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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腊八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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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窦老爷把窦阿蔻送上清墉城后,窦阿蔻就落到了傅九辛手里。
傅九辛是窦家的账房,管着窦阿蔻的白米饭和红烧肉;傅九辛是窦家的先生,管着窦阿蔻的礼仪举止和琴棋书画。
——傅九辛是窦阿蔻的死穴,一戳就销魂得死去活来。
这个死穴一个月前下了清墉城,替窦老爷南上去收账。窦阿蔻翻身做主人,仰头一看,清墉城的天是明朗的天,清墉城的阿蔻好喜欢。
窦阿蔻一欢喜,书也不念了,字也不写了,偶尔去练下武和耍下刀,屁大点的运动量已经完全阻止不了她长膘的速度了,所以傅九辛走了一月,窦阿蔻圆了一圈。
腊八节这天的早上,窦阿蔻在梦里面喝腊八粥,口水流了一枕头,忽然一个激灵,在床上肉颤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醒了过来。
窦阿蔻对于噩耗的直觉素来很准,三年前她要被窦老爷送走的前一夜如是,如今也是。
她忐忑不安地爬起来,整了整衣服,一溜烟跑到清墉城山门处打听情况。
今日守山门的是她的师兄顾怀璧。
顾怀璧在山门口的大松树下支了一张躺椅,跷着腿叼了一根草,手中一把薄薄的秋水刃灵活地在指间辗转,一瞧见窦阿蔻来,唰的一下收了匕首,挑眉问:“你干嘛?”
“今天有没有什么贵客要来清墉城?”
“嗯?没听说啊,不清楚……”顾怀璧说了一半,忽然眯着眼睛看向清墉城下数千阶的石梯,“喔,大概是有人要来吧。”
窦阿蔻顺着顾怀璧的眼神往下看,她武艺不精,目力不及顾怀璧犀利,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身穿玄色衣衫的身影,但那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千里之外就波动到了窦阿蔻。
“嘎巴”一下,窦阿蔻脆弱的玻璃心和头顶上明朗的天同时塌了一块,她魂飞魄散地扭过屁股就逃,慌不择路间逃到了舞象台。
舞象台上立了几根比窦阿蔻还要高的梅花桩,窦阿蔻哧溜一下攀上去,立起一只脚,打算装成勤学苦练的样子。
大概因为她这一月来发酵一般的吹了一圈,站梅花桩时显然没有从前身轻如燕的感觉,好在晃了几晃,倒是稳住了。
窦阿蔻别的没有,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很多。
为了掩饰这一个月好吃懒做而长出来的肉,她抽了一根腰带,把自己的肚子缠得紧了些。
等做好这一切,刚好那人施施然寻到了此处。
窦阿蔻偷偷睁开一丝缝,窥向傅九辛。她站在一人多高的梅花桩上,傅九辛立在地上,所以以她自上而下看下去的角度,只能看到傅九辛斜飞入鬓的眉和高挺的鼻梁。
窦阿蔻又悄悄闭上眼睛,装成毫不知情的样子。
“小姐,练武很勤快啊。”傅九辛望了望清墉城高处云雾缭绕的山峰。
窦阿蔻霍地睁开眼睛,惊喜道:“哦呀!先生你回来了呀!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我好去山门给你接风。”
“呵。小姐的字练得勤快么?书念完了吗?棋谱琢磨透了吗?”
“……先生,我站梅花桩给你看。”
傅九辛闻言仰头看窦阿蔻,恰好与心虚的窦阿蔻对了一个眼。
窦阿蔻看到脚下那张徐徐抬起的脸,除了一如既往的清俊外,又带了在外奔波沾染的世间风霜,所以就多了几分凌厉的意味,很像那把明晃晃的秋水刃。
窦阿蔻心里一惊,差点儿脚软掉下来,抖抖索索开口:“先生,今日腊八,不如你先去喝粥洗尘。我再站一会儿,再站一会儿,呵呵呵呵。”
窦阿蔻算准了傅九辛没办法把她从梅花桩上弄下来,心里很得意。
傅九辛又徐徐看了窦阿蔻一眼,不声不响从旁边兵器架上抽了一把剑,反手往窦阿蔻脚边一拍,木桩就齐根往地里沉了几寸。
窦阿蔻尖叫着跳脚,鬼哭狼嚎地在桩子上面蹲下来,抱紧木桩迎风流泪。
傅九辛很有耐心地把窦阿蔻自木桩上揭下来,顺手掂了掂重量:“又重了。”
窦阿蔻辩解:“没有重。先生你看我的腰。”
他们同时低头看窦阿蔻的腰身。窦阿蔻暗中憋气,把肚子往里缩,傅九辛用两手去环窦阿蔻的腰,碰到了她腰上,窦阿蔻顿时忍不住痒痒,大笑起来。
一笑,她一月来胡吃猛塞的成果就露了馅,傅九辛比着她的腰身,缓缓张开两指,示意她粗了这几许。
窦阿蔻看着傅九辛,仿佛看到了今后自己寡淡的早饭中饭午饭,泪流不止。
出乎意料,傅九辛却倏地收回自己的手,平静地往前走:“小姐,今天临字帖三遍。”
窦阿蔻跟在他后头,讨价还价:“先生,今日腊八,少练一个字行不行?”
傅九辛头也不回:“练一个字给一百个铜钱。”
“十个字呢?”
“十百个铜钱。”
“一百个字呢?”
“一百个铜钱。”
傅九辛是窦家账房,心里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麻溜儿的亮堂,算钱算账一清二楚;一个字一百个铜钱,十个字就该是一千个铜钱一贯钱,一百个字当然就该是十贯钱一两白银,结果一百个字还是一百个铜钱。
窦阿蔻是个傻人,掰着指头算了算,兴高采烈地去扛纸墨笔砚了。
清墉城众人已经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各自从旁经过,对傅九辛点头:“公子辛苦了。”
教育窦阿蔻这个傻人的确很辛苦。
盯着窦阿蔻练完字,傅九辛才有空回房梳洗换衣。他千里迢迢自紫微清都赶回清墉城,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先被窦阿蔻气了一气。
他本是窦家账房,无需跟随窦阿蔻来清墉城。奈何窦老爷觉得自己的女儿没了傅九辛就像猪肉没了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于是死乞白赖求着傅九辛跟随窦阿蔻上了清墉城,两人拜了城内酒肉散人为师。
酒肉散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无酒不欢,无肉不乐,成日在煌朝各地流窜,终年难得回城一趟。连师父都不管了,城内众人就更没人去管窦阿蔻,若不是有一个傅九辛在,窦阿蔻就真的坐实了米虫的罪名。
这一天清墉城的晚饭理所当然是腊八粥。城内规矩,徒弟们不得私自在房内进食,早中晚都得聚在城里涎芳堂一同用膳。傅九辛换了衣服,和顾怀璧一齐去涎芳堂。
他回了城,恢复了弟子身份,自然不再穿宽袍大袖的落拓青衫,而是换了一身黑色劲衣,挺拔修长得如同一杆修竹。
他踏进涎芳堂的时候,众多女弟子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睛在傅九辛的身段上溜了一圈,像是在看一只活色生香的鸡腿。
窦阿蔻注意到了这个异状,心里有点不乐意。她觉得先生合该是她的先生,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先生的腰也是她的腰,其他人不能看。
她的先生在堂内逡巡一圈,找到了窦阿蔻坐的圆桌,便端了瓷碗落座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窦阿蔻在城内交好的人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师兄顾怀璧,师姐唐寻真,还有她的先生傅九辛。只可惜顾怀璧和唐寻真却不是酒肉散人的徒弟,而是城主明空散人的入室弟子,平常也不能总陪着窦阿蔻。
他们刚落座,唐寻真也来了,四个人恰好坐满一桌,三个人六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傅九辛看。傅九辛在三个吃货穷凶极恶的目光下,不急不慢地自包袱里拿出一个食盒来:“喏,你爹特意嘱咐厨娘给你熬煮的腊八粥,我刚才去热过了。”
“哦呀!”窦阿蔻喜滋滋地看着傅九辛给在座的四个人分食,分到她那个碗里时,傅九辛到底是偏心,手腕不动声色地一抖,窦阿蔻这碗粥里的料就特别多。
窦家是皇商,有钱。这腊八粥不同民间那些只加干果杂粮,而是特意加了上等奶油,金糕,青红丝等,软糯滋润,入口即化。
窦阿蔻很想一张脸都埋到碗里去,却被傅九辛用筷子敲了敲手:“小姐,仪容。”
窦阿蔻泪流满面,只得端起架子,小口小口地斯文喝粥。不多时,整个涎芳堂稀哩呼噜喝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此起彼伏。
在这样其乐融融的喝粥声里,大门被踢开的声音就显得尤其不和谐。
涎芳堂里都是练家子,大门刚打开,所有人都快速地扔下了碗,手按到腰间,准备拔剑的拔剑,丢暗器的丢暗器,挥鞭的挥鞭,趁众人都看向门外的时候去偷别人碗里的红枣的……嗯?喔,那是窦阿蔻。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在意众人如临大敌一般的虎视眈眈,他兀自乐着,冲窦阿蔻和傅九辛叫:“徒儿们!看师父我买了个什么回来!”
门外那个披头散发状似癫狂的老头子,正是酒肉散人。
他一般不回城,如果回了城,就肯定是买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回城养。上一回他牵了一只螃蟹,再上一回他买了一箱大力丸,这一回……
熟知酒肉散人习惯的众人齐齐往他身后看去,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是正在偷傅九辛碗里红枣的窦阿蔻也停了筷子,抻长了脖子探头看去,然后她的眼直了。
门外是一个男人,生了一张艳丽至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