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阑珊》左添音

4、梓澜其人（二）

　　(四)
　　梓澜看我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脸，猛然激动起来。他从桌案后面撞出，甚至连小腿被沉木的椅子带伤也不管不顾，只一心跃到我面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破碎和扭曲。我看着他如此凶狠的摸样，只莫名感到一股悲哀，曾几何时，沉静若水的御前才子会如此痴狂若颠。
　　他冲到我面前，细瘦的双臂一把抄起我的前襟，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青，似乎再加上分毫的劲力就会立刻断掉。他比我还略高半个头，此刻我听着他从喉咙深处传出来嘶嘶沙哑的低吼，面对着他不足一掌距离，喷着黑色火焰的双眸，依旧淡淡的任凭他将我的灵魂灼烧。
　　“为何？！为何？！为何这般对我？即墨，元祁即墨，你的心，你的魂，真当如同你的名字一般冷寂如斯吗？！即使我已做到这般地步，也只堪堪与你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关联吗？即使我已是这般卑微的去乞求，依旧与你毫无关联吗？是否我死了，你才解脱？”掩埋着深沉悲恸的深色眼眸咄咄逼人，质问着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或许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答案。
　　我知道，他一直明白。
　　他最怕的，并非是我不能回应他的爱恋，而是我明明知道他在那里等待，却毫不在意落花有意。
　　不知为何，我又笑开了，那般释然的灿烂，“梓澜公子，你懂的，我是个冷清的可怜之人，我这样的人必定有可恨之处，我不能拉着他人落入绝地。所以，放手好吗？退一步，你我依旧海阔天空，这般斑斓美好的世界你这样的人自然能翱翔苍宇。而我最不懂的，却是你为何执着于我。”
　　梓澜愣愣的注视我的笑容，似乎灼烧了手般放开我的前襟，随后恍惚的喃喃自语，“你的自私，好可恨。为何不肯打开一条隙缝试着接受我？为何这般决然拒绝？谁人……会没有拥有幸福的权利啊？我,我只是……”贪恋你从不承认的温柔啊。
　　我凝望着他的不知所措，他突如其来的强势如同来时一般突兀的没了力气，似乎明了了什么，却只有叹息，“梓澜，若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错的，那么你所做的所有便是错的。我们不能一败涂地，至此发生的，我来承受也罢，只是你却没有资格再去任性了，你明白吗？这是你的劫数，却是我的错误啊！”
　　梓澜，若那场烟花刹那，花开花谢的靡荼是你我不能逃避的命数，那么，就将此结束吧。那些逝去的轻狂我们不再拥有，若你还是执着于那些往昔梦境，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人能至你于死地啊！你的父亲比你更明白你所不能承受之重，可他，还是妥协了吧……你的任性还真是令人可气又怜惜啊,我却不能让你再如此了,无论用什么方式!
　　“梓澜,你并非没有看见为你憔悴担忧的梓卿将军，还有为你白发为你忧愁的祖母，难道这些羁绊都不能让你松动分毫？还是你已经冷血至此？说到底我只是一个与你没丝毫血缘关系的旁人而已，难道你就任性的看你的血亲因你而受累吗？梓澜，你敢摸着自己的心口说你问心无愧吗？”
　　我狠下心来阻断梓澜的最后退路，我知道梓澜他一直在受这些问题的折磨，只是难为他能挣扎到现在。此刻，由我说出这些话语，无疑是将他推入了自我谴责的极限，无论是否愿意，他一直知道他的父亲为此受多大的压力，他也能看到一直疼爱她的祖母苍老了多少容颜，他能感受到以往称兄道弟的友人淡漠不屑的眼神以及疏离的态度，他也知道若是一直如此，他会不得善终。
　　只是，他持之以恒的固执在我眼中却是如此不值得。
　　说我冷血冷清也好，说我不知人情也罢，我只是觉得换不来对等回应的执着是如此迂腐蠢笨，我不相信那些所谓的钟情永世，只因我看不到永世的那天。
　　“我到此只是为了告诉你，梓澜，我不接受你那些所谓情爱，如果明知道不能得到回应，你还要继续吗？继续伤害真正关心你的人，而我这个令你伤心的人冷眼看你沉浮凡世冷暖毫无所感，将你捧上的一颗真心生生践踏！”
　　梓澜沉默着，我知道每一个字他都听入脑海。
　　“话已至此，孰轻孰重，你心中自有主张，好好思量。”等了片刻，我始终不敢将眼光投向左近苍白瘦削的身影，我对他终有亏欠，无论承认与否，不过今天过后总会有所不同吧。
　　待我以为等不到他的只言片语，提步欲走时，却听到仿佛从灵魂深处涌现的悲哀。
　　“那是因为你不懂……”
　　不知从何时，于何地，用什么方式，花了多长时间，用了多少心血，浇灌了一场一人的靡荼。
　　“哼……元祁即墨，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承认只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我只是想争取我所要的，那不是错误。无论你说什么，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改变心意，任凭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存在过我就不会去否认它。我原谅你的无情懦弱，只是受伤害的是我父亲和祖母，我确是应该对他们负责。可我，不屑你虚伪的教导，从前如此现在也是！我会好自为之，不劳你费心！”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浅如涌泉，却坚定而忧伤，亦如主人那般，傲然如梅，苍劲似松。
　　我无声的笑了，这般，便是达成我此行的目的了吧，无论是否因我的无情，至少我打开了契机。
　　“呵，如此便好。”
　　举步而出，天空苍翠，浮云掩映，只有这高远不曾为世事纷繁所变迁，依旧云淡风轻。
　　重新踏上土地，心境已是两重境界。我从嘴角扯出一缕浅浅的痕迹，伸手抹去衣角并不存在的尘埃。身后是那渐行渐远的小楼，从窗口投掷而出的目光悠远，穿透衣衫直达背脊。即使不回头，我依旧能感受到目光中深藏的复杂情愫。
　　转过掩翠的湘竹，在转角处遇到等候的梓卿，挺拔的背影，仰头遥望浮云翩跹的沉寂。也许在我不知道的往昔，他也曾如此驻足仰望咫尺天穹。
　　“梓卿将军多侯了。”我恭谦地向他道。
　　“哼。”梓卿没有回头，举步走向小院的门口，我也没有在意他这无伤大雅的无理，只是想到或许梓澜的清高孤傲也是传承自他的父亲的。
　　在即将走出月门的时候，他却对我道：“梓卿在这里多谢王爷挂怀小儿……哎，也该明白了，这样既是最好的．．．．．．不该多奢求啊．．．．．．”不知是他自语颇多还是感怀甚深。
　　我在心中了然一笑，暗道，即使不能还你一个风采若昔的儿子，也离那不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