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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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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姜狄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伏在桌面上,脸颊则靠着手肘,不声不响,静悄悄地将脸转过来,正面瞧着东郭:这两年她的五官长开了,却还是保留着那一份秀气。胆子变大了,到了关键的时候却还是发怂好哭,她睡觉的时候侧着脸颊,额前有发丝耷拉下来,犹如烟水般遮住那朵红菱,或明或暗。
他盯了她的睡相良久,轻笑出声。
右边嘴角勾起,闭眼重新伏好,带着欢颜睡去。
这一觉姜狄睡得极香,以致于一觉醒来,才惊觉东郭不见了。
他慌忙起身,手一撑在桌面上,阵阵剧痛刺来,姜狄才想起来自己还受着重伤。
“少主。”随着推门声,姜狄听见东郭清脆的笑声,恍若一缕阳光射向自己黑暗慌乱的心,恍若救赎。他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抱住她,可惜身子无力,晃了晃。
“少主小心。”她前迈几步,及时地扶住了他。
姜狄低头,瞧见她手上拿的东西:是崭新的长衫,叠得整整齐齐,最上头放了一张面具和一柄长剑。
她原是给自己找衣服去了。
不由心头一热,柔和的眸光锁在东郭的脸上,轻笑道:“我就换。”
东郭面色绯红,忙地背过身去,口里却还是忍不住怯生生添了几句:“我没找着紫衣,面具和剑的质地也是粗糙,委屈少主了。”
“不委屈,我幸,呵——”姜狄出声又是一笑,自取了衣衫,换了。
换好了,理一理,徐徐道:“你转过来,看看怎样?”
她转过身来,小轩窗斜进来的半扇晨晖,正照在他脸上。
玄衣长剑,气宇轩昂。
他负手而立,唇角的笑意平和温雅,许是因为脸色的苍白,添了几分恬淡。
只那一对眸子,抬眼望着东郭,却是春江暖水,仿佛双瞳里裹着火,亮光只迫在东郭眸中,心上。
她略略偏头,见他只把自己找来的那张面具,好生生平放在桌上。
少主向来遮面,为何不带面具?
下一秒东郭自己黯然了,她心里自责:自己找来的面具做工太差,本就配不上少主这张英姿俊朗的容颜。
唇边隐约有了点笑意,顿如春江冰破。再抬眼时,眸中也是一片亲和温婉。
给他找来的新衣裳和面具玄衣长剑,气宇轩昂,卓然并立,英姿俊朗。
姜狄也稍稍偏了头,见她却窥的是面具,不由心底默默念道:丫头,他既已决定对她敞开,这面具便是以后都用不着了。
但他唇上没动,口中没说,只是轻笑了笑,也未捏指。
“当心。”他突然扑过去护住她的整个身子。
一道凌烈寒光呼啸擦过姜狄耳边,几缕发落。再定睛一看,已是一只锐利的箭,死死钉进了壁上。
“呵,某曾经说过,义士弩法精湛,然。”姜狄护着东郭的身子不仅没离开,他还把手臂抬了抬,环住她的面容,恰恰好挡住她的眼睛。
笑意不减,手却自在袖下捏成了拳:这个浊爷的武艺并不及自己,上次被擒,只因他突然袭击,一秒的乱了方寸,被天狼王的高手们围攻,才失陷了。这次单打独斗,他姜狄却负伤在身。怕是……
姜狄拳头一声脆响:怕什么,这次他必不会败给他。
“老子是来带老子女人走的!”人未至,狮吼一般的声音已从窗外炸进来。
“要是,不,呢?”
“那我们便单打独斗。”有人芒鞋粗衣,破窗而入。
李浊身后背着他不离身的那张大弩,手里却另握了一把宝剑:清冷通透,犹如寒月照荒原。
瞳仁里信心十足:他这是要同姜狄比剑。
“接。”姜狄斜眼一飞,亦是有把握地接了李浊的挑战。
他松开了东郭,稍稍退了半步,暗运起身体里所有的内力,这次,豁出去了……
“你们不要打。”东郭在姜狄怀中一软。她本来就纠结至极,两个人,尤其是姜狄,她该如何同他解释,当年那个她佩服的,追寻的,跟随的,本不是他啊!
“外头开阔。”
“外头开阔。”
两人性子一个是火,一个是冰,却都说了同一句话。东郭的挣扎神态,他们皆是收入了眼底。却一个唇蠕了蠕,一个抓了抓腮,并肩齐行地出去了。
外头是敞阔的荒地,西北本就没有什么绿色,一眼望去,不是昏黄就蒙蒙的灰——那是沙子和乱石,倔强的生长在这里,亘古万年。它们冷眼瞧着人们你杀了我,我杀了你,头颅落地,血溅到石头上,雨水一打风一化,时间长了就没了印迹。更莫说溅到沙子里,顷刻就被掩埋。
李浊和姜狄两人分立于一石上,拔剑,起剑,剑锋皆遥指对方眉心。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跃起,朝着对方刺去。
“啊!”东郭轻功不及二人,此时方才气喘喘地赶到,正好瞧见两人绝杀般的一击,明显都是直冲对方心脏而去。
她禁不住一声惊呼,尖声得恐怕连天上的大雁也被吓着了。
“哐当!”两只剑同时顿了顿,然后,很尴尬地勾住了。
事实上是姜狄的剑太差,遇上李浊的宝剑,一下子就弯了,弯却不折,反而勾在了李浊剑上,一时难解难分。
但见李浊的剑对着姜狄的胸口,移近了一寸。
姜狄虽然势劣,却也不想让地把剑对着李浊的胸口移近了一寸。
四只鲜红的眸子狠厉相对,各自臂上都用出了毕生的力道,两额上皆涔涔是汗,势必要争做先刺穿对方的那个人!
“罢手啊!”
罢手啊!少主,浊爷!
东郭喊出声,便已自知无用。
颓然间她忽觉一道疾风自耳垂边闪过,不见光,亦听不见声音。但却只那一份感觉,就已令她胆战心惊。
“哐当!”似有什么东西打到剑上,双剑带着两人的手腕皆是不可控一震,李浊和姜狄两人齐齐跃起,后退数丈——杀到眼红的二人立马被分开,隔着数丈落地。
而令他们避之不及的,不过是轻飘飘旋落到地上的一片黄叶。
是何方的高人,射出这不偏不倚的一击?
三人均是左右观望,周遭却再无第四人。
李浊皱着的眉头底下,那一双眼略略有些幽暗,莫名的情绪,东郭一时也看不穿,却也很快闪过,并未深想。
但见下一秒,李浊又纵身跃起——看他身形匆匆,竟是要逃?
也不管东郭,甚至未再看她一眼,只是……逃命?
霎时间骤起一声清冽的号角,吹得三人心头都是一慌。
李浊也黯然落地,重归原位。
紧接着长风疾荡,在纷纷的扬尘中,东郭看见……看见千骑万马瞬间直奔而来!
她不可置信,揉揉眼睛将身子转了一个圈,竟真的……全是这样。
四面八方全是军队,就犹如决堤的钢铁洪流,幕天席地席卷而来!!
“啊呀!”她终是忍不住呼出了一声惊叹!
来者千骑万乘,皆是玄墨重甲,军容整齐,战士钢盔下不见面容,只留一对肃杀的眸子,呼应刀枪的寒光。
莫非是来自冥狱的军队,任你是神佛也在今朝被弑杀!
自己怎么这个时候也能给自己开玩笑?!
东郭凛然之后,旋即清醒下来,飞快地在心里分析:这层层围困住他们的悍军十分奇怪,只有兵卒却无主将,也不知是哪方的军队。若是天狼蛮人,势必会向着李浊。若是大琰的军队,应该是……站在少主那一方。
她想着目光偷偷向身后两人瞟去,瞧着他们面色上虽都镇定,但眉头竟极为相似地蹙了起来——怕也是揣摩不定,不是这一朝胜券会落到哪个的手上?!
忽有一马长嘶,奔腾到万军的最前面。
马背上有鞍却无人。
就在这时,东郭双目前一黑,好像是一个身影闪过,又好像没闪过——刚才她们身边藏了人?藏在何方?为何连少主和李浊也不能发现此人的呼吸?
半空迷蒙,最主上忽竖起一方旌旗,墨色,纺金,赤红两个大字——燕云!
于卷风中飞舞,遮天蔽日。
燕云,这世上最强悍的城邦。燕云城主,曾打得琰帝和天狼王皆是割地纳贡,俯首称臣!
而这旌旗下面,马上徐徐落下一名女子,好似神谛从天而降。她广袖长裙皆是玄黑,古朴再无半点饰物,发丝亦只用一只木簪挽于脑后,垂于一侧。勒缰睥睨,肃穆平静却又如此潋艳,夺去了身后这天这日所有的光华。
东郭不知怎地,原本不安忽然消失,全变作魂内心驰神往的一颤。
那女子瞧着已不年轻,眼角已有浅纹。但其矗立的飒然风姿,却是任谁也不会觉得她老,任谁也得打心底承认,她一扬腰间佩剑,就能撼动苍生!
亦或者……她只许一个抬头。
那冷似寒玉的双目淡淡扫来,东郭便吓得急怯扭转了头,她避开目光,是因为这目光太过慑人,明明只是淡然一瞥,却让人觉得整条命都要被吸进去似的。
不敢接,不敢看,连气息也迫得一时不敢发出。
只一颗心,竟有说不出的颤抖,却又兴奋。
周遭这一刻也是静得连针落也清晰可闻。
“哈哈!”数声自若的笑声,竟是姜狄将这女子的目光生生接住了。他轻轻一捏指尖,犀利启声,东郭能想象此刻面具下他的细长淡眉斜飞入鬓:“燕云城主好气势,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他说着身子慢慢朝东郭靠来,护在她身前。
马上的女子并未出声,微微颔首算是接下了姜狄的评语。她一张脸上万分的平静,并无任何波澜,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他。
姜狄却突似一搏般执住了东郭的手:“晚辈姜狄和属下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得罪了。”燕云城主却并未示意围得水泄的军队散开,看来是并不打算放他们离开。但她却略躬了身躯,向着姜狄微微一弯,这是……赔罪?
只是她的嗓子令人吃惊的沙哑,就好像被烟熏过一样,不似女人。
东郭心内“咯噔”惶恐,同时也感受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温厚的手,也是汗渍湿湿。
“呵呵,既然如此……”姜狄紧攥着东郭,声道猛一变狠,脚尖一点跃起,亦将剑一横:“那我也得罪了!”
似要逃,又更是舍命博出重围!
马上的女子却只是抬了抬头,又抬了抬手,但她怎样出手的,出了什么,东郭皆不知道。
她只知道,燕云城主是躯体昂藏,一点也没有移动,自己和姜狄却是被生生定住了,双脚不能动弹。
东郭欲开口,却发现连声音也是发不出来了。
目光自然就望向了身边的姜狄,却见他也是抿唇不出声,却无太大的惊慌,只廖淡又和煦的望着自己。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告诉她两人的手此刻却还是可以动的,可以……握得更牢。
东郭心头一暖,又有些涩,再深思几分,心绪既乱且杂,只觉纠结纷纷丝丝缕缕都理不清……
“你越来越过分了!”突想起一声清厉的女声,是打燕云城主那边传来。
东郭未看,却能立刻就断定不是“她”!
此女声尖锐,并无丝毫从容,恼怒,责备,恨怨中却又带着些许复杂的关切和不忍心……燕云城主断不会这般流露感情!
想到方才所见的英雄气概,她心头又是一荡,竟情不自禁朝燕云城主扫去倾慕一眼。
同时也扫见了方才发生那一人。
是燕云城主身后最近的那名兵卒,男儿铠甲下却是一位年轻女子。挑眉飞目,一直狠狠瞪着李浊。
东郭不由回看李浊,却发现他狠狠还瞪了那年轻女子一眼,比她还凶。
“你!”女子更气了,声音也更尖。
李浊却没有再理会她,反而弃了手中的剑,两侧生风朝东郭走来,一把将自己同姜狄紧握的手掰开——姜狄不放,他就不由分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掰,连东郭也觉得疼了,白雪似的肌肤刹那变红,李浊却还是果断下手,似乎根本容不得他们再执手一秒。
可姜狄却死死攥着,东郭不禁抬眼看向自己的少主,发现他却一直盯着两人的手,盯着她渐渐变红的手许久,终颤抖着,主动放开。
李浊便一把将东郭牵了起来,起手就解开了她的穴道。
身边还被定住的男子生生目睹佳人被拥入别人怀中,而自己……只能将五指蜷曲了起来,蜷入掌心,指甲深深嵌进肉。
他脸色惨白,竟有一丝绝望。
“住手。”浑厚从容一声,完全是男子的洪钟之声,平缓送过来,却仿佛千万年沧桑,天与地,迫人不敢反抗。
东郭猛地就把手从李浊手里抽开了。
燕云城主的呵斥令她本能地感到敬畏。
东郭正疑迟间,腰间已为李浊环住,他也不管她情不情愿,是不是在挣脱。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搂着她大步上前,直至燕云城主马头前,却猛然止住了脚步。
近距离看,燕云城主的风姿更甚——瞳若点漆,那一份丰神俊秀的神态,世上再无第二个女人能模仿得来。
怕是天底下万万千千的男儿,也要输了不知多少分吧。
东郭正怔怔瞻仰马上的城主,李浊却已经偏了头,不情不愿垂了下去,低低出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