散散地瓜果蔬菜，锅碗瓢盆。看着他专心致志地组织着他们生活中的每一个小细节。苏寒自然而然地感到了一种可以抓在手心里的温馨。

　　苏繁把清洗干净的蔬菜从水里捞出来，码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干脆利落的切下去，苏寒的眼睛聚精会神在那把一起一落的明晃晃的菜刀上，对于一些陈年往事的回忆被一点点地触及~~~~~

　　苏寒不记得他们有什么父母双亲，这个概念太模糊，只是待他长大些以后才从旁人的言谈之间获取了一星半点的相关信息：他们可能是对私生子，在还只有七八个月大的时候，被人发现在福利院的门口。
　　福利院的阿姨像妈妈，可她那仅有的母爱却要被肢解开来分给几十个孩子，和别的孩子一样，苏寒也是没有什么特权来索取更多一点的关爱。
　　在那段日子里，苏寒对“饿”的印象特别深刻。那时他人小可胃口却出奇的大，限量的份餐满足不了他对食物的需求，纵使苏繁把自己那份的一半分给他，他还是吵着饿。终于有一次，为了解决苏寒“饿”的问题，苏繁决定冒一回险。他带着苏寒摸黑溜到食堂的操作间，从窗户里爬了进去。那时候福利院的厨房也是穷酸，苏繁翻箱倒柜了半天才搜罗来一个馒头。苏繁一边笑嘻嘻地抹着汗水，一边把来之不易的馒头递到苏寒手中，可是苏寒刚刚咬下一口就千不该万不该地发现了那块搁置在案板上的一大块干牛肉。苏寒贪心不足地瞅着那块诱人的干牛肉。然后又转向苏繁，一双装满渴望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

　　苏繁当然读懂了那眼神所所传达的信息，他看了看那高高的灶台，流露出为难得神色，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那灶台筑得难免是有点高不可攀的。苏繁看看苏寒，苏寒撇起嘴，眼睛里闪着失望的泪花。苏繁被苏寒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给打动了，终究还是决定勉为其难。苏寒立刻乐得心花怒放，扔掉馒头，就那么满心期待地蹲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苏繁踩着板凳大费周折地爬上了灶台。待爬上灶台才发现干牛肉的体积太大了，苏繁又不得不颤颤巍巍地举起了菜刀~~~~
　　苏寒亲眼看着明晃晃的菜刀“噌”的就切了下去，然后苏繁左手的食指汩汩地冒出了鲜血~~~~
　　苏寒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他的手指安然无恙，但他却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种皮肉被利刃割开的疼痛，他知道那一定是很疼````````

　　苏寒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现在他的动作变得如此娴熟，流畅的像个专职于此的主妇。
　　一种莫名的委屈不期而遇地弥漫了他的心房。他觉得苏繁好委屈，当初他为什么非要为了自己而切伤手指？他又是为什么要把自己做饭的手艺磨练的如此娴熟？在苏寒看来，他完全可以不用这样。他凭什么要这样？他只不过比自己年长了一个小时而已，难道就为了这一小时的时差，他就该负担起这些？

　　这股为苏繁而生的委屈逐渐转化成了对苏繁的内疚，无法平抑的内疚感让苏寒幡然悔悟到自己先前那个心血来潮的想法是多么的稚气可笑，简直像是个以怨报德的小人！

　　“你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不可一世地大肆炫耀？”苏寒质问着自己的良心。

　　“哥```````”唤出这一声的时候，苏寒的声音连同他的心一起在颤抖。
　　“苏寒？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哥``````”苏寒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又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这声“哥”叫得无边无际，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很单纯地想叫他一声，当这个字从嘴里吐露出来的时候他能体会到那种血浓于水的亲切。

　　“你先去准备吧，饭马上就好了。”一面说着苏繁又开始继续手中未完成的工作。

　　苏寒突然被激怒了，他觉得他把自己弄得太像个仆人，甚至是奴隶。他的愤怒原本是出自于对他疼惜，但这种含蓄柔软的感情却被苏寒用一种暴烈生硬的方式给表达出来。他情急之下，失控似的大吼了一声：“苏繁，我不许你这样！”

　　苏繁明显是吃了一惊，他转过身不知所以地望着苏寒：“加，苏寒```````”

　　苏寒的心忽而又软了下来。看着苏繁惊讶失措的的样子使他有揪心的难受。眼泪就是如此，在人的情感变得最脆弱的时候，它也会失去自持的力量，自然而然地从眼睛里溜出来。苏寒走上前去主动靠在了在苏繁胸前，

　　“对不起，哥，对不起``````”

　　“苏寒，你怎么了？”苏繁扶起他的双肩，关切地询问。看到他婆娑的泪眼马上变得紧张起来，焦急地催问着 “苏寒，你哭了？为什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快告诉我啊！”

　　苏寒摇摇头，重新爬在苏繁怀里。“谢谢你，我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一直以来这么用心的照顾我，包容我，关心我。真的，谢谢你```````”

　　原来如此！苏繁松了一口气，“你在说什么呢苏寒，我们之间根本就不需要说出这两个字，这会让我觉得很生疏。这是我应该做的，并且我也非常非常愿意这么做，你知道吗，”苏繁停顿了一下，用自己的双臂包裹住怀里的人，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喃喃而语 “如果可以像这样一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幸福了，你懂吗？苏寒，你懂吗？~~~”

　　“你真的愿意一直都留在我身边？”苏寒仰起脸，目光清亮的看着苏繁，表情像是个天真的孩子。

　　苏繁慈爱的微笑着：“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辈子都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哥，~~~”苏寒感到心头滚过一波暖融融的热浪，他用尽全力紧紧地拥着苏繁的身体。隔着衣服他感受到了苏繁的体温，他的头轻轻地拱着苏繁的胸膛，像个撒娇的孩子，寻找到了宽容的依靠。苏寒忽然认识到，原来撒娇的感觉不仅仅是难为情地亲热，那也可以是一种幸福，一种扎实可靠，真真切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