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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唱歌的杰拉尔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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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特不但敢当众诋毁亚特兰大人民的一片爱国热忱,一直说南部联邦会失败,而且极力败坏自己的形象,让人们听了瞠目结舌,继而怒不可遏。
米德大夫第二天就公开表示“我们应该摒弃那种对联邦不忠,敲诈联邦骨血的无赖之徒”,梅里韦瑟太太也私下里要求妇女们“不要给这种人好脸色”。
有桩一直在暗中流传的谣言如今已公开谈论起来,说是瑞德·巴特勒不仅经营自己的四艘船只,以前所未闻的高价卖出一船船货物,而且买下别人船上的东西囤积居奇。
据说他还是某个组织的头领,这个组织拥有百万美元的资金,总部设在威尔明顿,专门在码头上收购那些通过封锁线去进的物资。据说他们在那个城市和里士满有好几十家货栈,里面堆满了食品、布匹,等着高价出售。
如今军人和老百姓都同样感到生活紧张了,因此反对他及其同伙的怨声也一天天强烈起来。
过去曾接待过瑞特的人家,到了现在大概就只剩佩蒂姑妈一家他还能进去了。只要瑞特在亚特兰大,佩蒂姑妈就忧心忡忡。她明知道让瑞特上门引起了老朋友们不少闲话,可又始终没有勇气当面向瑞特下逐客令。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佩蒂姑妈曾经一个劲叫苦,坐在餐桌旁噼里啪啦直掉眼泪,“他眼睛只要朝我一看,我就怕了,要是把他惹恼了可怎么办?要不,我来给我的哥哥亨利律师写个条子,请他去跟巴特勒船长说说?”
“我看不必,”玫兰妮沉下脸说:“我也不想这样做。在巴特勒船长这件事上,大家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发疯。阿希礼也在信中跟我说过他对南方的战争充满忧虑,我们实在不应该跟北方人打仗。我们上了政治家的当了。我们打这个战根本就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因为我们得到的只是苦难。”
她飞快地说完,又喘了一口气:“阿希礼只是跟我一个人说过他的心事,巴特勒船长是坦率的向大家直说了出来。这件事上他没有错,如果他错了,也只错在他太正直了。我看他绝不会像米德大夫和梅里韦瑟太太说的那样混账,他还给了我一百块钱去捐给孤儿!我相信他跟大家一样忠诚、爱国,只是他为人高傲,不屑为自己辩解罢了。姑妈,你也知道男人一发火是非常顽固的。”
斯佳丽也清楚阿希礼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她以前不是偷看过吗?尽管她那时并不理解阿希礼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出于爱慕还是把那些字字句句默记在心。
活过一次的斯佳丽如今才明白,那是一个痛苦的灵魂,面对着某种他不能面对、可又必须面对的事物时所发出的呼喊。
阿希礼在信中大量回忆、叙述了家乡那种舒适宁静的美,描述那些盛开在皎洁的月色中的山茱萸花,那些烟雨薄雾里青翠的树丛,以及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饱满又纯粹的幸福。
他毫不掩饰对战争的厌恶和对未来的恐惧,他说“战争是肮脏的事业,而我不喜欢肮脏。”“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我既不爱死亡和痛苦,也不爱光荣,更不对任何人怀有仇恨。我是在为我们以往的时代,为我所热爱的、旧有的生活方式战斗着;可无论胜败,那些我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时代都永远的结束了。”“我们的事业实际上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但从第一声枪响时它便立即的消失了,现在它已不复存在。”
两世为人的斯佳丽现在理解了阿希礼,也就明白了阿希礼的痛苦,并且也同意阿希礼的认知。有一次当她把这些观点向瑞特阐述时,瑞特的眼底闪烁着意外的光芒,那亮光一闪即逝、归于黑暗。
很快,爱伦的信来了。
“我听说了你最近的行为,心中感到非常不安,”斯佳丽坐在桌前轻声阅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定是那个讨厌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斯佳丽知道亚特兰大这个地方的人比南方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更喜欢议论和干预旁人的事,音乐会举行了才三天呢,是哪个缺德的老婆子自告奋勇给爱伦写了信?多半是梅里韦瑟太太干的吧!
“我很难相信你会如此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教养。对于你在公众场合支持巴特勒船长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人我失望极了!我听到过许多他的事情(谁没有听到?)并且你姨妈上星期还写了信来,说他名声很坏,在查尔斯顿,连他自己家里也没有接待他,只是他那位伤透了心的母亲例外。他这样一个品性糟透了的人准会利用你的年幼无知,叫你出风头,好公开破坏你和你家庭的名誉,怎么佩蒂帕特小姐会这样玩忽职守没有好好监护你?”
斯佳丽看着桌子对面的姑妈,可怜的佩蒂姑妈因为斯佳丽举止不当而害怕受到指责,一直心惊胆颤的。这会儿听见爱伦的轻责,她那张肥厚的小嘴胆怯地嘟着,像个害怕挨打想用眼泪来逃避的小孩子一般。
“一想起你这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教养,我就伤心透了。我已经打算立即把你叫回家来,但这要由你父亲去考虑处理。他星期五到亚特兰大去跟巴特勒船长交涉,并把你接回家来。我担心他会不顾我的劝告对你发火。我期望这样的卤莽行为只是由于年轻和欠考虑而引起的。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为我们的联邦服务了,我也希望我的几个女儿都像我这样,可不能辱没了我们的家庭——”
斯佳丽没有继续读完,信中还有更多这类的话。她思量着,她那慈祥的母亲如今在严厉地责备她,而她父亲就要到城里来跟巴特勒船长交涉了,问题很严重。杰拉尔德会很凶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假装还是个可爱的淘气孩子,能不能坐在他膝头上扭来扭去好赖掉一场惩罚了。
“我觉得要晕了。”佩蒂姑妈从裙腰上把药品摸了出来,赶快送到鼻子跟前,“啊,斯佳丽,你怎么能让我受这个罪?”
“你们大家都得守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要丢下我单独同爸爸在一起。”斯佳丽喊道:“他非常喜欢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在场他就不敢跟我闹了。”
“我可不行,”佩蒂姑妈胆怯地说,一面站起身来,“我觉得不大舒服,我得躺下休息。明天我要躺一整天,你们一定要向他转达我的歉意。”
“胆小鬼!”斯佳丽心想,忿忿地瞪了她一眼。
玫兰妮一想起要面对奥哈拉先生那大发雷霆的样子,也吓得脸发白了,可是她仍然鼓起勇起来保护斯佳丽。“我会,嗯,我会帮助说明阿希礼也是那样想的,而且你只是追上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定会原谅的。”
“不,他不会,”斯佳丽沉下脸说:“并且……如果爸爸硬叫我这么丢脸地回塔拉去,我就要像母亲警告过的那样,死给他看!”
“啊,你不能回去,”佩蒂姑妈一声惊叫,又哭起来了,“要是你回去,我就只好跟玫兰妮两个人在屋里了,一到晚上我就紧张得要命,因为有那么许多外地男人在城里。但是你这个人很勇敢,有你在,家里没有一个男子汉我也不怕了!”
“他不会把你带回塔拉!”玫兰妮红着眼说,看样子她也要哭了,“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
“把我扶上床去吧,我眼看要犯病了,”佩蒂姑妈帕特用鼻音轻轻哼着。
很快,爸爸杰拉尔德来了。佩蒂姑妈害怕得病倒在床,只能好几次从紧闭的卧室里传出道歉的口信。晚餐后杰拉尔德坚决要求和斯佳丽独处,玫兰妮只得无奈的退场。
“好啊,斯佳丽!你干得不错嘛!你那可怜的母亲给气得躺倒了,我也抬不起头来。真丢人呀!不,小家伙,这一回你休想再用眼泪来对付我了。”杰拉尔德生气地说,可紧接着急速地强调了一句,口气中微微流露着惊恐。
因为他看见斯佳丽已经开始眨巴眨巴眼睛,一副随时要大哭出声的样子。
“——不要哭嘛。我今天晚上也不想多说了,因为我要去看看这位漂亮的巴特勒船长,这位让我女儿把名誉当儿戏的船长,但是明天早晨……现在你别哭了。这对你毫无好处,我已经决定,你明天早晨就跟我回塔拉去,免得你再让我们大家丢脸。别哭了,好孩子,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这不是很漂亮的礼物吗?瞧呀宝贝儿,别哭啦。”
到最后,杰拉尔德跟斯佳丽说话的语气已经从开始的严厉转为温和的诱哄了。虽然有三个女儿,但他一贯只将长女视作珍宝,因此他实在是拿眼泪汪汪的斯佳丽没有办法。
夜深了,佩蒂姑妈和玫兰妮已经睡了好几个小时,斯佳丽还在辗转反侧,‘明天要丢脸的回去吗?’这时,黑暗中隐隐听见有个声音从寂静的大街上远远传来,虽然模糊不清,但那是一把斯佳丽熟悉的嗓音。
她从床上溜下来走到窗口。
交拱在街道两旁的幽暗的树木在一片繁星闪烁的天空下显得柔和而美好。声音愈来愈近,斯佳丽忽然咧嘴一笑,因为她听到一个带着浓重爱尔兰土腔的声音在高唱《矮背马车上的佩姬》。
她明白了。
一辆马车在屋前停下来,两个模糊的人影下了车在门前站住,随即门闩一响,斯佳丽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杰拉尔德的声音。
“现在我要给你唱《挽歌》,你是应该熟悉这支歌的。小伙子,我来教你唱。”
“我很想学——”他的那位同伴答道,那拖长的声调中抑制着笑声,“不过,奥哈拉先生,以后再说吧。”
“我要唱,你就得听!要不然我就宰了你。”
倚在大门上的杰拉尔德二话不说昂着头用低音吼着唱起《挽歌》来。斯佳丽听见佩蒂姑妈和玫兰妮的房间里有响声,可怜的人,她们都给吵醒了。
‘我看只好我下楼了,可恶的瑞特,又给我来这一招!’斯佳丽用披肩紧紧围着脖子,点起床头的蜡烛迅速从黑暗的楼梯下去,走到前厅把光芒摇晃不定的蜡烛插上烛台。
开了门,在搀扶着她那位矮矮胖胖酒醉狼籍父亲的正是衣着鲜亮整齐的瑞特·巴特勒。
“我想,是你父亲吧?”瑞特说,黝黑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缕潇洒肆意的微笑。
“把他带进来,”斯佳丽毫不客气地说。
瑞特把杰拉尔德推向前,一面说道:“让我帮你送上楼去吗?他沉得很,你是弄不动他的。”
听到这一大胆的提议,斯佳丽顿时张口结舌了。试想如果让巴特勒船长上楼去了,此刻正睡在被子里的佩蒂姑妈和玫兰妮会怎么想呢!?她连忙干脆爽快地回答:“哎哟,不用了!就放到这里,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好了。”
“要不要替他脱掉靴子?”瑞特不慌不忙的把杰拉尔德放到沙发上。
斯佳丽脱口而出:“不要,他本来就是穿着靴子睡的。”话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不小心说漏了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瑞特把杰拉尔德的两条腿交叉起来时轻轻地笑了。
紧拧了下眉头,斯佳丽懊恼地摆手,“现在请你走吧。”
“那星期天再见。”瑞特边说边走过黑暗的穿堂,拿起那顶掉在门槛上的帽子,随后轻轻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