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花火》宇文解忧

1、人妖同庆

　　我是个美女，我生活在水底。

　　什么，美人鱼？屁！你俗不俗啊，在水底的美女就是美人鱼，难道米国总统搂着的妞都是第一夫人？最讨厌你们这种没见识不开眼的无知人类，连八卦都八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你问我到底是什么？真是的，怎么解释你这种小白才能领会――通俗地定性，我是一个水里的美人，简称水美人，洋名Ada，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惑水”，振臂高呼：中文是王道！中文是王道！

　　我惑水不是鱼，我既没有尾巴也没有腮，哦，对了，我倒是有一条闪闪发光的珠鳞鱼尾紧身裙，上次花枝招展地穿去大西洋新开张的Pub，然后有个老不死的海马想往我领口里塞金币，然后我麻利地撕开裙子侧叉，然后一个劈腿把他踹到了印度洋，然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太俗，真的，一点也不配我。说起裙子我倒想起来了，貌似回程时有个流浪文学青年对我惊鸿一瞥，又过若干年，我在家门口拣到一本《海的女儿》，水里生物都知道，惑水美女最不喜欢唧唧歪歪的言情，所以顺手丢给送报的珊珊，据她说女主人公长得特象我，然而遇人不淑自甘堕落独守寒窑红颜薄命～～我听后火冒三丈，立时三刻上门去找那个姓安的家伙算帐，窜上海面才发现他已经挂掉很多年了．．．．．．我戴着墨镜，在海边那樽和我几分形似的雕像前默立了很久，忽然觉得人类很可怜，爱就直说呗，还遮遮掩掩欲语还休，真他妈的不痛快，再说不就是他吹了个口哨我没理，就用这种方式YY，至于吗！小心眼．．．．．．．怪不得陆地上的人都活不长．．．．．．

　　我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也不知道父母是谁，当年在四面海水里睁开眼睛，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一直是，除了近年来――妆画得浓点，头发用珊瑚水染了色，还戴隐形眼镜。后来我听说中土大地有个叫孙猴子的身世与我几乎同出一辙，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且我是明星，他只是个跑龙套的，还是不要沾上关系比较好．．．．．．

　　我在水底是用走的，有时隔壁谢谢也把他那只叫“奔驰”的老海龟借给我，耗油太多还走不快，比大侠的流线型电鳗跑车差远了，就是大侠特喜欢向我求婚，所以我一般懒得招惹他。

　　其实我也是个职业女性。开始几百年里我特游手好闲，最喜欢穿着沙龙到海中央的小岛上晒太阳，兴致好的时候还会对着经过的轮船唱邓丽君。有一次正巧碰上水下总联盟委员会主席，当时我哪知道这老头就是鼎鼎大名的“老鲨”主席，跟他胡侃了个昏天黑地，还慷慨赠送自己密制的海底矿物美白泥，拯救了他晒得脱皮的老脸，再后来委员会就下了个offer，特别任命我为“异空间信息专家”，说白了就是时不时到陆地上走走，研究一下他们的世界局势、经济发展、科技变革、流行风尚什么的，当然回来少不了要做报告，委员会从上到下对我的报告总是赞赏有加，尤其对报告里附上样品试用装这个好习惯很是肯定，比如笔记本电脑，名牌面膜，那谁谁的签名CD．．．．．．什么，你问我薪水高不高？就说你是个文盲！在我们水下，物质极大丰富，大家工作才不是为了报酬，完全是出于虚荣心。以我为例，当加勒比海的妹妹们连换了三班海底铁，不远万里前来，就为了约我喝珍珠奶茶，打听一下今年流行长裙还是短裙，圆头鞋还是尖头鞋，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意义，就觉得非常非常地骄傲。工作着的女人，是美丽的，而工作着的惑水，是美得没有天理的～～

　　普水下只有“花鱼”不这样认为。花鱼不是鱼，他姓“花”名“语”，跟我一样，是个“水人”，职务是水下总联盟委员会纪律监察部的负责人。纪律监察部的性质有点象香港的廉政公署，主要监督委员会成员和专家的工作情况，防止出现贪污受贿、渎职怠工、举止不检、破坏公仆形象等行为。我自认态度认真工作出色，况且直接向委员会报告，跟他是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这条“古董花鱼”似乎十分享受针对我打击我的感觉，每次纪律报告都少不得提上我的大名，真Tmd的BT！我不就是有时穿的性感点，偶尔放个电发个嗲，在岸上钓过几次凯子又把他们甩了，既没闹出头条丑闻，也没人跳海殉情，委员会元老们都没开口，你死花鱼吃饱了撑的咬住我不放？虽说本姑娘不怕，不过长此以往未免威胁到我的高人气，舆论影响总是不好。也曾尝试收买，然而他一张三九脸油盐不进，一句“作为同事我提醒你，惑小姐，不要作任何有嫌疑的行为”就把我赶出了办公室。不是没想过□□，可成本太高风险系数太大，再说一旦他爱上我，我不就太得不偿失了？

　　作为一个“水底知名钻石王老五”，错，是“水底知名钻石母老虎”，我要坚持以“单身不担心”为中心，坚持“只调情不结婚，别人动心我不动心”两个基本点，贯彻“不主动、不拒绝、不打击、不负责”的四项基本原则，争取始终代表先进水下社会的生活要求，始终代表现代都市婚恋的前进方向，始终代表最广大单身女性的根本利益！

　　所以我从不和水下的同类谈恋爱，两个字――麻烦！谈好了不行，谈坏了更不行。N世纪以前我少不更事，勾搭上了海底著名老大波塞东，其实他倒是真帅，绝对是水下帅哥永恒前三甲，就是脾气太大，我一说分手，他立刻大发雷霆，抓住我的胳膊大力摇晃，不停发出“你不爱我了，你竟然不爱我了”诸如此类的怒吼，事隔多年后，我才发现这原来是琼瑶奶奶的爱将某马的招牌姿势．．．．．．话说回来，他一发怒不要紧，海面上突然巨浪滔天，水漫雅典殃及无辜，我大骇之下落荒而逃，又怕被他报复，东躲西藏了若干年，听说他结婚从良这才敢重出江湖，白白损失多少青春，痛哉痛哉！这次教训过分惨痛，直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宁愿绕道也不敢穿过爱琴海。从那时起，我就决定只和人类谈情了，反正谈腻了一句拜拜，转身就跑回水底，倒看你还怎么追！别说我欺负菜鸟旱鸭子，其实爱情本来就是不平等条约～～

　　不是跟你吹，要是把俺的过往情史拍成肥皂剧，那绝对是横扫天上海底，宇宙方圆，一百来季也打不住，还能保证收视率节节新高，不过更能保证的是――只要一播出，马上就得有N个很知名、含蓄地知名和很含蓄地知名的人士派律师或者派支票来找我聊聊――毕竟一个绝色美女的大好光阴总不能光浪费在这种小事上，所以我又看了看电视台给的合同，又数了数后面有多少个零，然后就毅然决然果然地把信用卡往枕头底下一塞，纯洁而华丽地睡去了。据说这样做，卡账就会自动清零――

　　――如果你做梦的话。

　　海底一日，地上一 ―― 24小时。春去秋来，冬天雪花开，转眼又是年尾。这种人妖同庆、人不象人、妖不象妖的好日子，我历来是要在陆地上狂欢的。何况都说今年是海底生物的桃花年，所谓桃花处处开，不开白不开，没有艳遇的同志是可耻的，不管人还是妖，决不能无耻到没有艳遇的地步。

　　而且吧，最近在无良小吏花鱼的打压下，老娘我也太安分――不，太低调了些，在此除旧迎新之际，象我这种人才，怎能不担当起为害人间的重任呢？天下兴亡。。。。妖姬有责。。。。美女大旗不倒。。。。。惑水三个代表。。。。。我一面默念紧箍咒，一面在更衣间的每个蚌壳抽屉里翻腾行头，出去晃总不能穿得忒寒碜不是？丢别人的脸不要紧，丢自己的行情就太不应该了！

　　墨黑鱼皮衣裤，雪白长毛马甲，完美烟熏眼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是不得意的，谁能这么有品位有资质，稍加打扮就是国宝第二呢？想及此不禁有点飘飘然，便以足不沾尘的翩翩姿态一路晃上了陆地。

　　他眨眼，我微笑，他微笑，我眨眼，说实话这样眉来眼去真的有够无聊，为什么帅哥的招数总是缺乏创意呢？

　　――那是因为他没象你活了好几千年！我的心理医生兼钟点女佣兼三姑六婆的Maria这样说过。

　　切，成精又不是人家的错，坚持了这么多年不变好我容易么？我无心恋战，拿了金属手袋抽身便走，有本古典爱情宝典里怎么说来着？――金钏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就有你的。要是有意思，我走到西伯利亚他也得跟。

　　果不出所料，刚出酒吧门，脚下略站了一站，那小子便不动声色地赶上来，抬头看了看街灯，侧过脸笑道，“好大的雪。”

　　还是个闷骚型！也好，总比脱口就问“美女你家还是我家”的有些格调，我心中暗笑，慢慢垂下四分之一眼帘，转瞬却又抬眼，凤目只向他面上一转，秋波流动闪烁，忽又仰起脸来，唇边似笑非笑，迷人的侧面轮廓一展无遗，各位，看好了，这就叫做惑水七种武器之――

　　眼神！！！
　　特点：有来有去，一眼穿心
　　代表招式：勾魂夺魄，顾盼生辉，脉脉含情
　　戒用：佩戴有形眼镜者，与兔子有直系血缘关系者

　　眼角余光扫到他脸上“惊艳”两个字，我这才收回眼神，嫣然一笑，道，“是呢，好大雪。”

　　第二种武器：
　　微笑
　　特点：老少横行，男女通吃
　　代表招式：嫣然一笑，不语轻笑，花枝乱颤
　　戒用：金牙的忠实拥趸者及各界新老用户

　　第三种武器：
　　废话
　　特点：不过不失，无味无害
　　代表招式：他云亦云，顺藤摸瓜，抛砖引玉
　　戒用：用大幅度肢体语言配合者，面部肌肉先天僵硬者

　　那小子收到清晰信号，双眉微微一耸，却又控制着笑意，“不如――去跳舞吧？”

　　我还没打算在新年飘雪的长街上义演刀马旦，展露十八般武艺 ＋ 整套七种武器，于是便轻轻点了点头，施施然挪动了玉足。

　　12.5更新

　　人长得帅的确有好处，比如说这小子，在我跳完第六场热舞，又喝下第三十八杯鸡尾酒后，想到马上要甩掉他，又想到他眉眼有三分象波塞东，终还是有些良心发现兼于心不忍的。不过艳遇的真谛就在于把握先机收放自如潇洒走一回，一旦收不了手那就是作茧自缚，简直还不如闪婚之后再闪电离婚，想到这儿我狠狠心，悄悄握紧手袋，斜了斜不远处正去拿酒的他，脚底一滑，就从后门溜出了舞厅。

　　门外的雪还是很大，我也顾不得许多，虽然海底不宵禁，但公众假日还在陆地流连忘返彻夜不归，是很容易被一些小人――尤其是一些姓花的小人诟病的。刚掩了额头便要离去，腕上一紧却被人抓住了，回头一看，竟是那小子，“去哪？”

　　“回家！”我不怕他，理直气壮丢两个字，子弹似的。

　　“不行！”他不松手。

　　我不由火起，喵喵的你个地球人，我不欺负你你反倒欺负起我了，想当年大姐我砍人的时候你还是土里的恐龙蛋呢！凶狠地瞪住他，一个回手，沉沉的金属手袋就冲他肩头击去。

　　他却一个利落叉手，将我另一只手腕也扣住，笑笑，“果然是混水里的，溜的快，下口也够狠――”

　　我脑中嗡的一声，转头想或是自己多心，却马上被他下一句话定身，“早就听说水里‘女有惑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动手啊――”

　　“你到底是谁？”我清醒过来，忍不住尖叫。

　　“金元宝，”他波澜不惊轻描淡写，“你每年的津贴和经费都是我手里批出去的。”

　　金元宝！我真的很想继续尖叫，可已经没了力气――－谁说我今年是桃花年！明明是逃荒年！竟然在新年的前一夜碰上金元宝！！！天上水里奉若神明的预算委员会首席执行专员！！！在这个有钱是大爷，握着很多钱就可以当很多人大爷的年代，招惹他意味着什么――失业，破产，负债累累，走投无路，丧家之犬．．．．．．我惶惶然张大嘴，回过神来，立刻致力于扭转局势，晴空万里笑容可掬，“金专员，这一定是误会，误会，我看天色也不早了，让人看见清廉的您在这出现也不太好，不如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吧？”说着偷偷缩紧双手，想挣脱出来。

　　“天色不早么？”他面不改色心不――哦，跳不跳我还真不知道，“那你还在这？”

　　“我．．．．．．” 我很想说你是谁啊跟我比我是谁我是惑水我能跟人一样么我回眸一笑天地为之变色我珠泪一弹江河为之动容．．．．．．然而人在江湖飘，学乖就不挨刀，所以我还是除了肉不笑哪都笑地狡辩，“我今晚值班，上来给委员会买夜宵。”

　　“夜宵？”他扫我一眼，“我也值班，我也级别比你高，你也给我买夜宵。”

　　其实――我真的很想答应他。。。。。。毕竟囤积了那么多年的唐门明星产品，再不用就过期了――不过，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衰人之外更有变态，换个专员说不定更难过。。。。。我叹口气，“那您老先松手，小的这就去买。”

　　他看看我，松开了我的――一只手，发现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漫不经心道，“先付钱，再打包，一只手够了。”

　　你！！！欺妖太甚！！！我按捺不住，终于发作，“金元宝！你级别比我高，年龄比我大，还是个男的，干吗拖泥带水死缠烂打？怎么就不能学学我，在男、女、关、系上潇洒点！！”故意在“男女关系”四个字上加重音。

　　“潇洒――”他挑起眉毛，“就是玩了就甩？原来水人说外语，还要翻译的～～”

　　“我说哪国语你也管不着！跟你无关！！！”我用鞋尖踢他。

　　“哦。”他躲开。

　　“你放手！”我掐他的手。

　　“哦。”他没反应。

　　“再不放我叫人了！”

　　“你叫‘破――喉――咙――’，”他心平气和地示范，拉长长的尾音，“‘没有人――’会听见的。”

　　“破喉咙！破喉咙！”

　　没有人听见。。。。。

　　“元～～宝～～大～～人，” 我决定动之以情，做泪眼婆娑依依惜别状，“我们本就人――妖――殊――途，还是您走您的青藏铁路，我走我的海底隧道，今宵别后各自珍重，当然，我定会从此改邪归正，奋发图强，洗心革面，再世为。。。。。。。”

　　“我不相信你，”他正气凛然地打断我，“你笑得一点也不诚恳。”

　　诚恳。。。。。。你怀疑我的人品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质疑我的演技！我终于忍不住了，“金元宝！你到底想干吗！！！”

　　“提问？”他作势低头思索几秒，“回答：发展一段全新的男女关系，”报复似地把重音也放在“男女关系”上。

　　“我。。。。”我五雷轰顶，几乎要大哭起来，“为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不应该是我！！！”

　　“因为你是人气王，短信票数够高～～” 他开始拖着我走，还走得大步流星。

　　“放开我！”我负隅顽抗，“放开！你这个流氓！”

　　有行人放慢脚步，警觉地侧过脸来。

　　我看得奏效，继续踢打叫喊，“变态！色狼！非礼啊，来人啊，救命啊！”

　　路过的女孩惊讶地回过头，还掏出了手机。

　　“我――”我刚想叫女孩打110112114119，管他11几，却见金元宝忽地换上了一副迷途知返的表情，紧紧抓住我的双手，深情而痛苦地凝视着我，“亲爱的我错了，我再也不去蒲夜店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亲爱的你不要离开我～～”

　　围观的路人以为是情侣吵嘴，登时释然，便要各自散去，我见此情形，正想大喊“不要相信这个骗子，他是买假药的！”耳听得他凄凄切切地又道，“千万别打掉孩子，求求你了。。。。。。”

　　我闻听此言当场吐血，自然也就叫嚷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