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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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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戎
上
朔风夹着雪花翻滚飞舞,砸在高城的胸膛上。高城喜欢风雪,更喜欢在风雪里敞开怀抱,闭眼抬头,任风雪将自己紧紧包裹。冷、凉,刀割一样的刺骨,却也豪爽、飒气。到过北方的人都知道,其实下雪的时候并不冷,真正冷的,是雪后。雪后的阳光晃得这银白世界一片晶莹刺眼,但走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却感受不到一丝太阳的热气——就如同人在爱着时,纵然是聚少离多,遍地荆棘,也没觉得苦痛艰涩,却在爱痛过境后,每每被爱着时留下的婉转低回伤了午夜难眠的心——
成才失踪后的第二年,高城申请调离拱卫京都的集团军,到西北宿戎。这里,远离了那片纷扰了高城7年的草原,远离了那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己和他的家。他不在,就让家空着吧,就如同让自己空着的心。失踪,在老A不是常有,但也不算什么出奇的事。当他选择爱上一个老A时,早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在急诊室外面的走廊上,高城不止一次收到了病危通知,但是,他没有抖,他能接受自己抱着饱受创伤的冰冷的身体的事实。一次,老A重度神经损伤几乎截肢的时候,他也没有抖,他能接受未来的岁月里,和他支撑着走在街巷里。可是,当他接到那个人失踪在雪原里的消息时,他愣神了,他觉得是不是个笑话?怎么可能那么大个人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一个月过去,人没回来,半年过去,人没回来。一年过去,高城请调报告上终于被盖了戳,带上随身物品,没几天就到了西北。下车的时候,正在下雪,大雪炮袭来,劲风夹着疾雪霎时灌满了怀抱,高城险险稳住身形,心底轻轻问:丢在这里一年了,成才你冷吗?
寂寥的山村,冷清的酒馆。还是那种古老的两扇对开的木门。木门拉开,棉帘被挑起,北风立刻灌进来,门口一团白气。成才进了屋,打扫下身上头上的积雪,已经有热情的老板娘拿着小笤扫在身前身后帮着打扫,嘴里一迭声的说:“这大风雪还出门了?成掌柜您可真勤勤!”
成才一笑,脱了大衣,找了个靠近火炉子的凳子坐下,一边搓着手烤火,一边说:“这天是够冷的,可是再冷这买卖也得做啊,要不全家喝西北风去?”
老板娘笑着说:“要是西北风真能当饭吃那就好了,咱们大家都甭干活了,张着嘴就靠天养活——咱们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西北风~”麻利的抹了抹桌子,先给成才端上一碗热酒,两碟小菜,然后问:“今天您吃什么?”
“老几样吧——你这能有什么?”成才端起酒先来了一口,捻了几粒花生米扔到嘴里。
老板娘唉的答应一声,却没动地方,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察觉到老板娘的异样,成才挑眉问。
“没啥,那个,我马上给您弄饭去~”老板娘转身走了。
成才舔舔唇边的酒,盯着红彤彤的炉火,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快上钩了——不容易啊,一年了都。
成才以倒卖山货古董为名,时常在这几个山头转悠,历时小半年,才把目标锁定在这个偏远山村的小店。小店位处山口,出山进山的必经之路,收山货赶山的人基本都到这里打尖,这个小店,明里是普通的代买酒菜的小酒馆食杂店,其实,是这一带走私盗猎的联络点。成才在这条山路上走了大半年,和小店老板慢慢厮混熟了。
成才吃着热乎乎的羊汤拉面,就着羊肉小菜喝着小酒。老板娘坐在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
“成老板,这么年轻,还没成家吧?”
“那呢!孩子都快上学了!”
“看您这一表人才,家里老婆肯定很漂亮了——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婆放家里,你也放心?”老板娘笑吟吟的问。
“切!放心!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子在外边这么难,还不是为了他们?不是为了家里,谁出来遭这份罪!”提到家里,成才的脸上,飞起淡淡的梨涡:“等老子那天走了点儿,捞着几样正经的瓷实货,干他一票大的,立马回家享清福去~”
老板娘说:“现在山里人也精了,自己吃不准的东西都不轻易出手,钱可没有以前好弄了,但是,分人,也不好说……”
成才漫不经心的嚼着花生:“是啊,钱不好弄了,”斜睨了老板娘一眼:“听老板娘的意思,您有指点兄弟发财的明路?”
老板娘低头一笑:“我有什么明路啊!那都是别人的买卖,我就是给搭个话——我先问你,你什么都收嘛?”
成才一拍桌子:“收,只要来钱,天王老子我也收!”
“那,不知道你的财力?”
成才微微一笑:“老板娘,跟我这儿装糊涂呢吧?干咱们这行的,只要能弄着货,还怕没钱收?”
老板娘说:“那好,你过几天再来,我给你留意着,有个好买卖,成不成就看你了!”
风雪一阵紧似一阵,越发的大了。高城带着队走在国境线上。沿着防区的界碑从一个到下一个。615界碑前,高城停了良久。用手抹下界碑上的积雪,细细的找,弹痕、血痕都看不见了。三多说,他们那次任务,就是在这块界碑前,他眼看着成才哥靠着界碑做掩体断后,然后,就再也没回来。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高城撑着界碑,望着国境线的两边,成才,你在吗?我怎么找不着你?还没和我告别,你去了哪里?
中
警报拉响,一级战备!
高城的部队接到命令,一伙武装盗猎份子,在盗猎贩运国家一级濒危保护动物羚牛的时候,被我军特种部队拦截在国境线以东两公里左右,现已逃窜进山,要求边防部队守紧国境线,同时抽调精锐部分配合特种部队进行搜山,务求在保护好被贩运的羚牛的情况下,抓获犯罪份子,顽抗者,可以当场击毙。
茫茫雪岭,一小队人沉默的跋涉。雪地上一个大雪爬犁,上面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袋子,里面是一头被麻醉的成年羚牛。大家轮流拉着爬犁,有人探路,有人专门打扫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拖拖拉拉,走不快。
“妈的,这么着不是办法!当兵的早晚追上来!”在一个雪坡下,几次较劲没拉动爬犁的一个男子把肩上的绳子一扔,“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雪渣滓,叉腰开骂!
“是啊,老大,那帮当兵的不一般,身手快着呢,就咱们这点调虎离山的伪装,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雪一停咱们就完了!”
“老大,咱们保命吧先!”
……
一人开了口,大家七嘴八舌都开始嚷嚷。老大揉揉挂了白霜的眉毛,眼风一扫,众人住了嘴。
“切头扒皮吧——活的肯定是带不走了!”老大对这身边的人说。
那人抬头,一撩眉毛:“不行!我要的可是活的,死的我下家根本不肯出这个价钱!”
“现在的情况你也看着了,不是我们不想带活的,命重要钱重要,成老板你好好掂量掂量!”
成老板——成才牵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一边的嘴角显出了明显的梨涡:“是活的还是死的随便——但货要是死的,那定金以外的部分你们就不用想着要了。”
众人立刻炸了营,有两个就想冲过来,老大一抬手,众人慢慢平静。
“成老板,看你也是个光棍,为了这只羚牛,我们已经折了四五个兄弟了,你交得那点定金,还不够抚恤金!出来混,载了我认!但是你想黑我们的卖命钱,那可不行——老三,动手,利落点扒皮走人!”
老三从靴筒里扥出弯刀,就奔雪爬犁去了,成才一个健步跨上去,“碰”得握住了他的手腕,回头说:“老大,不行!我为了这批货搭了老本,弄不出活的去,我就没了活路了!”
一看动上了手,老大手底下的人哗啦一下都举起了枪,子弹上膛,对准成才。
老大狞笑一声:“成老板,对不住了,想不到你点子这么背,第一次大买卖就折在里边了——你放心,我会找佛爷给你超度的——动手!”
成才身后是羚牛,眼看前面的武装份子就要黑吃黑,做了自己,情急之下一把拉了老三垫在身前,后退一步,弯刀驾到老三脖子上,大喝:“慢着!”
老大抱臂示意成才说。
成才笑了:“老大,出来混都是为了钱不假,可您还想混下去就还得要名声。不止一个人知道我跟着你们出货,我要是这么悄磨机的没了,下次谁还敢跟你做买卖?”
老大说:“遇上边防兵,我们也没办法,我自己还折了四五个人呢,你身手慢,挂了算你倒霉!”
成才摇头:“就算是吧——可你拉了我的货出去卖,这你就不好解释了吧?——老大,为了长远打算,为了这一只死羚牛,您坏了名声,犯不上!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的羚牛,我自己打算,是杀是留,你不用管。我出的定金,就当了兄弟们的辛苦费,从现在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个人顾个人,你看怎么样?”
老大皱眉斜眼看了成才一会,说:“你一个人弄个羚牛,你能行?”
“这个不劳你费心,我能弄出去是我运气!到时候交不了活羚牛,我横竖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好,就这样,咱们各走各的——走!”一声招呼,带头爬上雪坡。
老三挣开成才的钳制,悻悻的跟着走了,临走前,狠狠的瞪了成才一眼。
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高城带着侦察连赶到指定地点和特种兵汇合。特种兵的队长姓李,只和高城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立刻直奔正题,边走边说:“高团长,我们这次追剿的是一伙在西北一带活跃多年的偷猎武装份子,他们手法诡异,下手主要以羚牛等濒危野生动物为主,据说还能带出去活的。这次,我们有一个内线,跟他们接触后,正好得知他们手里刚捕获了一只成年羚牛,准备出手,于是,顺水搭桥,把他们引到了我们的圈套。犯罪分子很狡猾,经验老到,这种风雪天作掩护,我们的空中力量没办法施展。我们近距离交过一次手,为了保护羚牛和我们的卧底人员,重火力全都用不上,现在他们拼着牺牲几个断后的兄弟,已经逃窜进了山——这种天气,我们的追踪有很大难度,所以,才借调你们,请求配合!”高城摆摆手:“我们都一样,都是兵,这都是我们的责任——你们的卧底留下线索没有?”
李队长说:“他身上装了追踪器,可是由于天气关系,可接受的范围很小,不到500米以内,根本接收不到讯号。所以,用处不大!”
高城回头,叫来侦察连长:“这的地形地貌,你们熟吗?”
连长敬礼:“报告首长:我们在这一片搞过演戏,很熟悉!”
“好,由你带路,再找几个和你一样熟悉环境的兄弟,分成几个小队,分散收索!”
“是!”
连长刚要走,被李队长叫住:“你们追踪的时候,小队千万不要分开,这种天气,走散了很危险!”
听了这话,高城心里一疼。甩甩头,迎上风雪,大步向前走去。
下
风雪太大,走过的脚印没多久,就被风雪覆盖了。高城和李队分别带队,深一脚浅一脚的出没在茫茫雪原里。边走边搜索,连一点细枝末节也不放过,正走着,耳机里传来了呼叫声“报告雪豹,报告雪豹,前方发现追踪器讯号——前方发现追踪器讯号!”
“通报坐标地点,全体向目标点靠拢!”
成才揉揉挂了霜花的眼睛,随手在一棵树上刻上记号,继续蹑行潜踪的跟着老大。这种鬼天气,给战友的带来了不便,但是,老大他们同样也走的不顺畅,几次停下来探路,怕掉到雪坷子里,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再往前,过了眼前那座山,就到了国境线了,成才心里不由暗暗着急起来。
“报告,通讯器就在前方三百米处,并不移动!”高城李队赶来后,技术兵赶紧说。
李队高城对望一眼:“看看去!”
树丛掩映,白雪盖顶。一个鼓鼓囊囊的轮廓现在树丛底下,在场的兵不由都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卧底被发现了,这是尸体!
扫雷,确定没有危险后,几个兵扒开浮雪,拖出来个雪爬犁,爬犁上帆布袋子外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在风雪里微微起伏。用匕首花开袋子口的绳子,拉开袋子,一只沉睡的羚牛的头暴露在人面面前!发着微弱红光的通讯器,就静静的挂在她遒劲扭曲的角上。
是活羚牛!整个划开口袋,一只成年的纯白色羚牛文静的躺在人们面前,呼吸平稳,鼻翼张弛,身上没有其它伤口——看看她偏沉的腹部,这居然是只怀了孕的母羚牛!
官兵们爆出一声欢呼!
李队和高城也松了一口气。通讯器好好的,说明卧底也好好的。马上安排人送羚牛到动物保护组织,其它官兵就地搜索。不一会儿,就发现了一棵树干上刀刻的标记!
高城走过去一看,心里不由狠狠一抖:是一把简笔的剑,剑头指明了方向。高城回头一把掳住李队的衣领:“卧底是谁?长得什么样?他人呢?”
李队一愣,拍掉高城的手:“我怎么知道!就远远的一个照面,没看清!卧底的标志是黑红间色手套!”
看高城狂热激动的样子,忍不住问:“怎么了?”
高城指着树上的剑说:“这个标志,我认识,是我们老部队的战术标记。”
李队了解的拍拍高城的肩:“全体注意,沿着剑头方向前进,全速!”
每隔一段,就会找到一个新的标记,随着刀刻的痕迹越来越新,李队摸了摸树油还没干透的记号,命令全队静默,用手语交流。
雪渐渐小了,最后一道雪岭前,探路的走了之后,老大众人做最后的休整。借着风声的掩护,成才匍匐到手枪射击范围内,装上消音器,掩在雪丛后开始射击。一个偷猎者悄无声息的倒下,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也倒下了,老大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追上来了,隐蔽!”众人立刻卧倒的卧倒,隐蔽的隐蔽,有沉不住气的,一通乱枪已经扫了出去。
成才静静的伏在雪丛后,不抬头,不出声。等人群稍微安静了,他悄悄抬头,抬手又放倒一个!
这回人群立刻炸了庙——“快撤!”老大大喊,其实不用他喊,人们已经开始借着掩体往雪岭上窜——过了这个雪岭,就是国境线了——横竖是这么回事,不如往国境线闯一下,或许能冲出去,那样,就是另一片海货天空了。
成才掂掂手里的枪,有些着急,□□有限,眼看着已经又一部分人上了雪岭,起身就想去追。刚一动身,就听枪声大作,攀上雪岭的人纷纷倒下来。成才心里一松,附倒在雪丛后——
战争没什么悬念就完了,这次没了羚牛的顾忌,看准了只要不是黑红相见的手套就打,憋了一天气的兵们打起来异常的酣畅。负隅顽抗者,全部肃清,然后,部队扑上来清点受伤俘虏,打扫战场。高城在遍地的伤亡者里找着,挨个的巴拉着看,心里一阵凉一阵热,他自己都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是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怕看到那个身影?
成才安静的站着,愣愣的站着,从雪丛里爬起来后,他就这么傻傻的站着——那个人,真像高城!不对!那个人,他就是高城!
“你,你怎么回事?”高城身边的兵拉动枪栓,忽然大喊,高城顺着他喊得方向一看,立刻僵住了——真的是他,果然是他!
李队顺着那个兵喊的方向一看,首先看向他握着枪的垂着的右手,然后,马上他就看到了带着黑红相间的手套的左手——伸手制止了那个冲动的兵,示意他不必在意,继续打扫战场。
高城一步一步走到成才面前,栽下帽子,抬眼四处看看,瞪回眼里汹涌的泪意,说:“他们说你失踪了,我来找找!”
成才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忽然伸开双臂紧紧的抱住高城。
高城同一时间张开怀抱,把成才用力揉按到怀里,脸颊在他头上蹭着,没忍住,泪还是滑了出来:“个孬兵,没跟我告别,哪里也不准去!记住了?”
成才在高城怀里闭上眼,嘴角弯弯翘翘,梨涡轻轻浅浅——天气,变暖了,你看雪都化成了水,打湿了我的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