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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徙倚何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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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静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曹静一身粉色宫服,恭恭敬敬给卫子夫行礼。
“免了,免了!别人倒也罢了,你可是公主的心头肉,又即将是去病的夫人,你我是一家人,何来这许多礼数!”卫子夫亲自扶过曹静,平阳公主一身紫裙微微一笑,言语间谦逊了几句。
“去病真是有福之人,就怕他毛毛糙糙到时候委屈了我们静儿!”卫子夫拉起曹静的手,笑向平阳公主。卫少儿在与平阳公主言说婚事之前问过卫子夫的意思,卫子夫非常赞成此举。虽然卫氏目前风头颇高,朝中无人可比肩,但是现在未央宫中最得宠可是王夫人。王夫人出身贫寒,族中尚无人可提拔,但是刘彻既然能一手将歌女、骑奴扶为皇后、大将军,难保日后不再扶宠妃族人。因此拉拢宗室、巩固卫氏利益是卫子夫心头最重要的事,刘据的将来多少还需要平阳公主相助。
“皇后有空可得敲打敲打霍去病,他毕竟年轻,皇上又这么惯着,只怕日后性子不够沉稳。”平阳公主掩袖,脸色平和,但是卫子夫曾为她府中歌女,知道她现在的语调并不是调笑。
“姐姐说的是!他因皇上和姐姐照拂,年纪轻轻就颇为得志,的确需要磨砺!”卫子夫心下有些不稳,略使了个眼色给一边女官,决定到时找卫少儿好好问问。
“不会,去病哥哥做事很沉稳,我听皇上夸了好几次!”曹静脸红了。
“皇后啊,你可瞅清楚了,将来长公主可千万别像我家的静儿,只知道帮夫家!”平阳公主笑指曹静,一屋子人顿时笑了起来,气氛略松络些。
“听说馆陶公主过世了?”卫子夫突然想起坊间传闻。
“是啊,前儿个的事!”平阳公主点头。
“那我得差人送些奠仪!”卫子夫赶紧交代宫人。
“其实不看也罢,咱们这姑妈啊,临死也没嘱咐别的事,一个劲儿让家人应承她和那个董偃合葬!”平阳公主的笑容没有映进眼睛,曹静看看皇后和母亲的脸色,起身走进刘据的屋子。
“她没给皇上带话照顾那边?”卫子夫略孥孥嘴。
“没!一个字都没提!”平阳公主笑笑,想起陈皇后,虽不喜她当日的嚣张跋扈,但是对她今日境遇也有些同情。自从陈娇被废之后,馆陶公主新寡就和义子董偃□□,为了让刘彻默认这一丑事,潜心讨好刘彻再未替陈娇说上半句好话。
“我什么时候去趟长门宫吧!毕竟是皇上的发妻,上次太医来说,病得不轻!”卫子夫皱起眉头,心头涌起兔死狐悲之意。
“皇后的身份不同寻常,皇上又不喜她,还是少去为妙!这样吧,等下我让静儿给那边送点补品,以咱俩的名义,也算是表了心意!”平阳公主想了一回,沉吟道。
“还是姐姐心细!”卫子夫笑着端起茶。招呼宫人准备了些药材,平阳公主交代了曹静几句,曹静就随着椒房殿几位宫人往长门宫走去。
“小姐,不用进门,招呼宫人送进去就好!”椒房殿的一位公公遥见长门宫门将至,低声嘱咐曹静。曹静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陈皇后,打量四周凋敝的景致,心头一紧。
“喂!出来个人,皇后宫里来人看夫人!”公公尖锐的嗓子让曹静一身鸡皮疙瘩,她低头略清清嗓子,觉得有些紧张。顿时跑出来两个仿佛睡眼惺忪的小太监,衣衫有些邋遢,看着不怎么整洁。
“烦劳公公把这些交给夫人,皇后和平阳公主让夫人节哀!”曹静让侍女递过礼篮。那两个小太监一听是贵人送礼,顿时笑得很谄媚,相视一眼拿过东西,一叠声和皇后宫里的宫人套近乎。曹静身旁的公公头朝天,爱理不理。
“是母亲来了吗?”听得娇媚的声音,奔出来一个身着华丽宫服的女子,她的服饰依然光鲜,但是看得出来已然不是新做,款式与现今宫中流行之式样颇为不同。曹静一眼看到一双美目,那双她小时候见过一次就再没忘记过的美目,风华依旧,但是美人脸上的疲惫和细纹却无法掩饰。曹静一时间愣在一边,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陈娇愣怔看向曹静,露出失望的表情,几个宫女急急奔出来拉扯她进去。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这长门宫不仅是冷宫,也是宫里看戏的好地方!看,那个就是废后陈娇!”陈娇脸上表情凄惶,曹静忍不住拽住自己的衣袖,微张着嘴魂不守舍。“小姑娘,你很美,虽比不上我年轻时候,却也能迷住不少长安少年!”陈娇傲然一笑,款款移步看着倒比卫子夫还高贵。曹静身旁的宫人有些尴尬,扯扯曹静衣袖。曹静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看着陈娇依然高贵的笑容,突然觉得异常难过。
“曹静见过夫人!”曹静缓缓低首行礼。
“看这架势也是贵人家的孩子,不像卫子夫那种出身低贱的人!”长门宫宫人脸色大变,纷纷上前拉拽陈娇。“怕什么?我已这般模样,还能更惨吗?”陈娇似笑似嗔,眼中却泪光闪闪。
“皇后请夫人保重!”曹静低首。
“我活着恰能证明她的胜利,她当然希望我长命百岁!”陈娇笑了起来,面容妩媚却让曹静汗毛倒竖。“不过啊,这宫里没有最惨的,只有更惨的!今天的我说不定就是有些人的明天!皇上么,和普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喜欢年轻的、漂亮的!皇上身边的美人已经换到第几茬了?椒房殿和我这长门宫的区别有多大?”陈娇上前一步,逼近曹静。“姑娘,小心点!你日后为人妻,可要留心啊!别让那些狐狸精得意太久!早知今日结局,当年我一定不会留下卫子夫!”
长门宫的宫人脸色煞白,七手八脚几乎是把陈娇架回大殿。曹静浑身微颤,立在一边脑子一片空白。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陈娇唱起司马相如为之所做的《长门宫赋》,曹静细细品度其下深意,突然泪湿襟衫。
“小姐,别在意,她有时候就是这般,疯疯癫癫,她母亲刚死,更加了!”椒房殿宫人一脸鄙夷。
曹静温和一笑,不露痕迹擦擦眼泪,转身回椒房殿。想她为后之时,必然门庭若市,皇上也宠之爱之,现在,连自己母亲都忘记有这么一个曾给全族带来荣耀的女儿!曹静心中长叹一声,平静看向未央宫前殿,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玉佩,用力得似乎要把玉佩捏碎。
“伊宁好些没?”李敢和苏武等人在张骞面前陪着笑。张骞今日到建章营办点事,公孙敖等人还没见到,却被李敢他们烦得头昏。
“没事了,每天在府中惹事!精神着呢!”张骞叹了口气。
“好,那我就放心了!”李敢释然一笑,有些脸红地看看张骞,“伊宁有没有提到我?”
“她这几日忙着整行装。”张骞目光深沉。伊宁已答应张骞回去游说昆莫到长安一游,即使汗与乌孙目前尚无法结盟,但是张骞有信心,伊宁至少能把大汉的富强传递到西域,汗与西域想通指日可待。
“什么?她要走!不行!”李敢大惊,一把扯住张骞双臂。张骞被他钳制得双臂锐痛,结结巴巴都快说不出话。
“闹什么?”公孙敖一身戎装怒目走来,霍去病背着箭筒一头热汗,看到张骞目光一闪。
“见过光禄勋大人!”张骞赶紧行礼。
“嗨,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不要这么拘束!”公孙敖是当年卫青建章营好友,也曾在陈娇手下救过卫青,因此卫氏得宠之后他也一路高官。“李敢,你这小子干什么缠着博望侯!还不带着弟兄们练剑,上了战场再后悔技艺荒疏可就晚了!”
“博望侯,我晚上来看伊宁!”李敢皱起眉头瞪了霍去病一眼,大声呼喝手下。
“伊宁还好吗?”霍去病走近张骞。
“承蒙侍中大人担心,身子无碍了!”张骞一揖。
“她真要走?”霍去病喝了口水。
“恐怕过几日就要上路了。西域到了九月就大雪,不适合远行!”张骞心里有点七上八下。卫青、公孙贺等人,张骞总算能猜透他们心思三四分,对霍去病,他完全没有头绪。
霍去病冷冷看了张骞一眼,翻身上马往宫门驰去。张骞松了口气,觉得霍去病总是给人压迫感。
“这个要带!那个也要!”
夏朵颓然看着已经塞得满满的五个箱子,几乎想哭了。“祖宗,这些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弄回乌孙?你哥哥要绕过王庭来接你,不会带很多人马!”
“可是,我好不容易攒下这些东西,不带回去肯定被张骞吞了!而且我还得把汉人的书多拿些回去给哥哥看!”伊宁兀自翻箱倒柜。
“书简?你该不会还想弄出五箱书简回去吧?”夏朵大惊。
“五箱不够,我想十箱差不多了!”伊宁抹抹汗。
“你一个人慢慢玩!我去练剑!”夏朵叹了口气,决定不搭理伊宁。
“没义气,不帮我理!对了,还得给海子带够肉,哇,那岂不是得弄个五十箱才够!”伊宁蹲在地上检视行礼。
“你该不会想把张骞家洗劫一空吧!”
伊宁愣怔抬头,日光下,霍去病的笑容在闪光。“你怎么进来的?”伊宁蹦达起来,紧张看看门口,赶紧关门。
“干什么?”霍去病笑得懒洋洋的,见伊宁脸色白里透红心下终于放心。
“你可是被人订下的男人了,要避嫌!”伊宁白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顿时脸冷了下来。“喂,不要作出一副被逼亲的样子恶心我这等找不到婆家的人!”伊宁笑笑,又是一阵翻箱倒柜。
“真要走?”霍去病皱眉看看乱糟糟的房间。
“否则呢,过家家啊!”伊宁白了霍去病一眼。
霍去病蹲到伊宁身边,伊宁身上淡淡的奶香让霍去病心神一荡。“不要走!”
伊宁手一顿,扭头认真看向霍去病,霍去病脸色讪讪的,咳嗽了一声。
“你舍不得我?”伊宁声音鬼鬼祟祟,心下忐忑,只能用这种顽皮的姿态消除似有若无的尴尬。
“美得你!”霍去病起身,翻看伊宁放在床头的书简。
“古丽碧塔,我看见你从遥远的戈壁向我走来,金黄的朱砂缦,雪样白色的羽毛头上戴,黑黑的大眼睛,动情地望向远方的心上人……”伊宁低声唱着歌,有些丧气地看着根本无法整完的行礼。
“能送我一样东西做临别礼物吗?”霍去病站到伊宁身后。
“什么?”伊宁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这个!”伊宁转头却见霍去病手执一支碧玉簪,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不行,这个不行!”伊宁跳起来要夺回簪子,霍去病手一缩,就是不让伊宁够着。
“你,你这个大少爷还缺这个?赶紧还给我!”伊宁急得脸色通红,霍去病仿佛突然来了兴致,与伊宁嬉闹成一团。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伊宁叉腰。
“这个给我,顶多我送还你一个更好的,咱们换!”霍去病笑笑。
“凭什么?不换!”伊宁摇头。
“他送的就这么好?”霍去病突然脸色一沉。伊宁大大一愣,定定看着霍去病,霍去病被伊宁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扭身看向窗外。
“这个不能给你,因为我要拿去还给李敢!”伊宁低声道。霍去病蓦的转身,眼中泛起惊喜。
“我受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在西域也用不到!”伊宁心下一叹,涌起复杂的感觉。
霍去病没有作声,径直走向伊宁,近得伊宁能够看清他眸光中映射的自己。“我送你更好的!”霍去病伸手抚上伊宁的脸颊,目光温存。伊宁在他温柔的眸光下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却贪恋霍去病手中的温度,不愿躲开。
“伊宁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李敢冲了进来,顿时愣住了。
“李敢!”伊宁大羞,想躲开霍去病,却被霍去病一把搂住。“喂!”伊宁想挣扎,霍去病唇边含笑定定看着李敢,死不松手。
“霍去病,放开她!”李敢脸色变了,夏朵恰巧走过,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李敢,你别误会!”伊宁连连摆手,却发现李敢根本没看向自己。
“伊宁,说定了,我另外送你一支!”霍去病扬扬手中的簪子。“校尉大人,伊宁说要把这个还给你,谢谢你!”
李敢脸色惨白,目光转向伊宁。
“不是这样!”伊宁突然感觉巨大的负疚,李敢现在的表情让她莫名心痛。伊宁想向李敢奔去,霍去病手一用力定定圈住伊宁。
“我说了,你放开她!”李敢突然吼了出来。
“李敢……”伊宁突然用力踩了霍去病一脚,乘他吃痛挣脱。“李敢,我想和你聊聊,单独!”伊宁夺过玉簪,不等霍去病反应,一手拽过李敢往院落一角走去。
“伊宁,别怕,我会保护你,你别怕那个家伙!”李敢气得脸色铁青。
“李敢,我要回西域了。走之前我很想告诉你,多亏你的照顾我才能这般快乐,谢谢,你真如我哥哥一般!”伊宁拉住李敢的手。
“伊宁,别走,嫁给我!”李敢冲口而出,脸蓦的红了,却坚定地看着伊宁。伊宁心里一酸,沉默良久终摇摇头。李敢脸色变幻,愣怔地看着伊宁。
“李敢,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只是把你当成哥哥!这个你拿去送给心上人吧!伊宁不配!”伊宁如鲠在喉,海子在院落扑腾翅膀,小圆眼看向定立一边的两人。
“伊宁,我改天再来看你!你可能还在生病!”李敢强笑,扭头想走。
“李敢,不要这样!我,我真的很喜欢你,像妹妹喜欢哥哥一样喜欢你!”伊宁扯住李敢的手,心头大急。
“伊宁,,我改天来看你!”李敢没有回头。
“李敢!求求你,不要这样!”伊宁被李敢狠狠甩脱,一下子没站稳跌到地上。
“你给我站住!”霍去病大怒,指向李敢。
“正好!你想干什么!”李敢浑身微颤,红着眼睛盯着霍去病。
“揍你!”霍去病还没说完,李敢快步上前挥拳就打。
“你们住手!住手!”伊宁大急,夏朵伸手拦住她,微微摇头。“男人习惯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伊宁不是你用来与我作对的工具,你太卑鄙了!你根本不会娶她!你甚至不喜欢她!”李敢浑然不顾霍去病打向他的拳头,咬牙将霍去病推倒在地,一阵锤打。
“我偏喜欢!你别以为出身军功世家就可以趾高气昂!”霍去病大怒,一脚踢向李敢。
“混帐!男人的事不能牵扯女人!你不满我可以找我打,不许招惹伊宁!混帐!”李敢气得眼睛通红。
“哼!招惹了又怎样?”霍去病与李敢在地上翻滚,两人衣服都沾满尘土。甘父、萨沁等人听得喧闹赶了过来,众仆从想拉开他们却根本扯不动。
“哗……”一桶冷水迎头浇下,伊宁脸色煞白拿着木桶恶狠狠看着两人。李敢和霍去病湿透了,一下子倒也停了手愕然看向伊宁。
“滚!要死给我出去死!”伊宁连推带搡,恨声恨气把簪子塞到李敢手中,踢踹二人出门。
“以后这两个人敢进门,关门放狗!”伊宁叉腰,气得浑身颤抖。
“伊宁?”李敢愣愣看着伊宁,霍去病也是一脸愕然。
“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伊宁扭头就往房间走去。突然伊宁折回走到霍去病面前,李敢脸色一变,却愕然见伊宁大声甩了霍去病一巴掌。
“你,喂,你!”霍去病大怒,伊宁已然转身重重关上房门。
“还不忙自己的去!”张骞突然怒吼出声,看看李敢和霍去病,又好笑又好气。“恭送侍中大人!恭送校尉大人!”
李敢看看手中的簪子,神色黯然,缓缓走远。霍去病盯着伊宁房门半天,“你胆子够大!”言罢霍然出门。
“快刀斩乱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张骞一派闲情看向浮云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