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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岁月忽晚 ...

  •   “姐姐,你嫁给乌维哥哥开心吗?”
      穹庐中灯火忽明忽暗,伊宁躺在床上扭头看着姐姐碧塔绝美的侧影,突然发现姐姐眼神深处比以往多了几分绝望和疲惫。
      “嫁人就是这样啊,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碧塔淡淡一笑,嘴角随着笑容显出几道深纹。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乌维哥哥,他简直就是你心中的天神!”伊宁笑了起来,眼圈却开始酸胀。
      “以前,我也是他心中的天神!”碧塔的笑声凝结在一声轻叹中,伊宁猛然抬头,看着姐姐经年美丽的脸,紧紧握住她的手。“姐姐,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天神!还记得哥哥对我们的评价吗?”
      “一个是天神一个是巫女!”碧塔噗哧一笑。
      “是啊,於单哥哥说过,我满头乱发简直能住进小鸟,而你永远都是那么温柔美丽,看着你任何人都会安静下来。”伊宁轻声咳嗽了几声,轻轻抚摸腹部。碧塔扭头认真地打量了伊宁一眼,“你这个巫女长大之后可真变成了天神,就像瀚海上的天鹅,小时候不起眼,长大了却让人无法掉转目光!”
      伊宁心中一顿,看着碧塔渐渐结冰的眸光,良久没有说话。“宁姨!”费丽蹦跳着进帐,一下子挨进伊宁怀中。碧塔看着女儿对伊宁亲昵的表情,神色变幻。
      “宁姨啊,小宝宝什么时候出来?”费丽笑起来很像碧塔,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那无心无思的笑容看得伊宁心酸。“总还要再等半年!”伊宁给费丽摸摸头发,费丽凝神细想半晌,“她就叫小费丽好不好!”
      伊宁亲亲费丽的小脸,按住胸口皱起眉头。“还痛?费丽给你揉揉!”伊宁看着费丽头上细密的小辫子,想起小时候的情景,如隔世般恍然。
      “姐姐,费丽再过几年一定是匈奴第一美女!”
      “美丽有什么好?其实想来等人老了、死了,谁都一样了。美人,美人老了更可怜,因为除了感叹岁月,她还要感叹逝去的容颜!”碧塔讥讽一笑,“我倒宁可费丽平平常常,和一个牧民的孩子一样,到了年纪找一个青梅竹马的邻家玩伴为夫,给丈夫生儿育女,静静等着岁月流过!”伊宁沉默半晌,“她是匈奴公主。”
      “她不过与我一样,是王族的囚徒!我曾经是哥哥送给匈奴单于一族的礼物,我为了自己的爱情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深深伤害了於单。可以说,为了爱人,我付出了少女能够给与的一切。即使受人唾弃,我是幸福的,因为我在爱人身边。但现在我突然在想,如果当日嫁的是於单,也许我会更加平静。爱与恨只在一线之间!”碧塔神色平和,她平缓的口气仿佛在讲述部族久远前的故事,伊宁看着她的平静,转头掩饰夺眶而出的泪珠。
      “姐姐,我们乌孙女人从来都是敢爱敢恨,无论现在如何,至少你得到过全心的快乐,不是吗?”
      “从快乐巅峰跌落的感觉你尝试过吗?”碧塔缓缓扭头看着伊宁,伊宁从心底泛起寒意,咽了口口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见碧塔冷淡起身,“费丽,该睡觉了!”
      “伊宁,这里的兵马似乎在调动!而且我听说伊稚斜战死了!”夏朵等碧塔走远进得帐内。“什么?”伊宁一惊,“那乌维马上就要即位?”
      “好像是右谷蠡王临阵被人拥立为单于,指挥单于兵马!”夏朵压低嗓子。
      “匈奴真是时运不济,这汉人兵临城下,内部眼看着又该有争斗!”伊宁咳嗽起来,一身冷汗。“海子没有回来?”
      “快五日了,没有消息!”夏朵摇头,神色忧虑。
      “夏朵,如果明日海子还是没有回来,我会找机会让你离开!”伊宁沉吟,“你一定要找到去病!”
      “不行,要走一起走!”夏朵拉住伊宁的手。
      “我现在的模样逃不快,而且为了孩子,我不能冒险!”伊宁眸光温柔,“如果你听到的是真的,乌维必然短时间内不会回瀚海,而是要往王庭方向去。”
      “那这里的匈奴族人呢?”夏朵一惊。
      “想必会立即移动!到时候我会让碧塔把我留下来,死也要等到去病!”伊宁咬紧牙关。
      “那我更加不能走了!”夏朵大急,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找到去病引他到此处我还有一线希望,否则我们两个只能等死!”伊宁目光坚毅,突然听到帐门口的脚步,伊宁快速躺下,夏朵心神不宁地拿起缝了一半的小衣服。
      “你先出去!”碧塔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身后两个士兵皆拿着武器。
      “你要干什么?”夏朵浑身汗毛倒竖,起身护住伊宁。伊宁目光平静,定定看着碧塔。碧塔突然扭转脸,“把她架出去!”
      “夏朵!”伊宁大呼起来,夏朵身上没有武器,立即被三个士兵按住。“姐姐,夏朵与我出生入死,你不能伤害她!”
      “出生入死?那刚好可以陪着你上路!”碧塔突然微笑起来。
      “她是你亲生妹妹,你要干什么?她还怀着孩子,你的亲外甥!”夏朵急疯了,大呼起来。伊宁在这个当口反倒冷静下来,“你还是决定让我死?”
      “霍去病打败了乌维,现在我丈夫正跟着族人往东边王庭奔驰。我必须号令留在这里的妇孺跟着往东!带上你,会拖累大家,而且,你是仇人的女人!”
      “仇人的女人?你真正介意的是这个?”伊宁冷笑起来。碧塔的表情有些扭曲,一步步接近床榻。“是啊,你是谁的女人也许并不重要,可如果你活下来,乌维必然不会放开你。你知道吗,在这个当口他甚至没有关心自己孩子的安危,而是让人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碧塔突然笑了起来,泪珠滚滚而下。“乌孙伊宁,你是巫女,一个会让男人失去心智的巫女!”
      “姐姐,算我求你,放过我,因为我想为心爱的男人生下这个孩子!”伊宁嘴唇微微发抖,看着碧塔已然失去理智的目光,心底锐痛。
      “乌维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痛恨霍去病,但是为了你,他居然一直没有对霍去病的骨肉痛下杀手!”碧塔蹲身床前,神色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知道吗,我连这个孩子也嫉妒!”
      “姐姐,求你,你有费丽,你知道母亲的心!我现在不能死,我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伊宁欲哭无泪,夏朵看得肝胆欲裂,死命挣扎,却强不过士兵的力气。“伊宁,跑,赶紧跑!这个女人疯了,她不是你姐姐,她是疯子!”
      “跑?你怎么跑?这里是匈奴营地!”碧塔微微一笑。
      “王妃,汉军马上要到了,必须立即走!”碧塔的奶妈掀开帐门,看到这一片剑拔弩张有些愕然。“知道了!你立即下令撤离!”碧塔直起身子,看向伊宁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
      “姐姐,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我会有这么一天!”伊宁闭上眼睛,胸口真实的疼痛混着强烈的心痛,让她已经无法思考。
      “谁会想到自己的将来呢?伊宁,还是早死比较好,这样你就无需忍受岁月对我们的折磨!”碧塔惨然一笑,一挥手,两个士兵持弯刀上前。
      “慢着!”伊宁目光清冷,“既然如此,求碧塔王妃让我死得有尊严!身为乌孙公主,我不能这般穿着睡袍上路!”
      碧塔冷冷看着伊宁,“你不要妄想拖延时间!”
      “到了这个当口,无论如何拖延我也难逃一死!”伊宁仰头,紧紧闭上眼睛。
      “你快些!”碧塔步出帐篷,伊宁听得帐外惊慌的声音,知道匈奴部族开始开拔。一个女奴进帐,催促伊宁快些换衣服。伊宁紧紧攥住胸口的兽骨项链,心急如焚却想不出脱身之法。
      “你帮我拿一下鞋子!”伊宁情急指指帐篷一边的马靴,乘着女奴弯腰一把摸出飞羽欺身而上捂住女奴的嘴,一刀抹向她的脖子。那女奴闷哼一声,瘫在地上。伊宁毕竟大病,浑身是汗,眼睛一黑几乎晕倒。
      “孩子,母亲一定要坚强!”伊宁忍住疼痛迅速换上奴隶的衣服,尸体实在拖不动,拿一些衣料盖住。
      “快些!”碧塔有些不耐烦。
      “马上好了!”伊宁答了一声,往自己脸上抹了不少血迹,用飞羽割开帐篷一角,自己立即扑在一边装死。
      “不要拖延时间!”碧塔一步踏进帐篷,骇然见女奴歪身一边,帐篷一角被人割开,鼓鼓渗着风。“她肯定没走远!追!”碧塔大呼,兵士的脚步纷乱。伊宁咬紧牙关,等脚步稍远,迅速起身往帐门口逃去。
      整个营地一片混乱,大部分帐篷已经拆除,匈奴妇孺或骑马或坐在马车上,看情形一部分人已经开拔。几个士兵列队跑过,伊宁低下头,假装收拾东西。
      “废物,快些!”士兵呼喝了一声,立即跑开了。
      伊宁小步跑着,兵荒马乱一时寻不到夏朵。“要镇定,要镇定!我不能死,孩子,母亲不会死!”伊宁胸口越来越痛,抹抹汗。
      “开拔!”听得百长、都尉的高声呼喊,车马缓缓移动。伊宁躲在几个破败的帐篷之间,耐心等着匈奴族人跑远。
      “乌孙伊宁,如果你想这个女人被人大卸八块,你就继续躲着!”
      伊宁大骇,略探出头,看见碧塔脸色铁青让人押着五花大绑的夏朵。“伊宁,跑!告诉霍去病,给我报仇!”夏朵厉声喊了起来,一个士兵反手一巴掌捆得夏朵脸上一道青紫。
      伊宁捂住嘴巴,内心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算你狠!口口声声说什么出生入死!好,我就先砍下这个女人的手臂!”碧塔一挥手,一个匈奴士兵抽出弯刀。伊宁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内心滑过自己与夏朵多年征战的情景,眼泪顺着手背潸然而下。“孩子,母亲还是做不到,母亲做不到完全绝情!对不住!”
      “慢着!”伊宁直起腰,慢慢向碧塔走去。
      “笨蛋,干什么出来!”夏朵大哭起来。
      “夏朵,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伊宁微笑起来,微风吹拂她的刘海,她按住胸口想起荷叶屋内自己与霍去病亲昵相依的样子,心底一酸。“碧塔,临死之前我必须要告诉你,每天只是在计算今日与昨日相比失去了什么的人不会幸福,他也不配获得幸福。所有的过往不会是折磨,他是天神给我们最美丽的回忆。我虽然无法再看到自己的男人,但是我很幸福,他心中永远都会有我的影子,他的梦中必然会有我的笑声!”
      “好啊,那就看看二十年后霍去病是不是还记得你!”碧塔脸色铁青,突然绽开如花笑颜。
      “他会的!我的男人一定会的!”伊宁自信地笑了起来,眼睁睁看着匈奴士兵手中的弯刀。
      “去病!”伊宁突然大喊起来,“乌孙伊宁只喜欢霍去病!”
      “伊宁!”夏朵哭得浑身发抖,看着士兵走到伊宁身边。“不要啊,她是乌维太子最心爱的女人,你们杀了她不怕太子明日杀你们吗?”
      几个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有些胆怯。乌维对伊宁的关爱族人看在眼里,心下惊惧。
      “废物!”碧塔大怒,快步上前。
      我骑着马儿唱起歌
      走过了伊犁
      看见了美丽的阿瓦日古丽
      天涯海角有谁能比的上你
      啊美丽的阿瓦日古丽
      流浪的人儿啊
      踏破了天山越过那戈壁
      告诉你美丽的阿瓦日古丽
      我要寻找的人儿就是你
      伊宁突然放声歌唱起来,匈奴族人愕然看着她惨白的脸上平和的微笑。去病,能嫁给你我无憾!
      “住口!不要唱了!”碧塔发疯般紧紧掐住伊宁脖子。“谁准你唱这首歌,这是乌维唱给我的歌,这是我的歌!住口!”
      伊宁感觉越来越难呼吸,却还是勉强在口中发出声音。伊宁艰难地抬起头,湛蓝的天空浮云悠悠,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成了天上的云朵,终于可以飘浮在空中享受全新的自由。
      “去病!”伊宁低声呢喃,渐渐闭上眼睛。
      “救命啊,霍去病,救救伊宁!”夏朵狂呼起来。伊宁淡淡一笑,突然觉得钳制住自己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伊宁顿时重重跌倒地上,听得震天的马蹄声,伊宁看到霍去病持弓往自己奔来。
      “去病,我这么快就到了天堂?”伊宁的嘴角弯了上去,一滴清泪顺颊而下。
      “不要啊,伊宁,振作些!”夏朵快步往伊宁奔去,骇然发现伊宁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没有了生气。
      “伊宁!”霍去病快马越过夏朵,飞身下马抱起伊宁。
      “保护将军!赶紧!”章平、路博德等人大惊,飞速围住霍去病,听得四周的惨叫,左贤王卫队立时被射杀殆尽。
      “伊宁,不要吓我!伊宁!”霍去病轻拍伊宁脸颊,看到她脖子上一片青紫兜头一股怒气。“郎中!那群该死的郎中呢?”夏朵哭着蹲到伊宁身边,给她揉手心。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里?”霍去病一把攥住夏朵的衣襟,脸色剧变。
      “故事太长,先救她要紧!”夏朵恶狠狠踢了一脚中箭的碧塔,“她胸口有箭伤,现在又差点被人掐死!”
      “混帐东西,你怎么照顾她的!”霍去病肝胆欲裂,略撕开伊宁衣襟骇然看到胸口尚未结疤的狰狞伤口。“伊宁,你不能有事!”霍去病一把抱起爱妻,“郎中,郎中呢!”
      李敢拍马而上,看到霍去病怀中脸色煞白的伊宁一时间脑子根本转不过弯。“她怎么到了这里,她不是应该在长安吗?”
      “霍去病,一定要救她!为了保住孩子她吃了好多苦,她心心念念都是为了你!”夏朵一把拉住霍去病。
      “小傻瓜,别怕,我在!”霍去病心下大震,“我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去病,救救孩子!去病!”伊宁满头大汗,夏朵反复拿干手巾给她擦汗,却一直擦不干。“滚!”霍去病焦躁起来,夺过手巾亲自给伊宁擦汗。
      “将军,夫人的伤口太深,又辗转辛苦……”郎中低下头。
      “你想告诉我你治不好?”霍去病大吼起来。
      “如果不是顾忌孩子,恐怕容易些!”郎中扑通跪了下来。
      “什么意思?”霍去病眯起眼睛,夏朵一惊,亦恶狠狠看着郎中。
      “一直以来的郎中都不敢给夫人下重药,生怕伤了腹中胎儿。现下夫人病势缠绵,如果不用狠药,恐怕……”
      霍去病手一顿,看着伊宁惨白的脸心下迟疑。“不行,她视这个孩子为命宝,如果没了孩子她一定不会原谅你!”夏朵声音僵硬。“霍去病,一个月了,她拼命喘着这口气为的就是这个孩子,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第一个想到就是孩子,如果等她醒来你告诉她孩子没了,她会疯的!”霍去病手微微发抖,面对数万将士的生死都没有此刻的决定来得艰难。
      “这是你们的孩子,他不会这么弱!”夏朵站起身子。
      “给我仔细治,大人孩子我都要!”霍去病抱住伊宁,手不自觉握成拳头。“平阳公主,你给我等着!”
      “将军,这里数千俘虏怎么办?”李敢立在帐外,万分想探视伊宁,却按下了自己所有的冲动,咬紧牙关立于寒风中。
      “我们不需要俘虏!”霍去病声音僵硬。夏朵骇然抬头看向他铁青的脸色,知道他要为伊宁报仇。
      “可是他们大多是无害的老人、小孩!”李敢大惊。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运回长安?”霍去病冷笑起来,李敢低下头,知道霍去病说的是实话,但是感情上却无法接受。
      “唉,这样是伤阴鸷的!”赵破奴听着匈奴妇孺的哭声,叹了口气。路博德没有作声,冷硬的风吹过战袍,“他们杀的妇孺少吗?”
      “话虽如此,但是冤冤相报何时了!”赵破奴惨然一笑。李敢站在一边,皱紧眉头。他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但看着士兵屠杀手无寸铁的妇孺,他突然觉得自己在犯罪,对生灵犯罪。
      “会有报应的!”李敢转身僵硬地往回走。月明如素,草原响起悲凄的歌谣,李敢突然开始对自己家族的征战生涯产生巨大的逆反,“一定会有报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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