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感冒伴着入冬的第一场大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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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无声,海浪轻柔。西海的夜是安宁静谧。
我舒舒服服歇了一宿,无梦,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师兄了。
在这间充斥着弗苏痕迹的小屋里,摆满了他未曾修仙时阅过的经史子集,还有层叠临摹过的书画碑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他是个如此文雅的男子,或许他是对的,我对他从不敢了解的太深。
晨曦自海上穿户而入,我梳洗好推开门去,见着弗苏已经背向我立在门外,不知何时来的。我微微惊异,见他又是那副背着手独站的老样子,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眼神正邈远凝着安和的海面。
我招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还未到时辰么?”
他回过头来见了我,朗朗浅笑:“我每日清晨都会来此,只不过今日你占了我的屋子,我才不能进去泡一壶梅茶。”
我懂得了,怪不得桌上的字迹还像是新的。原想着是他许久不来,我见床铺崭新,没有换新的铺盖便将就着睡了。但现在也正是说——我昨夜又与他同床共枕一次?
我及时休止了这会让脸颊变成绯红色的念头,敞开门迎他:“那你现在进来泡茶罢,我也跟着蹭一碗,整夜懒得动没有喝口水,现在正巧口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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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在窄小的书榻旁,我托着腮瞅着弗苏拂着不染半丝尘埃的龙纹墨袖,仔细地捻了茶末搁在小竹筒里摇晃着,又熬了梅水混入,再取白纱逼出废渣。这认真的模样很像我爹爹修整天书时一样一丝不苟。也让我回想起师兄昔日为我用心的涂着松香灰擦拭琴弦。
那时师兄总笑我待人接物不认真,每每见我将琴房弄得邋遢不堪,便会来轻弹我的额头,笑着去拿松香来,磨成灰,细致些才不会损了琴弦。然后他便捧着我的琴,聚精会神地坐在青石椅上,将那些松香灰抹在白布上擦拭下去,由近及远。直到那两根琴弦如金丝般绚璨,我拨弄的时候都可奏出一抹松香之气……
带着梅香的手突然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回过神,弗苏好笑地看我:“这才一大早你便出神,你的魂都是无主的么?”
我低头见他已经将一小杯泡好的茶搁在我手边,便诚实地笑笑,道:“这茶闻起来就香透了,我方才只顾想着别的,都没有见你是怎么泡制而成的。”
他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低头去摆弄那飘浮在碗中的梅片:“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笑:“哦?为师想什么?”
他依旧不看我,慢慢自口中吐出一句:“你师兄,那个你念了一整晚的人。”
我这回是笑不出来了。
我原以为那晚的事情是个错,我改了就好,从此便可与他桥归桥路归路。但弗苏已经记得这般透彻,我想抹煞也无果。
我索性赞叹他:“你的洞察力素来惊人,嗯,我是在想我师兄,他以前也这样认真地做事来着。不都说男子认真总是最好看的时候,你方才那模样也很吸引小姑娘。”
我从未与他们交代过我与师兄的那段情。只是在每一个门生的拜师礼上,我都指一指青珣的灵位,道:“这是你们无缘相见的师爹,也行个礼罢。”
弗苏沉默饮尽了杯中茶,锐光扫了杯底的残梅,取了茶匙将它拨了出来。我摇晃着腿脚笑言:“你这般仔细,还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是修得了仙的太子,想必很多你们西海的女子都要争相抢着嫁你,你那太子妃要当心了。啊呀你还没告诉我她叫什么呢。”
他略略抬头,颇为严肃地与我说:“花骨朵。她本无名无姓,母后那年与她一道赏花,觉得此名与她很般配,便亲赐给她。”
不知怎的这名字自他嘴里说出来我便一点都不觉得好笑。我颔首:“花骨朵,如花似玉的感觉,意蕴悠长,太子妃果真不是凡人呐,好名字。”
弗苏又陷入长久的沉默,真是的,别人夸赞他的妻他就不知道客套几句么?我也实在是抓不出的话题来与他瞎扯淡,便吐吐舌头,道:“算了,总归是我不好,若是为师那晚没有喝多了去寻你道别也就不会又迷迷糊糊贪吃了你的酒,还耽误了你成亲用。现在你就带我去祀台罢,我带回去让酒仙景粟给我试一试,不成也就算了,甘愿来给你扫三年院子,早解决了早让你们安心成亲。”
弗苏凝了我一会儿,抬头瞧瞧天色,点点头,又颇为体恤我,道:“你若饿了路上买些包子再去,祀台十分周遭荒芜,没有营生的店铺茶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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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第有花开。
我嚼着垂涎已久的包子随着太子殿下出门,不禁微微得意这有人给我垫付银两随便吃的好日子。
或许是他见我吃得实在是香甜,唇齿动了动,我敏锐地发觉了,从荷叶里摸出个大方地给他:“喏,你也馋了吧!”
他抬手而来,却没有接过我手中的包子,未待我意识到,拇指已经轻轻滑过我的唇角,抿去了我落下的一滴油水。若是力道再稍稍重一点,我会怀疑他是在捏我的脸。
我揪着衣袂自个儿拭拭,笑道:“我离开此地便不食人间烟火,用这袍子擦擦就好,回去也不会沾油,还劳烦你把手弄脏了。”
他看着我问:“真的那么好吃么?”
我用力点点头:“除却我娘亲给我包的,这算是我吃过最香的包子!我有个卖梦为生的八姐,她上回包了次蟹黄包子给我,我才吃了半个,一度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吃包子了!没办法,谁叫她嫁过去的那婆婆是我的舅娘太常仙子,做饭能杀死人。”
我捕捉到他唇角扬起抹不轻不重的笑意,原来他喜欢听这样的话题,我暗自庆幸,下一回再与他冷场总算是知晓如何化解了。
我将几个包子顺利吃完,已经与他行到一处荒凉之所,我喜道:“那祀台快到了罢!”
弗苏摇头,从袖间唤了只重明鸟出来,那鸟似是憋了许久终于等待主人召唤一般,抖擞开几条金翎子,低着脑袋磨蹭着弗苏的手腕,示意他快些使唤。
我欢喜这生物,伸手去戳戳它脑袋上的髻毛,那兽冲我嗷呜一声,似是十分讨厌。弗苏拨过它的头去训导几句,与我道:“这是高祖还在时送我的,待我他日修成了仙送我做个坐骑。几百年来我未乘过几次,它一直在我的袖里待着,也怪可怜。祀台距此还有千里之遥,此地空旷些,寥无人烟,不会惊吓到他们,我才将重明召唤出来,好载我们过去。”
我悟了,果然见着这鸟被它主子一亲昵登时不再瞪我,还挑了根翎子来示好拉拉我的手。我顿时暗想,这鸟怕也是只母鸟,贪了弗苏的色,容不得女子接近。
弗苏轻柔地捋顺着那重明的羽翼,它便温顺地贴着他卧下,弗苏看着我:“你是自己坐上去还是要我抱你?”
“……”我摸索出我的云团笑道:“我有云团,我坐云团就好,这鸟太瘦我怕我们两人会压死它。”
那重明鸟闻言马上就不悦地用尖利的喙来啄我的云团,弗苏又摸摸它,道:“它最初是可以驼十座城来的,你莫要小看它,它会生气,小心咬坏你的云团。”
我微笑的将云团又重新塞回去,自行攀上那鸟的背:“我自己可以的,呵呵,但是你坐哪?”
弗苏很自然地绕道我身后念了几句诀,这重明便扑棱起金翅载我盘旋而起,我正有些扶不稳,他便一跃坐在我身后,从容地一手绕过我的腰身将我贴在他胸口。
我牙龈一痒:“这鸟不是能驮十座城么?那你靠我这么近作甚?你不会让它变得大一点啊!”
他将另一手也圈了过来:“让它变大的口诀我尚未掌握,你坐的不稳当心跌下去,它飞起来是不留情的。”
于是我便稀里糊涂地被他拥着飞了一路,心中的异样情愫起起伏伏。弗苏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梅香,这味道一直左右我的思绪。
师兄若是还在,我一定早就缠着他陪我乘着毕方鸟去日落的尽头去看琉璃色的云朵。那年我尚年幼,初学修仙,因脑子不精总是闯祸,被娘亲收了圣鸟不准再骑。在我家屋后的荷塘畔,望着姐姐们纷纷乘着毕方鸟优哉悠哉盘旋着飞走,委屈地直掉眼泪。
师兄见我伤心,一等修了课就熬夜仿着毕方的模样用几根木头竹签做了个会飞的大鸟给我玩。那鸟儿总被其他同门嘲笑粗鄙丑陋,可我却成日里抱着它美滋滋地睡觉。师兄送我的一定都是世间最好的。
又一次被回忆击中的疼痛令我非常无助。
好梦空回,我怕被弗苏察觉我哭了,佯装打了个喷嚏,揉揉眼:“风沙不小,风沙不小,你让这鸟儿行的慢些罢。”
弗苏没有多说什么,一只手自我腰下抬起来,结结实实地遮住了我的眼眸。
也好,一遭将我那泪遮掩了。
不知什么时辰了,我靠在他的胸怀,这样的安心让我有些害困。正打算迷糊一会儿,就听得弗苏唤我道:“我们到了。”
我打起精神揉揉眼,见着一座玉白色的祭台伫立在眼前。迎面而向的白璧上刻着西海族徽,两侧还纷纷座落四方守护的海神像。近看可见白璧上映现而出千峰开戟,万刃开屏的山海神景。未进得里面,我就被这奢华的外台所震慑。
我道:“你们西海的王室很看重祭祀么?是不是之前罹遭患难被某位仙家出手相助过?我见过许多祭台,都不比你们这方来得虔诚,尽是好玉雕凿,还都这般用心。”
弗苏收了那重明鸟跟来与我释道:“不是看重,是父王母后感恩。”
我疑惑:“感恩?保佑你们风调雨顺了?”
“不。”他略略看我,道:“三百年前我尚是肉眼凡胎,一次突遭大病,卧床不起。四处求神问医均不见好转。我是当朝唯一的男丁,父王无奈之下只得抱我去求天帝,并说愿意以他的命数来还我重生。后来听母后说,天帝开恩,劳累了七七四十九个仙友,才聚得一处已经被打散的游魂安放在我身上,我才得以回还。所以为了拜谢天恩,父王才命人以纯玉缔造此台,每年都会祭祀祖上仙家,感谢他们没有收走我的命格。”
不知缘何,当听得弗苏此番言毕,我的掌心竟微微沁出了一层薄汗。我握紧了手掌,像是担忧有什么挚爱的东西就要被人抢了去一般。
回首望着这祀台,台上映出我与弗苏的身影,脚步便不敢再向前挪动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