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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黯然消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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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佳丽让佩蒂姑妈服了一杯甜酒后,在床上躺下,留下普莉西照顾她,就出门到米德大夫家去了。
米德太太由费尔陪着在楼上等丈夫回来,玫兰妮坐在客厅里跟几个来慰问的邻居低声谈话,她同时在忙着干针线活儿,修改一件丧服,那是艾尔辛太太借给米德太太的。
这时屋里已充满了用家制黑颜料煮染衣服的辛辣味儿,因为厨师在厨房正一面啜泣一面搅动泡在大锅里的所有米德太太的衣裳。
“米德太太现在怎么样?”斯佳丽小声问。
“一滴眼泪也没有。”玫兰妮抿了一下嘴唇,轻声叹气。“女人伤心却流不出眼泪才可怕。我不知道男人怎么忍得住不哭一声,我猜想大概男人需要表现得比女人坚强和勇敢一些。米德太太说她要亲自到宾夕法尼亚去把他领回家来,米德大夫是离不开医院的。”
“那对她太可怕了!为什么不叫费尔去?”
“米德太太怕费尔一离开她就会去加入军队,军队里现在连十六岁的人也要。你瞧费尔年纪虽小可个子却长得那么大。”
邻居们因为不想看大夫回来时的情景,便一个个陆续离开了,只剩下斯佳丽和玫兰妮两人留在客厅里缝衣服。
玫兰妮尽管忍不住伤心,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中的活计上,但显得还算镇静。她们静静地缝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便从帘缝中窥望,看见米德大夫正从马背上下来。
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耷拉着脑袋,垂着两肩,慢慢走进屋来。放下帽子和提包,米德大夫默默地吻了吻两位姑娘的面颊,然后拖着疲乏的身子上楼去。
一会儿费尔下来了,他的腿和胳臂又瘦又长,显得那么笨拙。玫兰妮和斯佳丽都示意让他坐在身边,可是他径直向前廊走去,在那儿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捧着头一声不响。
玫兰妮长叹一声:“因为他们不让他去打北佬,他给气疯了,尽管他才十五岁!”
“他会——他想去送死吗?”斯佳丽打了个寒战,没好气地说,同时想起了死去的达西,那是个活跃的小伙子。“费尔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呆在家里!直到战争结束,啊,你快到外面走廊上去安慰安慰他。他在哭呢!”
自从葛底士堡打了败仗,南方军队的元气大伤,士兵疲惫不堪,大军被迫退回弗吉尼亚,准备就在拉皮丹河畔安营过冬。
十月下旬,阿希礼发来电报说他们有些人在临近圣诞节时要回家休假了。
玫兰妮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阿希礼,接到他的电报高兴得不得了,成天笑容满面。
斯佳丽不愿意和阿希礼见面,正好爱伦写信来叫她回家过圣诞节,外公比埃尔也写信来了,斯佳丽便吩咐普莉西给她打点好行装,先去了一趟萨凡纳哄得外公高兴了,而后快乐的回塔拉去了。
方丹家的两个兄弟托尼与亚历克斯,还有凯德.卡尔弗特在圣诞节回来了,许久没有接待过客人的塔拉庄园比往日热闹了几分。
他们几个人看起来除了衣着之外,仿佛这个世界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就像战争从未到来前一样,但斯佳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尽管人们都极有默契的努力隐藏着它。
“我们的英雄们回来了。”斯佳丽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尽力使声音听起来清脆娇媚。
几个小伙子看见她向客厅走过来,便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凯德笑着说道:“斯佳丽,你还是这样漂亮。”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过来,抢在方丹兄弟前面在斯佳丽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紧接着方丹兄弟也围拢上来不依不饶的要求亲吻。
他们长久地闲聊,不停地笑,支配着谈话的整个场面,这种情形以前是很少见的,当初他们可是很乐意听姑娘们说笑的。
他们讲了一些笑话和关于朋友们的有趣故事,兴致勃勃地谈论减缓饥饿的办法和雨里行军的情景,并且详细描绘了从葛底斯堡撤退时李将军骑马赶路的尴尬模样,以及他们脚上靴子的由来。
凯德和方丹兄弟谈得那样起劲,可是又好像并没有说出多少东西来。在斯佳丽看来,是为了避免姑娘们提起那些他们不高兴回答的问题。
晚餐后凯德邀请斯佳丽在前门廊说说话。
以前凯德皮肤白皙、身材纤长,现在变得消瘦了,看起来好像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他用军人的姿势笔挺地站在那儿,身穿一套褪色和补缀过的军服,南方贵族那特有的散慢的优雅的的气息褪去,明亮的目光如今流露出疲倦的神色。
“怎么了,凯德?”
“像每个回家休假的人一样,我这个星期全是在撒谎,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吓唬她们?我认为北方佬已经困住我们了,葛底斯堡就是末日的开端。后方的人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明白我们已处境艰难。知道么斯佳丽,北方佬在花大钱从欧训雇来成千的士兵!我们最近抓到的俘虏大多数连英语也不会讲,他们都是些外国人,可是我们每损失一个人就没有顶替的了。”凯德低着头小声而迅疾地说着,夕阳在他忧郁的脸庞映射出一抹红。“我们那个连队的人还在打赤脚,而弗吉尼亚的雪已下得很厚。每回看见我们的士兵冻坏的双脚,看见他们留在雪里的带血的脚印,然后再看看北方佬,我就觉得一切都完了。我们被四面包围着,我们不怕去战斗,可我们不能跟整个世界作战。斯佳丽,我们已经没有‘过去’了。”
“我也不要知道这个!为什么要告诉我!”斯佳丽绝望地低喊。
“斯佳丽,我希望你不要把我那些想法去对别人说,我不想吓到她们。而且,亲爱的,我本来也不该说这些话来吓唬你,只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我怕这次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常常想或许我比别人更加了解你,我看得见你心灵深处的美,而别人却过于大意和轻率没有注意到。我爱你,斯佳丽,我期待你允许我为了我们过去的生活、以及可以预见的艰苦的将来去战斗。”
“为什么一定要继续打仗呢?就由我们交给黑人自由,就让北方佬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束这场战争不是会好得多吗?”斯佳丽突然感到一阵疼痛,仿佛心都要碎裂了。
“可是这个不由我们说了算,斯佳丽。那是政治家的事情。我们只有战死的权利,至少在这里,没有主动投降的士兵。当然,如果我离去,记得在我身边留下一束我最喜爱的蔷薇。别了,我的爱人。”
凯德疾步走下台阶,和站在一旁与苏埃伦、卡丽恩依依话别的方丹兄弟并肩立定,又回过头来凝神望着斯佳丽,那神情,仿佛要把她的一切都装在心里带走似的。
斯佳丽也用模糊的泪眼注视着他的脸,喉咙哽咽着,她没有哭,因为知道他转眼就要走了,这是头一次,斯佳丽真诚的希望远赴战场的士兵是带着她的笑容去的。
1864年一月和二月接连过去了,这两个月始终雨雪连绵,弥漫着暗雾愁云,人们的心也是阴沉沉的,随着葛底斯堡和维克斯堡两大战役的惨败,南方阵线的中心已经崩溃。
联邦货币最近再一次贬值,物价又飞涨起来。牛肉、猪肉和黄油已卖到了三十五美元一磅,面粉一千四百美元一桶,苏打一百美元一磅,茶叶五百美元一磅。至于冬季衣料,即使能买到,价格也高得吓人,因此南部联邦的妇女们只得用奇布衬在旧衣服里面,再衬上报纸,用来挡风御寒,鞋子一双卖二百至八百美元不等,价格看是用纸板还是用皮革做的而定。妇女们现在都穿一种高帮松紧鞋,那是用她们的旧毛线围巾和碎毛毯做成,鞋底则是木头做的。
斯佳丽战前要是穿着这样破旧的衣裳和补过的鞋,一定会觉得很难堪,可是现在她也不在乎了,因为她觉得最重要的是自己握在手里的钱还很安全。
这种局面仿佛是专门为投机商和发横财的人造的,当然也不乏乘机利用的人。人们对于投机商的反感最强烈的代表人物莫过于是瑞德.巴特勒了。当封锁线贸易已显得太冒风险时,他便卖掉船只,公开做起粮食投机生意来了,许多有关他的传闻从里士满和威尔明顿传到了亚特兰大,让过去把他当英雄接待过的人家感到颜面扫地。
实际上,北军已经把南方真正围困起来,尽管有许多人还不明白这种形势。北方炮艇对南方港口的封锁已更加严密,能够偷越的船只已很少很少了。
随着封锁一天天加紧,作为南方财源的棉花已无法运往英国市场,也无法像过去若干年前那样把买到的必需品运回国来。南方一向靠卖出棉花再买进自己所不生产的东西为生,可是如今买进卖出都不行了。
斯佳丽进行了艰苦卓越的‘斗争’,她彻底破坏了自己的形象,哭闹、尖叫、说北方佬会来烧了塔拉,会恶毒的让他们冻死饿死,这几乎让塔拉的家人以为她精神失常了。
方丹大夫解释说:“可怜的孩子,查尔斯的死和长期在医院眼睁睁的看着她熟悉的人们逝去,对她来说太残酷了,她还是个天真的小姑娘,现在的她很脆弱,你们要多照顾她一些。”
杰拉尔德三年来收的棉花,统统堆在塔拉庄园的库房和密林深处新建的几个小地窖里,可是这些东西在塔拉已经等于废物。要是能拿到利物浦去,至少还可以卖到十五万美元,但是如今根本没有希望运到那里去。
杰拉尔德本来是个富翁,而今已沦为困难户,还不知怎样去养活他们全家和一大帮的黑人挨过这一冬呢!
圣诞节过后几个月斯佳丽一直呆在塔拉,佩蒂姑妈来信催过她好几次,可斯佳丽一点也不想到亚特兰大去。
那里虽然有玫兰妮和瑞特,但是斯佳丽实在受不了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悲怆和医院里的死亡味道。跟那里比起来,呆在塔拉像呆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