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外》此去楼空

1、将在外

　　这是大决战后，因心有牵挂而从鬼门关挣扎过来的他，听见的第一句话。

　　“还活著吗？”

　　说话的人，逆光而立。晌午的熏风拉起那面岌岌可危的残缺战旗，刺眼的阳光趁机徐徐钻入人的眼睛。

　　“唔……”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心爱的国土是否完整，就不得不眯起眼用手去遮挡这灼人的光芒。手腕却让更加温暖的、软乎乎的手拽住，紧接著什麽东西缠了一圈又一圈……渐渐的，束缚感越来越紧致，血液似乎无法顺畅地流动了。

　　不出意料，全盘皆输。他嘴角露出一个懒洋洋的微笑。

　　“真走运呢我，只是随便散散步就能捉住敌方将领吗。”

　　谁会到死人成堆的地方随便散步。开什麽玩笑，又不是他小时候……默默吐著槽的他不情愿地睁开眼，一瞬间好像真的看到了——小时候的他正坐在尸体上无所畏惧又无比孤独。难道是仍在弥留之际，出现幻觉了？

　　他晃悠悠地坐起来。顿时四周浩瀚的乌鸦大军开始唳腾。瞳孔渐渐恢复了本来的功能，他挪了挪剧痛的身体换了个不会被阳光直射的角度好好打量。

　　与他说话的是个金发小孩。表情有点恶劣，像他小时候不如说更像十一二岁的高小杉同学；穿著样式奇怪的衣服——难以形容，总之是旧日本见所未见的……

　　没想到时代更换的这麽快。他有点失落地想著，低下头，看那一直牵扯著自己手腕的东西……麻绳？

　　“乱动会有危险哦这位总督大人~你现在是我赖以登上副长宝座的重要战利品——奉行所的人说了，活蹦乱跳的猎物更有价值，所以，尽管我觉得很麻烦，但你还是忍耐一会啦。”

　　“……”他不得不把思绪从遥远的爪哇国拉回来，万般疲惫地对面前飞扬跋扈的少年郎刮目相看，“……你搞错了。”

　　“什麽搞错了？”少年天真的表情配合这样的场景让人看了觉得有点发怵。

　　“虽然我少年白又天生一头卷发，但实际上连个小队长都不是。你要是对我们敬爱的总督感兴趣，就往西北方向的尸体堆里翻翻看吧。”他挠著头，取出缠在发丝里的扎人弹片。黑乎乎的手指顿时又染成了鲜红色。

　　虽然口头漫不经心地说著，他不由自主望向西北方。倒下前的最后一瞥，他恍恍惚惚，看见高杉和残余的志士从那个突破口安全撤离了。只是没想到，在那之前桂会半途折回陪他当吃力不讨好的拦路虎……不过万幸的是，最后关头那白痴被志士打昏强行背走了……所以当一个备受爱戴的决策者也是有好处的。

　　他还以为他活不了呢。结果……又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存活下来。
　　一想到生命要在亡命中度过就有点不知所措。他略微舒展快支离破碎的筋骨，迅速把那些往外漏HP的地方包好。

　　“鬼才信你。”少年全神贯注监视著他每一个动作。就气势来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个年纪他偶尔还要让打雷吓得直钻松阳老师被窝，但这个少年郎的士道觉悟已经不低了。

　　“我啊，可没有那种当将领的才能，”他死气沈沈地澄清著，低头看坐在他快报废的腿上忙碌的少年，“我只会杀人……唔，你就不能轻点？绳子……勒到肠子里去了。”

　　“有勒到吗，那你应该叫得高昂一点嘛。”

　　“那可不行…别看我现在这样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可是相当传统保守的京都女性，”少年将半身不遂的他拖上牛车时他仍然絮叨不止，“本来该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但是看著你那张脸就完全说不出来……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玩弄於股掌间，被天人杀害的乡下老妈的在天之灵会泪流满面的——你看，都下雨了。”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空，真的下起了雨。起初微不足道，后来渐渐有些大了。把他脸上的污迹冲刷干净。冲刷出一张越来越苍白的俊脸。那样的脸，配上银发和异色瞳仁以及空寂的眼神，就算是铁石心肠的少年郎，也看得有点入迷。

　　“这位将领小哥……你真是天赋异禀呢。你老妈是怎样生出你来的，在战场上是靶子一样的存在吧？”少年检查了一下麻绳是否捆结实，然后摸摸那张无论说多悲怆的话表情都无动於衷的脸，将那有趣的卷发绕在手指上玩。

　　“虽然我真的不是什麽将领，不过这回算你说对了。小小少年，你这是带我往哪啊？你看现在…攘夷大势已去了，不如大发慈悲放了我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杀人如切瓜的刽子手没资格这麽说吧。像你这种草菅人命的肯定也不在乎自己性命啦。角色替换一下也很有趣的。把你带到京都交给奉行所也算是俺们第一桩军功。别看我这麽小，我也在为养活重病的姐姐而努力。”

　　“看不出你这麽懂事。”他这麽说著，坐在板上凝聚力量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眼睛在雨幕中寻找。牛车拐过一片灌木的时候，他终於看清楚了那些骚动的东西。虽然认不出是哪支队伍，不过看样子是侥幸逃脱的一小队攘夷志士。

　　是盯上了这车里少年收集来的的武士刀和干粮吧。所以他才认为未成年人就该好好呆在学堂念书而不是离家出走到这种危险地方给大人添麻烦。正要把绳子扔到一边去阻止那支瞄准的暗箭，他却突然停了手。原来敏锐的少年已经不在车上了。那边的攘夷志士们也吃了一惊，走在最前的拔出刀，看了看幼齿的小少年，突然咆哮起来：“这制服……是真选组的走狗！兄弟们，上啊，给次菇队长报仇！”

　　真选组，那是啥啊。他歪头想不起幕府几时有这样的势力，这些攘夷志士是次菇的属下？

　　少年有点紧张但是还是露出那种让他第一次见就有点似曾相识的倔强笑容：“大叔们是要打算合夥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吗？”眼看少年的刀就要招呼到领头那个笨蛋的脑袋上，他= =了一下趁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从背后打晕这个小魔王，然后稳稳当当地抱著人返回牛车。

　　“慢著，你这家夥……”搞不清状况的志士们呆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存在般叫嚣起来。

　　他慢慢地回过身，正酝酿该如何平息这他也不太清楚的无端怒火。那些人却在看清楚他的脸后一下方寸大乱后退了好几步。

　　“啊啊啊那个是……！”“传说中……！！”“见人就杀的最强兵器……！！！”

　　讨厌的感觉又来了。他收敛起打算露出的息事宁人的笑容，霎时变了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冰冷面孔：“没错吾乃鬼兵队白夜叉。凭你们也想得罪吾辈麽？一帮卑微的无能之辈。”

　　“……对不起白、白白夜叉大人，我们不知您在此，”领头的一边说一边撤得老远，“我们只是想为次菇大人报仇，您不知就在一天前，我们执行暗杀任务时，这个新成立的走狗团体有个长发家夥竟然……”

　　“闭嘴。”他想了一下冷冷道，“那种事我会不知道麽。不要误了吾辈混进新撰组为次菇报仇的大事！”

　　“白夜叉大人……是真选……”

　　“= =……快滚！”他目送著那些似有不甘的人走远，回到车上将自己绑的差不多又做出半身不遂的样子。等少年苏醒的时间里，他仰头看著漫天的雨丝，无比空虚地想，都回家种田去吧，比起担忧亡灵能不能安息，不如想想如何才能不制造更多的亡魂……
　　属於他们的时代，属於他们的战争，已经结束了。

　　正神游太虚少年醒过来了。小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握住佩刀，然后咬紧唇打量四周最后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让雨完全浸湿的他的身上。
　　“那些人呢……？”

　　“什麽人啊？”他如梦初醒地看著少年，表情虚弱且迷茫。

　　“哼，那些胆敢打晕我的杂碎！”少年咬牙切齿冲灌木丛喊。

　　他古怪地瞅少年：“是魔障吧，莫非你刚才被那些路过的冤魂缠上了。像这种地方，最容易惹上那种东西。还是快赶路吧我好害怕，或者说小小少年你想通了要放了我~？”

　　“都说不可能啦，你可是我的俘虏哦。”他不再吭气，少年却像是要给自己壮胆般，一路上自言自语般说了很多话，“那帮人定下的规矩是，只有捉到像你这样的攘夷头目才能当副长。副长这个头衔听上去很威风，而且薪水很高吧，这样我姐姐的病才有希望呢。都说一命换一命，现在轮到要你命了，既然命不好你就低头认命吧。我也好想马上回去看一看那个让姐姐总是暗自垂泪的骄傲家夥被打败的神情啊。”

　　真是个幸福的小孩。他露出点微笑，此刻肯定很多人都在为这个小孩著急吧。可惜没几个人会为他分心。算了他也不是什麽走丢的任性未成年人。既然没谁会特地找他，不如趁机展开梦寐以求的平民生活吧。
　　正这麽想著，行至在荒野稍微能看见京都最高的建筑地方时，却听见零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他这才真的有了不妙的预感。

　　“你快走。”他对停下聆听动静的少年说。然而少年只是皱眉不解地看他。这样对话的时间里，那几匹马便近在眼前了。骑在马上的明明是本国人，却穿著天人军队的制服，手里提著枪。须臾便将这辆破烂的牛车围住。

　　“看看我们发现谁啦？”看上去像是头目的刺猬头青年下了马，靠近他，用枪上的刃促狭地拍拍他的脸，“我说怎麽搜不到你的尸体呢。”

　　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坐著仍由那人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却怎麽也瞒不住眼里的鄙夷。对方猛地拉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摔到地面。

　　“那个，我想问一下，你们这是要对真选组的战俘做什麽啊？”少年刚要动身，却已经有枪洞齐刷刷瞄准。

　　看清楚局势后他蜷在地上懒懒劝：“好奇心杀死猫。小朋友你还是快回家吧。”

　　“就是说啊，小屁孩你别碍事哦。你知道这是谁吗？”穿军队制服的青年将军靴踩在他渐渐殷红的伤口上，“白夜叉啊，打了一个月的仗，让我们死了多少弟兄……总算把你给逮著了。”

　　“白夜叉……？”少年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疑惑地重复。

　　他痛得冷汗直流。彼时雨已经止休，在这个狭小的包围圈上方，天空仍是愁云惨淡，不过有些云层已经开始发亮，太阳的光芒又要破锦而出了。

　　“死到临头，还瞧不起人麽？也是，想必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你白夜叉也早做好准备了。但是让一个武士蒙受屈辱的办法还有很多种……你真的受得了吗？”青年蹲下来，打量了他一会，突然挑开了他的衣襟。

　　他猛地醒悟，抬头正好迎上青年的目光。

　　“把旧时代最强大最嚣张的武士压在身下会是什麽情景，光想想名为征服的欲望就骚动起来了。我的弟兄们等这雪耻的一天，已经等的太久。爽过后再把这杆枪塞进你身体里，你说怎样？”青年摸著他的头发，将他的战袍扯得七零八落。

　　他不露痕迹地避开那只手的抚摸，在周围的嬉笑声中以同样恶劣的语气回道：“那样的话…搞不好我会高潮哦。可惜，白夜叉现在下半身没知觉了。奸尸也是你们的梦想吗可悲的年轻人？”

　　那些人被他三言两句撩拨得无比兴奋。以至於所有人中只有他听见少年在这片淫言秽语中低低说，够了。
　　你看吧这就是攘夷志士被捉住的下场。他向少年如此比口型也不知那个任性的小朋友有没有看明白。

　　青年将他翻了一个面。为了完全分散注意力以便能在解开绳子的瞬间拿到最近的刀，也为了不让少年看见太血腥的场面，他突然对濒临爆发的少年说：“接下来的画面过於R18，既然不想逃走那麻烦少年你稍微转个头好麽。”

　　那个瞬间他感觉有什麽热乎乎的东西溅到脖子上。错误估计了少年身手和胆量的他，嘴角有点抽搐地拔出牛车上的刀将要开枪打人的青年砍翻在血泊中。

　　……

　　太阳的余晖终於消失在地平线，晚风带来战场那边尸体腐烂的气味。

　　“说什麽半身不遂，大人的话还真是完全无法相信呢。”刚杀了人的少年还有点发抖，满脸血污地坐在地上，如此打破沈默。

　　“你不如为自己想想，杀了天人的雇佣兵，你们那个什麽新拽组怎麽办呢。”这麽小的孩子就能杀人不眨眼了，他对这片土地的未来感到无比忧虑。

　　“……是真选组啦将领小哥。我可没杀人喔，我砍的都是人渣。这些人都是白夜叉杀的，白夜叉真是罪大恶极啊。”少年叹口气，把刀收回鞘，拍拍屁股上的泥起身。

　　“都说不是将领了……你往哪去？”他看著转头对他微笑的少年问。

　　“小朋友要回家了呀。”少年举了举手算是告别。

　　看著京都近在眼前又见证了这孩子的实力，他觉得没必要再护送下去也微笑起来：“不抓我了麽？真是谢谢啦真选组的这位大人。那麽今天这些事我就帮你保守秘密吧。”

　　少年没有停止脚步。

　　“再等等……那个白夜叉啊，他已经战死了。就在刚才，在和这些雇佣兵恶斗的时候，”他大声说，“如果以后在超市买菜遇见，你该不会……”

　　少年将手插在裤袋里，远远地一回头：“看情况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