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月桐青

2、（一）

　　经过两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此时此刻列车终于稳稳地停靠在了站台边。苏寒拎着行李随波逐流地下了车，掠过人群之上他第一眼看到了早在那里翘首以盼的苏繁。

　　“苏寒！” 苏繁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拨开逆流的人群冲到苏寒面前。久别后的重逢使得这个一向波澜不惊的男人表现出了与其性情相悖的激跃。他一把将苏寒抱入怀中，忘乎所以地亲吻着他的额头。用这种热烈的方式诉说着对苏寒日以继夜的想念。

　　相较于苏繁的热情，苏寒的反应有些不合适宜的平淡。不是因为旅途劳顿的艰辛，而是由于他那与生俱来的古怪性格所致，他待人处世的态度让人捉摸不定，时而热情，忽而又毫无根由的冷淡，一切的情绪变化都是那么的即兴式的随心所欲。尤其是对待苏繁，这个与他相依为命，共同患难的哥哥。

　　在苏繁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那段日子里，因为无法抵挡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他甚至不惜刻意将自己复制成他的样子，他模仿了他的发式，他的衣着，他的举止神情。当他将自己打扮成苏繁的模样站在镜子前静静端详的时候，仿佛是看到了苏繁本人，这个时候他会由衷地感激造物主赐给了他这张与苏繁一模一样的脸，他以此为荣，以此为幸。

　　然而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难以琢磨，好像一个谜，令人百思不解。

　　或许苏繁在苏寒的眼中过于优秀。相形之下，他觉得自己有点自形惭秽。这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激发了他莫名其妙的自尊。因而尽管他对苏繁的热爱和依恋超乎寻常。但却从来不肯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反而将自己伪装成对他毫不在乎的样子，时刻保持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对于苏繁奉献的热情采取漠然置之的态度。

　　一种耐人寻味的情感，夹杂在冷静中的狂热，压抑在安然里的激情，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其中的滋味。

　　就像现在这样，面对苏繁的亲吻，他不拒绝亦不回应。

　　“苏寒，嗯，你长高了，不过，好像是晒黑了呢~~~。”苏繁捧着苏寒的脸悉数着苏寒点点滴滴的变化，“苏寒``````”苏繁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拥抱了苏寒。

　　“ 别人都看着哪。”苏寒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苏繁笑着放开了苏寒，用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是吗？你不好意思了？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想你是累了吧。”苏繁抚着苏寒略显疲惫的脸“走吧。先带你去吃晚饭，然后回家好好休息。”
　　说着苏繁一手提起苏寒的行李，一手揽住他的肩。两人一同步出火车站。

　　“其实这里和家乡没什么区别。”苏寒坐在出租车里，不知是出于哪种逻辑思维产生了这样不着边际的想法，看着外面行走过去的一座接一座，灯火辉煌霓虹闪烁的高楼大厦，他觉得和他居住多年的那栋已经破败不堪的居民楼一样让他感到一种家的亲切。他暗自在心里颠来倒去地反复研究着为什么会这样想，不经意地发现了身旁的苏繁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忽然间就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他，这个陌生的城市因为苏繁的存在而变得不陌生------他的家只依傍在苏繁身上。

　　弄清了这一点之后，苏寒的心豁然地开朗。他下意识地摇下了窗玻璃，晚秋的夜风凉嗖嗖的钻了进来，苏寒反射性地打了并不显而易见的哆嗦。

　　“关上吧，风怪凉的。”苏繁从背后伸过手来将玻璃窗摇上。

　　苏寒偏头看了苏繁一眼，带着那么一点故意的心理，重新把车窗敞得更开，让风肆无忌惮地扑进来。

　　苏繁摇摇头，默默地将窗关上。苏寒似乎是卯上了劲，用眼睛挑衅着苏繁，执拗地坚持着自己这种近乎于无理取闹式的任性。
　　苏繁宽容大度地付之一笑，很耐心地为他关上车窗：“拜托你，别让自己感冒了要我心疼好不好。”

　　一股偷偷的甜蜜在苏寒心头荡漾开来，他心满意足了。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尽量多的感受到来自他的关心。哪怕只是多那么一句表示关心的话，一种藏在心里的小孩子心态在悄悄作祟。

　　“假如我生病了的话，你会愿意和我有难同当吗？”苏寒突然有感而发问了这么一个傻气的问题。

　　“那可不行，要是连我也一起病了。谁照顾你？”

　　“借口``````如果我要是死了呢？”

　　苏繁很明显地怔了一怔，“苏寒？```````”

　　“回答我啊，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苏寒紧盯着苏繁的眼睛不放。

　　“你放心吧，我肯定会死在你前面的。”

　　“为什么？”

　　“因为我肯定忍受不了看着你死去的那种痛苦，所以还是先让我死去好了。”

　　如同他的问题一样，苏繁的回答也仅仅是假设，但苏寒却因此而感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伤感，
　　“自私``````你只想着要独善其身，就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留给我的也只能是痛苦而已。”苏寒看着窗外深沉的说，他的一双眼睛在路灯昏黄的光影儿里抖动着隐约的泪光。

　　这时他听到苏繁的声音伏到了耳边：“傻瓜我们谁也不许死，要一起能活多老就活多老才行，就像他们一样。”

　　苏寒顺着苏繁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一对白发苍苍体态蹒跚的老夫妇顺着人行路散步，他们走的很慢，出租车匀速地接近他们，而后又超过他们。苏寒回过脸去使劲地瞅个没完——他舍不得让这对温馨的老人离开他的视线。

　　“就像他们一样~~~~”他深深地把苏繁的这句话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