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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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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十点的太阳渐渐开始毒辣起来了,翻了翻日历,才发现早已经立夏。刚结束了一项拍摄工作的沈紫良正准备赶回杂志社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请问找谁?”
“沈小姐吗?”那端传来全然陌生的男人声音,有些不确定。
“我是,请问你是?”
“对不起沈小姐,我是苏衍的经纪人,实在没办法才打这个电话的,苏衍似乎不太清醒,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号码……”那边似乎有些急,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苏衍怎么了?算了,告诉我他在哪。”沈紫良匆匆在本子上写了几笔,挂断电话拦下一辆TAXI,找到纸上的地址。
这是一间三房两厅的居室,沈紫良进去的时候,经纪人坐在客厅里,见她来急急忙忙站起身跑过来,指着一扇紧闭的门说:“他在里面。”
她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我是紫良。”许久,门内才传来轻微的声音,门开了一道缝,她走进去,将门关上。
“怎么了?”沈紫良环顾四周,地板上有几个香烟盒子,东西撒了一地,似乎他早已在这里面泄愤许久。这一瞬间仿佛是16岁的沈紫良站在16岁的苏衍生面前,他以前脾气暴躁处处跟人打架,现在则学会将满腔怒火发泄在这些无生命的东西上。
“今天……跟人吵架。工作没做好,有人挑衅,打了起来,社长认为是我的错,暂停我的一切工作。”他低着头说,抬起头来又一笑。紫良一怔,苏衍的唇线浅且平,这一笑有点嘲讽的味道,更是添了几分酸涩的味道。他说:“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做这行。”
“不是。”紫良在他面前蹲下,笑着对他说,“不是的,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衍生,其实你可以很安分地表现着衣服的特质。怎么去表现和怎么表现才是最好的,这些事你花了很久去学,怎么现在又要把自己全盘否定。”
苏衍别过脸去,他走到窗边,手指撑开百页窗,阳光立刻在他脸上落下一道长长的光斑。静默了很久,仿佛他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那个有坚硬外壳的苏衍生,在一瞬间回来。“阿坊后来死了。”
沈紫良看着他的背影,穿着黑色衣服,瘦的非常突兀。这是第二次她听到这个名字,从苏衍口中,一个叫苏坊的少女。
他说苏坊很漂亮。他说你有没有看过射雕英雄传,记不记得湖上泛舟而来的女子黄蓉。他见到的苏坊,就是那样聪俊明秀的女子,眼睛大、清澈、且明亮。笑一笑,十分娇憨。他的苏坊喜欢说,衍生,你笑一笑。
一直被苏衍铭记至今。阿坊父母早逝,太多人可怜她,聪明灵秀的女子,本就容易得到同情的。可是她不需要,她只说,若我都不懂得疼惜自己,往后的路要怎么走?这世界上,只有自己能成全自己。衍生,你也要如此。
苏坊后来死于山难,那天下大雨,泥石流奔腾而下,她在其中,没有逃过。陌上花开早,正年少。苏坊最喜欢念的一句词,但她就这么没了。
苏衍生远走他乡,一直不肯回去,一直不肯面对。他记得苏坊那句话,渐渐学会隐忍,对生活低头,为了好好活下去。
沈紫良怔怔地听着,脸上一凉,一摸,全是泪。她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会有这么复杂的因素并存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苏衍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还是那双眼,神采却不复当初。
沈紫良走过去,抬手覆住他的眼。“苏坊要你活下去,你舍得不活吗?”这种时候讲再多东西都是枉然,每个人最牵挂的那一点,能握住,就能握回生命。
其实她不懂如何安慰他,安慰一个眼睛里有自暴自弃却又有不甘的男子。但她知道苏坊能。
苏衍很安静地站着。他睁着眼,偶尔眨眼的时候,睫毛会在紫良掌心里轻轻擦过。“放心,我没事的。”他说,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苏衍握住她的手,拿离眼睛。很多时候他的感觉已经迟钝,是沈紫良的出现,她的双眼让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阳光再度出现。
“你的眼睛很像阿坊。”他轻声说。看着她,仿佛在她的身影之后,是那个少女偏着头,娇俏一笑。
沈紫良也笑了,似乎只将他的话当成混沌后的一句呓语。
“好好休息,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答应我的照片没有拍。”沈紫良低下头做了个鬼脸,“我先走了。”她走下楼,阳光灿烂,让她有一瞬间的眼花。
站了一会,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江滨。
“江滨。请讲。”
“我是紫良。”她轻声说,“打扰你了吗?”
那端传来他的轻笑声:“怎么会,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她抬头看了看阳光,光线一寸寸在她的皮肤上跳动着,温暖得让人想睡,“江滨,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你说说话好不好?”
“阿紫……”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笑意,有些无奈。
“好啦好啦,你也可以当我异想天开无理取闹。”沈紫良撇撇唇,赌气地对着手机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来看。
江滨放下手中的笔,打开抽屉拿出紫良的照片。“你想听什么?儿童寓言故事一百则?从前,有一只小狐狸来到一个美丽的地方……”
非常悦耳。她家与江家是世交,在很小的时候,江滨就这样拿着一本故事书,趴在床前哄她睡觉。后来只要他讲故事,她就觉得非常安稳,比父母更甚。惹得父母都说她一定把自己错以为是江家孩子,才粘江滨粘得死紧。
哪是,她根本年少无知,怎么禁得起江滨的一再引诱,吃不完的糖果加睡前故事,怎么说正常人都会觉得江滨比较像她的家人吧。
“紫良?”电话那端轻声叫她的名字。
“恩?”
“我以为你真的睡着了。”他笑着,声音传来。
“江滨,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她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或许是受了苏坊故事的影响,她想。
那边静默了一下,只听到电流的沙沙声。
“江……滨……?”
“别胡说,小弟说今天炖了排骨汤等你回去喝,你喝得圆圆胖胖,跑到哪里我都能看见了,还会放你不见吗?”他故意斥责她。
“知道啦,我要喝得圆圆胖胖方便了你,没人娶我怎么办?真自私。我挂啦。”沈紫良挂了电话,站起来拍拍裤子,拦了辆车离开。
江滨放下电话,闭上眼。紫良问他不在了会怎么样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真的一惊,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到别的地方去。他将失去她,没人再吵着要听睡前故事,没人再卷着裤腿在垅上跑来跑去哈哈大笑,没人再这么粗神经地发现不了他的感情,只一味挽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蹭来蹭去。
才发现,什么都没有,万念俱灰最为可怕。
紫良说他自私。她无心,他却是真的自私。
从沈紫良出生那时起,他这一生已经注定跟她脱不了干系。那年紫良刚从医院被抱回来,放在床上,大人来看望,坐在一边谈笑。
五岁的江滨在一旁玩她的脸,戳戳捏捏,自得其乐。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或者平常看大人抱孩子也想学一学,他伸手也去抱。才五岁,五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力气,他小心翼翼地去抬紫良的腿脚,顾得了脚却顾不上头,沉闷的“咯”一声之后,小紫良的额角撞在床板上,顿时放声大哭。
江滨被父母狠狠打了一顿,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被打,因为沈紫良。
而紫良那一磕虽然不重但也不轻,也成了一个小伤口,张大后拨开头发,还看得见那个小小的痕迹,永远不能完全消褪。
那时父母吓他:“紫良破了相,怎么办?”
他小小年纪,只会说:“那我娶紫良,让紫良当我的新娘子。”
小时候的戏言,后来父母提起,他就真真切切地记下了。
紫良。他低声喃喃。我怎么能让你,就这样不见。
从暗房出来,已经是黄昏了。紫良把照片装在纸袋中放到主任桌上,出来的时候,看到郑心小唐几个,围成一圈窃窃私语。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大喊一声。“做什么!”
“啊!”郑心被她一吓,胡乱拍着胸口定惊,“紫良,能被你吓死。”
“对不起。”她帮郑心顺了顺气,好奇地凑过来看小唐手上的杂志,“你们在看什么?”
“这个,摄影比赛。”小唐把手中的杂志翻转后递给她,“紫良,你要不要参加看看?”
“我,不了不了,做人还是低调的好。”
“你哪里低调了。”郑心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指着紫良说,“你,得过摄影比赛的大奖吧,而且好象是第一届。当时在帮你输资料的时候偶然间看到的。”
“还好。”紫良吐吐舌。“做杂志的果然够八卦。”
“那当然,耳听八方嘛。啊,主任。”郑心从桌上滑下来。
紫良回头看去,见主任朝这边走过来,走到近了对她说:“紫良,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什么?”
“我帮你寄了几张照片到摄影比赛去,等消息吧,我看好你,得奖了要请客啊。哈哈。”主任说完,大笑着走远。
沈紫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把快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回头一看,几个同事在身后看着她,眼神不约而同地都传达出一个信息——命中注定。
“平常不见你们这么有默契。”沈紫良怒视着他们。一句话概括,群魔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