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巅》司语石

1、千年守候

　　我本是青城山上的一棵小树，
　　白素贞尚未成人形时，常盘据在我的身上，
　　那时，好好的长成大树，便是我的心愿，
　　要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要让她一辈子都能在我的枝叶间休憩，
　　那繁茂的叶，粗壮的枝，每一枝每一叶上都刻满了她的名字，
　　素贞，素贞，
　　素是其心，贞是其情。

　　后来她褪去蛇身，变换成了人形，
　　竟是如此美艳温柔的女子。
　　成人后，她也会在我的臂膀下乘凉，
　　有时还会同我说话，
　　她说，人间有爱，灵道无情，她想去人间看看，究竟何为情爱。
　　素贞啊素贞
　　假如可以，我要与你一起，
　　遨游在天地苍茫间，
　　不求成仙，不修正果，
　　只要，只要与你一起，
　　去南海拜观音，
　　去南极见仙翁，
　　无论是天涯或是海角，
　　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
　　只要与你一起，
　　就算是抛尽千年的修行，我亦欢喜。

　　第一次看到素贞的时候，她还是细细的小蛇，
　　但我却欢喜她晶莹的身体，温柔的呼吸，
　　当她在我身上休息的时候，
　　我总是会为她挡去风雨，遮蔽娇阳。
　　那次她为恶人所捉，几乎丧命，
　　我恨不得代替她取出我的精魄，
　　救她的是一个小小的牧童，
　　我感激那个孩子，却引之为憾，
　　为何，在危难时刻解救她的不是日日夜夜凝望她的我，
　　而是，那个拿着竹笛的牧童。
　　从那时起，我便日夜苦修，
　　吸取天地的灵气，日月的精华，
　　我要变成人形，我要学会法术，
　　我要保护她，直至魂飞魄散。

　　七百年后，她来同我告别，
　　她说她要去人间找寻当初救她的牧童，
　　她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她要体味人间的真情。
　　即便你已经修行了近千余年，你有慧质兰心，
　　可是素贞，人间如此险恶，叫我如何放心让你只身前去。

　　后来，辗转听说，素贞和一名叫小青的女子在杭州西湖找到了当初的牧童，
　　她与牧童成婚，找到了人间的爱情。
　　我欣慰，也心酸，离开青城，那个我与她有过共同岁月的地方，
　　在峨嵋山清风洞外暂居，任寒风凛冽，雨打霜降。
　　有一天，意外地见到受伤的她，还有那个与她同行的女子，小青。
　　她为救那个听信法海谗言，置往昔恩爱于不顾的许仙，
　　放弃尊严，三跪九叩，一步步的跪向那塔，跪向那前世的恩人，
　　那法海与她素有恩怨，怎肯轻易放人，
　　一怒之下，水漫金山，
　　糊涂啊糊涂，素贞，你可知那样是犯了天条，必遭天谴！
　　不过，我却知道她爱许仙，并不因为前世的恩情，
　　而只是，她爱他。

　　伤好之期，便是她离开之日，
　　她与小青又去杭州找她的官人。
　　我不会问为何她是那样执着，
　　因为，昔年青城之巅，今日峨嵋金顶，我又何尝不在等待，
　　等着有一日，你终会回来。

　　回来的却只是小青，带着无限的愤恨与绝望。
　　听说，她产下一子，被法海压于雷峰塔下，
　　除非雷峰塔倒，西湖水干，否则永无超升之日。
　　这便是报答前世恩情的结果吗？
　　这便是人间真爱的结局吗？
　　不，不，素贞，我要救你，我要。

　　走重山，渡溺河，穿荆棘，终于到了灵山佛脚下，
　　佛问我可是想位列仙班。
　　我说，我要同她一起，在雷峰塔下，受镇压之苦。
　　甚至，我要西湖水干，雷峰塔倒。
　　佛笑，用你的千年道行换成一块塔砖，每日向塔外移动，年久日后，塔基必松，塔身亦倒。
　　只是每移动一次，你就会受万箭穿心，毒蛇啮食之苦，最后塔毁人亡，你可愿意？
　　既有此法，缘何不愿？
　　如此，请闭眼。

　　睁开眼，我已是雷峰塔底座部分，
　　没有身体，没有枝叶，只是一块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塔石。
　　但是，我却满心欢喜。
　　听着她在塔内诵经，我便有无边的力量，
　　慢慢的移出塔去，哪怕心如刀绞，胃如盘磨。
　　终于有一天，隐约见阳光斑驳，
　　只差一步，她便自由了。
　　我，呼吸着千万年来最后一口空气，
　　迈着千年万年岁月中最欢欣最疲乏的一步。
　　雷塔轰然倒下。
　　当形体渐渐消散时，
　　我仿佛回到了相见最初的青城之巅，
　　那时我还是小树，你也只是小蛇，
　　阳光耀亮了你，耀亮了我往后千百年的生命。
　　虽然现在，我看不见千万年后的阳光，呼吸不到新鲜干燥的空气，
　　但是，素贞，我已完成了当日青城山上初见你便已许下的心愿。
　　我要保护你，直至魂飞魄散。

　　素贞，
　　尽管，我没有千金万银供你支使，
　　没有柔情密语供你倾听，
　　可是，我却有整颗心供你驱策。
　　素贞，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