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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飘零花 ...

  •   01
      花橘讨厌夏天,尤其是大海上的夏天。她被捆在独立房间的柱子上,以减轻晕船症状,但是她浑身又热又痒,被绳子勒紧了的胃更是一阵赶一阵的难受。她记起自己已经半个月没洗澡了,这也就是说,她已经过了八天被捆在柱子上的生活,她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忍受这一切,随即又觉得原本就不能指望人口贩子有足够良好的清洁标准。
      想到自己竟然被人口贩子抓了,花橘又愧疚又难过,但又不禁得意,她终于有机会去到完全没人管束的世界,天知道她早已厌倦每天被人过度关怀的日子,尤其对她施行爱心的人根本比她大不了几岁。
      事情得从花橘的出生说起,作为阿卡兹伯德前领主庶出的女儿,她早年的生活并不快乐,父亲早死,母亲梅柳辛夫人又住到城外的湖里去,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坏水妖的女儿,人们怕她的血统,因此宁可选择遗忘她。她一个人住在城里最高的阁楼里,那个秘密的能够看到湖水的小房间里,寂寞但是自我满足的生活着,每天都随着母亲歌唱,祈祷能够召唤改变这生活的人。
      她唱了九年,终于有了结果,她唯一的哥哥,也是阿卡兹伯德现任领主拓里结婚了,新娘是隔壁海陆东道领主的妹妹源灰砂,这个精力充沛的嫂嫂令整个世界焕然一新,当然也包括小花橘的人生,她不再被人刻意遗忘,每个人都认可她是领主的妹妹,不再有人强调他们不是一个母亲,甚至没人提到她的水妖妈妈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有了新朋友。灰砂姐姐的哥哥源星若,虽然比她年长太多,却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笑容更是充满魔力,他对女孩子都很有礼,而且会尽量让她们快乐。虽然这句话可能不全是赞美,但花橘真的期待他的来访,他送她的礼物都很可爱,尤其他总是带着麦临来。
      麦临是花橘的一个秘密,一个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能测量其深度的秘密,他只是个副手,但更像是源家的重要一员,他比星若年轻些,没有星若那么强悍、漂亮,但是非常有耐性并且充满智慧,他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认真倾听,就像她确实值得他这样做,这一点令她特别快乐,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受重视的大人。最重要的是,他是接受她歌声召唤出现的第一个人,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她却坚信这是命运的选择,所以她喜欢他,要一直喜欢他,即使他上课的时候变得很不留情面,借口关心她而不断啰嗦她,她还是喜欢他,并且决定要在自己再长大些的时候向他求婚。
      可是命运开了一个小玩笑,或者说她根本误解了命运的选择,当她咬牙忍耐哥哥嫂嫂以及麦临过度加倍的关爱和唠叨,好不容易长大一岁之时,竟然收到麦临在往返海陆东道途中突然失踪的消息,一开始她拒绝相信这个消息,直到星若亲自来确认了这件事,自那时起,她开始为麦临掉眼泪,并且不可思议地坚持了整整三个月。
      那三个月让灰砂嫂嫂痛苦得要死,她性格开朗,心地又极善良,见不得别人难过,但这次花橘很认真,她想不到命运会捉弄人,偏偏那份少女的心思难以对人述说,她坚持要用无限眼泪来铭刻爱和伤痛。于是原本单纯的哀吊,终于变成两个女人之间的意志力之战,每天灰砂嫂嫂都想办法逗花橘开心,而她则更努力让自己感到不幸,以保持哀怨的心情和充沛的泪水。
      拓里很快受不了了,他本来就被复杂的商业事务折腾得心烦意乱,现在还要天天忍耐家里的两个女人耍宝斗法,他求助于人,找上灰砂的朋友贵兰小姐,贵兰不愧是国家公务员以及拥有超级职业执照的女人,她去找灰砂谈了一次,得到的结论是立刻、马上、赶紧、迅速地送花橘去度假。
      她们把花橘送到灰砂的娘家,这个有绵长海岸线的地方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确让人心情舒畅,至少最初一个月,花橘的心情好了很多,除了星若去首都参加皇太子婚礼不在家之外,所有的事都让她感到快乐,但仅仅一个月,她的快乐又完结了,星若大哥还没回来,她却在一次冒险性质的个人出游中被人贩子抓住,并且送上这艘不知开去哪里的船。
      一开始她只能哭,也只想到哭,她没钱也没力量,和船上另外三十几个少女以及一堆不知是否正经得到的货物一样,不能自危险中自行逃脱。而且想到自己的愚行给大家带来的麻烦,她更是哭到没力。善良的灰砂嫂嫂,一定会自责不已,还会怨恨久不归家的星若大哥,也许还会拿出一把刀子来威胁戳他几下,上次确定麦临失踪之后她就这么做过,如果不是一贯温和的拓里哥哥突然发起脾气,很难说结果会怎样。至于拓里哥哥,他无疑会很烦恼,虽然不善表达,但他确实爱自己唯一的妹妹,发生这种不幸会让他心痛,而且再无法去面对住在湖里的梅柳辛夫人。
      花橘继续哭了好几天,哭得全身酸软,脑子混乱,然后这条船像是进入到风暴海中心,时刻都摇晃得让人想大吐一通。在她哭的时候,人贩子们不理她,因为她至少乖乖地按顿吃饭,但是她开始晕船,吃下去的食物都吐出来,弄得自己不成样子,也让周围的人伴随她又哭又吐的时候,他们竟然紧张了。
      于是一个自称船长的坏人头目跑来,居高临下地要求她不要再吐,不然不仅她自己会吐死,其他和她关在一起的少女也会因食欲不佳、营养不良而卖不到应有的价值,如果她做不到,他们就只能把她扔进海里去。
      听了这种威胁,花橘大哭,因为她不会游泳,阿卡兹伯德是矿产丰富的山区,她家附近唯一的湖在雪山脚下,水温常年都冷,根本不适合学习游泳,而且麦临和灰砂嫂嫂也不要她学游泳,说那是种危险无聊又要暴露身体的古怪运动。她很希望他们能听到船长的话,但来不及了,她一定会被扔进大海,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想到死亡,她觉得胃更难受,结果直接吐在了船长的鞋上。
      船长不想淹死她了,他想鞭打她到死,因为她竟然把眼泪和呕吐物弄到他身上,他命令手下拿来鞭子和盐,然后把鞭子挥舞得呼呼乱响,他狰狞变态的哈哈大笑,“小妞,这是源家特产,你要感激我,他们最近懒于这样做了。”
      花橘头好昏,她被粗暴地拖上甲板,热辣辣的海风吹醒她混沌的思维,她突然怨恨起海陆东道的官员来,他们怎能纵容人贩子存在呢,继而她觉得源星若也难辞其咎,他一定没有用心管理领地,否则依照他的精明能干,人口贩子决不敢如此猖獗。
      “请别鞭打我,直接把我扔进海里吧。”她很认真地要求,并且作了解释,“这样我会舒服些,对你们也比较好,因为刑罚大概会轻一些。”
      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后有人大笑,他们认为她脑子坏了,另一些没笑的人则担心她可能得了什么危险的传染病。总之,他们都不信她的话,只有船长放下皮鞭,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反复打量她。
      花橘太习惯审视的眼神,她被人这样看了十几年,以前她会吓得像个兔子似的躲起来,但那只能让人用更多这样的眼神看她,现在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就像灰砂嫂嫂教她的那样,她冷静地看船长,直到他不得不移开眼神。
      “你在说刑罚吗,小姐?”船长把鞭子甩向发笑的人群,然后用一种近乎和蔼的声音问她,“你不会刚巧是哪个该死的大人物的什么亲戚吧?”
      “不是。”她微笑,“灰砂姐姐不该死,我哥哥也是,星若大人当然不该死,虽然他不是称职的领主。”
      这句话改变了她的待遇,船长是坏人中难得的明白人,他态度谨慎地问了她一些问题,最终确认她的身份,他显然很怕源星若当真查办非法贸易,也一直冀望星若的散漫态度会持续下去,但这次错误的绑架行为绝对会改变这一切,他愤怒得立刻将绑架花橘的人狠狠抽了一顿,他本想杀死那笨蛋,却不想给花橘留下残暴不仁的印象,于是改将此人关押到最底下的船舱。
      “我保证这只是个小错误,花橘小姐,我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回源领主手里。”船长把自己的房间让给她住,并且给她一盆水洗脸,他甚至找了一条看来干净的裙子给她,虽然她内心里还是有些怕,但这个人的殷勤让她觉得自己可能太多虑了,短短片刻之间,他至少跟她保证了二百遍,“我们会很快完成这笔买卖,然后立刻送你回去,一点都不耽搁,你一定会平平安安回家的。”
      花橘本想说服他们放弃贩卖人口,但这想法很不现实,船长或许不是太坏,却不是什么大善人,再说她也不像是能导人向善的强者,她看过很多故事,里面的英雄都非常强悍,就算他们有缺点,但在武力教育方面总是完美的。再说,她不想太快回去,她好不容易摆脱管教和关怀,也不用时常挂念失踪的麦临,天知道一提到这个名字,她还是很想哭!总之,她在船长的房间里住下,一边忍受晕船,一边决定至少在外面多呆一点时间。
      好日子不长久,花橘的待遇虽然变了,但大海却越来越不平静,风暴多得简直像是乱了时序,她感觉不到有平稳行船的时候,每天都吐得一塌糊涂,因此怀疑他们都在骗她,晕船不是能慢慢克服的毛病,他们只是不要她绝望而死,否则无法对她的家人交待。她在吐得很痛苦的时候,把这个想法告诉船长,船长吓得脸色发青,也许她的想法完全对吧,然后他们想办法把她捆起来,这样她的感觉要好一点,不过身体却因此留下伤痕。粗绳只用了一天就磨破她的衣服和肌肤,鲜血不断流出来的感觉异常鲜明,她没那么晕糊了,而且很兴奋能留下永久的伤疤,如此一来她的冒险就有了证据,她可以把这个拿去对灰砂嫂嫂还有其他人炫耀了。
      伤疤带来的兴奋只让她多坚持了三天,无休止的风暴和闷热的天气完全扼杀她的活力,就算船长来鼓励她,并答应带她玩遍海珊七洲,她还是日渐憔悴,一心只盼着靠岸,她坚信自己唯有再度回到陆地上去,才能活下去,船长似乎也有同样的意思,但他无法变出一块陆地来完成她的心愿。他只能再次跟她保证,“风暴会过去的,花橘小姐,我们在东海国停靠,那里有黄泉女神的岛,风暴不会侵犯它。”
      花橘愿意相信他,他说的事情对她来说充满诱惑,“不,我不见黄泉女神。”她实在被呕吐折磨得昏了头,“外面不好玩,太辛苦了。”然后她又哭了,这次她真是只为自己的难受在哭,“我要回家……我要哥哥……嫂嫂……星若大人……还有贵兰……”
      船长用老办法安慰她,他跟她讲海市的繁华,讲其中买卖的兴旺,讲在那里只有方法得当,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甚至是国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显然被幻想深深感动,只是花橘正哭得眼睛闪亮,她不受影响也不感动,她哭得好可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回家……”
      这时候船长做了个愚蠢决定,他强迫花橘喝水,水里掺的麻醉药又苦又涩,她还没被药倒,就觉得舌头麻了,她更加委屈,从没人这么对待过她,她第一次有骂人的冲动,不过在她这么做之前,她就睡着了。她睡得很沉,药效可比药的味道好多了,她甚至做起了梦,梦到自己变成一种硬皮的水果,在风暴的船舱底部,滚来滚去,一直被撞得满头是包。这个梦让人好笑又沮丧,因为她最后真的觉得身体被撞痛了,她忍不住把身体抱成一团,结果这样反而滚得更厉害。然而她好累,身体好软,根本醒不过来,只能随着药效进入更深的睡眠,由一个梦跳到另一个梦,直到到达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意识最深处。
      第二个梦里,她不再是水果,成了一只飞在海上的海鸟,虽然她有翅膀,但在空中并不比在船上舒服,风暴的影响无处不在,如果她不能把握时机随气流而行,必然在气流的肆虐下被弄得头晕脑胀,就算想呕吐,也不能停下来,只能边飞边吐。好不容易她看到了船,这时候她忘掉自己的渴望了,她奋力朝那条在海浪中摇晃得厉害的船飞去,然后……眼见它被突如其来的雷霆击中。她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她是海鸟,能在一旁观望或者坚持着去找另一艘船,她暂且停在桅杆上,借着火光看船上的人慌忙灭火,那情形真是热闹非凡,她的心虽被激动,但纯粹是海鸟的激动,因为散乱的货物中竟然落出了各种果子和肉干,她又不希望这艘船沉没了,可是事与愿违,风暴突然变得凶猛,卷起的海浪浇灭了雷霆引起的火,同时把她看中的食物也卷走了。
      在船上有人落水之前,花橘好羡慕海里的鱼,他们可以大吃一顿水果,她简直也想变成一条鱼,因为据说风暴的时候,海底是相对平静的,她厌恶了疲劳、吵闹、一直湿漉漉的生活,即使可以到处飞也还是太辛苦了。她这么想着,忘记了自己是梦境中的主宰,结果在突然置身海水中时忍不住哇哇大叫。
      她又变成了鱼,不过形体似乎没变,她看到自己的头发像丝一样随波浪起伏,肮脏的衣服被水波从同样肮脏的身体上剥去,肌肤比任何时候都更娇嫩白皙,她的四肢完全放松,完全打开了,如同花朵第一次的绽放,海水似乎有些异样,在最初的瞬间让人觉得微微刺痛,她慵懒地猜测就是这种魔法催促她变化,变成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美丽生物。
      她慢慢沉下去,在寂静的海水中,非常缓慢地沉下去,在她身边有无数多的气泡,有些很大,包裹着死去的丑陋的人体,有些很小,里面是她看到过的可口的果子和肉干,她伸手去拿,但它们都更快地漂走,只有她保持缓慢的速度沉下去,直到四周充满银蓝色的光芒,唯一闪亮的只有她反射珍珠般光泽的脚趾,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头朝下漂浮,丝绢般的长发不可思议地遮蔽身体,在一个水晶般的大水泡中照出她宛如花朵般的姿态,她美得不像人,美得不像自己,如果这就是死亡,她觉得一切几乎完美,因此她闭上眼睛,在温暖柔和的海水中,继续开花。
      风暴的声音消失了,海浪的声音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但是有个奇妙的旋律慢慢地回荡,那深海中的歌声,不同于母亲和她吟唱的祈祷和悲哀,它只是一个单纯的旋律,那单纯本身就似幻似真,仿佛召唤所有人、所有生物都回归那份单纯。
      她感到自己在唱歌,随着那旋律唱歌,但或许根本没有歌声,是她的身体,她的心,她血管里流淌的水妖的血在应和那个古老的旋律。她很幸福,那旋律不断重复,造就一条隐没的道路,连接她的灵魂和单纯圣洁的世界,一个苏醒的本能被唤醒,提示她在歌声中将获得永生。
      “花橘……花橘……”有个陌生的声音叫她,打断她的幸福,“快……看我……花橘……花橘……”
      她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因此那声音是否真实是否急切,她不在乎,她不理会它,直到打水的声音变得很清晰,还有很热的东西接近她。
      然后她感到痛,这感觉太真实了,刺激她无法保持快乐的姿态。她一边叫一边睁开眼睛,感到世俗的活力和希望突然又回到身体里。
      不过出现在她面前的画面一点都不世俗,一只白色的小狗在她小腿边奋力打水,它连尾巴都用上来,却还是必须咬住她的头发才能不向上漂走。
      “狗……狗狗?!”花橘仿佛看到自己卧室里的狗布偶,但那只叫“米欧”的狗不是白色的,也不会说话。
      “请……抓住我……”小狗吃力地请求,“事情很重要……我们……”它每次开口就不得不松开她的头发,因此必须更用力打水才能再回到她身边。
      花橘伸手抓住小狗的身体,它肯定是活的,有柔软温暖而且灵活的小身体,这几乎不像是梦了!她很混乱地看着它,又看自己赤裸的身体,还有似乎此刻才变得很特别的四周,她觉得自己似乎痴呆了,因为她想不起自己怎么能毫不惊讶地接受这一切,一定是那个无声旋律在作怪,她草率地做出判断,随即又推翻,因为她又听不见歌声了。
      “没时间了,花橘。”小狗显然不喜欢海底,也不喜欢她的胸部,它很高尚地将头转向一边去,“我叫比恰,找了你半个月,差点就没赶上,但是现在好了,我们必须赶紧上去!”
      “上去?”她困惑极了,难道她没有在做梦?
      比恰同情地看着她,以水妖和人类的混血儿来说,她变成水妖的时候比较美,但可能她自己并不能接受,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人本来就是脱光之后比较漂亮。“难道你要我这时候给你做解释?!”
      花橘忍不住跟它道歉,比恰霸道的样子很似贵兰,让她不由自主软弱起来,“对不起,但是,比恰,究竟这是怎么了?我还有你……这些……”她实在满肚子疑问,就算比恰气哼哼地不看她,她还是好奇得不行,“请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你一定要知道不是?啊啊啊,真讨厌!!我讨厌水面之下!!”比恰同情她连自己是水妖都不知道,它很想什么都告诉她,但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它能说的非常有限,“这次我为贵兰小姐工作,她本来不想帮忙,因为你的哥哥不信任她,而她自己也有一堆事忙着做,但是你嫂嫂很难过,他们把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结果反而把源星若也弄丢了,总之现在他也不知去哪里了。”小狗停下来奸诈地微笑了一下,“因此贵兰小姐让我找到你,确认你平安,还是一个单纯可爱又软弱的小女孩。”它用古怪的腔调强调最后几个字,让人觉得十分可疑。
      “但是现在……这个地方?”花橘找不到它话里有什么不妥,只是对星若的怨气多了一点,他那么强的人根本不会失踪,他一定是为了逃避责任而躲起来,毕竟她是在他的领地失踪的,“还有我刚才的梦?”
      比恰不告诉她那些并不完全是梦,那条走私船正遭受攻击,他们不缴税的行为最终激怒了庥都水道的管理人,这次她会安排很华丽的袭击收拾他们。花橘的运气很好,船长喂她吃了使人沉睡的药,因为她一向都不是能专心一事的人,沉睡的状态反而能令她水妖的血统更加有力感觉也更敏锐,同时水妖的本能让她逃避危险,尤其是逃避龙,说起来动物性原始的记忆真是好用,水妖会永远记得自己的种族是怎样被守护之龙赶下大海的。
      “重点是现在你必须跟我上去!”比恰再不肯透露更多了,“继续在海里呆下去,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哥哥嫂嫂了!”
      这句话非常有用,花橘再不敢多问问题,她已经完全信任了这条狗,因为它显然和贵兰小姐一样霸道又聪明。“那、那我们赶紧上去吧……”
      比恰示意她往上游,她记起自己不会游泳,但此刻却毫无困难,她就象天生该活在水里一样,打水简直和走路一样灵巧。她很快掌握让自己游得更快的方法,加快速度后水流接触皮肤的感觉完全改变,当她更快些,那种颤栗的快感也更强烈,有一瞬间她的脑子又迷糊了,她觉得自己是条鱼,为了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自在和快乐,该永远是条鱼。
      结果比恰用疼痛让她回过神来,她还是个人,比恰狠狠咬她的小腿,看到自己的血在海水里扩散的时候,她差点昏过去。
      “你在做什么啊!”她知道海面在更亮的地方,但奇怪的是,她那么努力游上来,海面的光亮却还是好暗淡,甚至照不清楚她血的颜色,“随便咬人的狗要被人道毁灭哟!”
      比恰一爪子打中她的小屁股,“当鱼的话,就要被狗吃掉喔。”
      她很惊讶自己的想法竟被只狗看穿,但随即又检讨不该看轻这条狗,毕竟雇它的人是贵兰,她决定之后找机会请教比恰更多事更多细节,可惜他们浮出水面后就再没机会了。
      海面上还是风暴肆虐,青黑色的云层厚得仿佛天幕都承不起它,随时会掉下来,花橘怎么都看不到自己搭乘的船,但又不甘心的幻想它就在某一个大浪之后,直到金色火光似的闪电一次次撕开云层,她终于看到一些漂浮的……尸体,其中好几个是被捆住双手的少女,她才不得不承认最可怕的事发生了。
      花橘很想哭,不全是因为恐惧,她为那些死去的女孩难过,或许被卖掉还比成为海上浮尸要好,但比恰不让她浪费时间思索人生和现实,它威胁要咬她屁股,命令她朝它指定的方向游去。
      她们游了似乎比一辈子还要长的时间,风暴渐渐减弱了,云层也慢慢变薄,红色和蓝色的月光淡淡地洒在海面上,但天却还是没亮,花橘感到体力耗尽,肌肤也被泡得粗糙,每一滴落在身上的海水都像石子砸在身上,她看不到哪里有陆地,心想这次只能再慢慢沉到海底去。
      就在她感到绝望的时候,比恰又拍她的屁股,她已经没力反抗它,只用最后的力气跟它道歉,“不,对不起,我已经不行了……”
      “是让你在那里休息一下啊!”比恰努力把她的头从海水里拉出来,“我们到安全的地方了!”
      花橘不相信,直到她的下巴撞到岩石和苔藓似的东西,她惊喜地张开眼睛,首先看到一颗长得很大但很难看的树,这确实是陆地的标志,再明白不过了,她太快乐,以至不敢确定它竟是真的。
      “好了,安全了,你也没事了,我该走了。”比恰在她身边说话,“希望贵兰小姐能满意我的报告,能顺利收到钱就好了。”
      “等等……”花橘害怕起来,它竟然要丢下她!
      “不行,我没时间了。”比恰再看她一次,觉得自己做的很好,花橘活着,身体完整,头脑也很清楚,而且,最重要的是马上就有人来发现她了,它决不要破坏这么完美的布置,“好了,别怕,休息休息~”
      那个字是充满魔力的,尤其对疲累不堪的人,花橘挣扎着想挽留比恰,但却将自己更快送入了梦乡。
      然后,完全是违背她意愿的,她又做梦了,梦到自己变成那颗丑陋的海边大树。
      大树虽然不能动,但视野却很好,能看到海滩上所有黑色的岩石,以及一个赤裸身体的
      溺水少女,意识到那正是自己,花橘想尖叫,因为该死的比恰居然只是收集了一大把裙带菜放在她身上略作遮挡罢了。
      天边渐渐放亮,她还宁可自己是一棵树,如此就不至于羞死,但这样便看不到另一个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有一个人比阳光更早来到这片海滩,也任何人都更早发现了花橘,还很好心地脱掉自己的外衣包裹住她的身体,然后抱起了她。
      花橘很想看到恩人的脸,她忘了教训,在梦中她是主宰,只要心意足够强烈,她的每个心愿都会实现。
      她又回到自己的身体,在这个位置,她能很清楚看到恩人的样子。
      他是个年轻男子,那张不太陌生的异国面孔上有着陌生的异国气质,花橘说不出他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只感到他的体温略比她高一点,他的眼神也是一样冷淡。
      而且最糟糕的是在她彻底苏醒之前,他突然冷笑了一下下,然后用她所听过的最清澈也最冰冷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最冷酷的话,“好贫弱的身体。”
      贫弱!
      从这一刻起,花橘又宁可自己是棵树,不然直接沉睡在海底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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