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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九令牌 ...

  •   “九,杀掉他。”白瓷酒杯被轻轻捏碎。宫中无月。
      是长久的忿恨与幽怨在这一刻爆发了吧?王再也承受不住了。二十年,不是一段短暂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绝望。
      侍卫上前,接过了黑漆的令牌,退下。合上殿门时,看到王的背影。如此苍白。
      奇贺宗十七年三月,立四子玦为太子。
      “皇兄,你看这朵睡莲可好吗?”少年开心地举着长长的花梗,不顾锦袍浸上水渍,向身侧的兄长问道。
      年轻人的黑眸闪烁了一下:“殿下,这花开得极好,不知是要送给谁?”
      少年咧嘴一笑:“淑妃姐姐啊!——皇兄,你喜爱什么花,改日我摘来送你!”十八岁的少年还笑得这样没有心机。
      他心中冷哼一声,却仍展颜笑道:“牡丹。我喜欢牡丹。”因为牡丹,霸王天下。
      黑夜。女人的喘息。
      “记住了吗?”一个暗哑的声音响起。
      “我……我怕!”女人颤抖不已。
      那个声音在笑,却是冰凉的:“你的家人,都在我的手上。”顿了顿,声音变得温柔起来,“牺牲吧!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个世界,何处不是血腥……何处不是欺瞒?就用你的血,来洗他们的罪吧。”
      宫中无月。世上无明。心中无叹。眼前无人。
      半年不曾受皇上宠幸的一位妃子,被发现有孕在身。
      “你不必说出是谁,朕也不想听。你自己走吧。”年迈的皇帝淡淡开口,“到凤华山去,到无云寺去。世上不再有淑妃这个人了。”
      女子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我……我……我要说!孩子,孩子是太子殿下的!”她冲口而出。
      皇帝笑着,眼睛是冰冷的,老朽的手指托起颤栗的下巴:“哦,是谁的?”
      她咬唇对视那骇人的眼眸:“是太子的!”
      皇帝喝了口茶:“给我打。”
      眸光盛满了绝望……和恨,在濒死的时刻,望向三王。看到的,却是平静无波的神色。你的……孩子啊,已经死去……人声喧闹,最后一眼,看到皇帝,用亲切的神情,面对年少的太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奇贺宗十七年十一月,淑妃自缢于冰河宫。
      “九,杀掉他。”他在无月的夜晚,这样开口。漆黑的令牌,一个人的命。原来,都可以被夜晚的黑暗遮掩。
      牡丹,称王天下,却是开自黑暗。手指一捏,又一只白瓷酒杯碎落。他看向开始淌血的手——
      “啊!皇兄!你怎么这样不小心!”甫进门的少年轻呼,忙唤人去传御医。
      他笑了,后退半步,施礼:“殿下来,可有事么?”
      少年一指仆从手中所捧之物:“你看!我命人快马送来的牡丹!皇兄开心吗?”雍容华贵的霸王之花,怒放。
      “开心,我很开心。”他笑着。要你的江山,你可也会双手奉上吗?皇宫诸恶的根源……
      这一夜,宫中依旧无月。
      “怎么办?大臣们众议,要我去处理兴州舞弊案,我怎么会呢?”少年苦着脸,向亲近的兄长抱怨。
      “殿下,我九岁以前随母住在兴州。”他开口,语气温和诚恳,“比较熟悉那边。所以,让我来帮殿下吧!”
      “好极!”少年展颜,“皇兄真是无所不能啊!”
      他在一旁陪笑,眸光深沉。那九年,是何样的记忆,这辉煌的宫中,可有人知晓吗?民女所生,在民间的九年……在唾骂与捶打中微笑的日子,永远都不是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所可以理解的。
      请信赖、依赖我吧!直到死去……直到天下——易主!
      这宫中,只有血腥与争斗,肮脏与隐秘。这世上也只有强弱的抗争,不会有皎洁的月光。
      他闭上了眼。永远不会有,光明。
      “九,已有六成的朝臣支持我了。父皇又能有多少招数呢?”他在饮酒,有了些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么,他……可以不杀了吧?”九垂首轻问。
      他迟疑了一下,才笑道:“不,你继续筹备。”迎向侍卫淡淡疑惑的眼,他笑,“君王的固执与喜恶,是无法揣度的。就算掌握天下的人心,他也不一定改念。因为,”他浮出一抹嘲笑,“他并非贤明的君主。”
      “王知道么?”九终于开口问。
      “什么?”
      “四王当上太子的原因。”九垂首而立,语气淡定,“为什么五位王子中,最没有才能的一个当上太子?因为……皇上在只是个王子的时候,也是最没有才能、最不入先皇眼的那个。”
      他终于敛笑:“所以他钟爱四弟?其实是在肯定年少时的自己……”他沉吟片刻,忽而抬头,唇角轻扬,“九,你又怎么会知道?”
      “……属下向几位老公公打探出的。”
      他的笑容,有一些飘忽。白瓷酒杯映着的,是夜晚的漆黑。
      白瓷的酒杯被大力摔碎,玉花四绽。
      他十分生气,空气中凝结着心痛与怨恨。是真的么?他再一次询问自己。南疆……父皇要将他远调南疆——远离皇宫、远离权力。是真的么?前进的道路没有了任何希望 ……父皇到底洞悉了些什么?为什么,一次机会也不得圆满……
      “我真的……不可以么?”他闭上了眼。永远不会有。眼泪。
      一步。一步。接近。
      罗帐。皇靴。胡髭。灰发。呼吸。
      药的沉重气息。无月。
      “父皇 ……为什么……要遗弃我。”他低喃。二十年的悲痛沉淀在语气中。“我真的……不可以吗?”
      手。向前探去。渐紧。渐紧。
      病榻上的老者在睡梦中不安地轻咳。
      直到。冰冷的剑,抵上他的喉头。
      差一点。
      他回头。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
      九.
      老者呼吸顺畅了些,翻身又沉沉睡去。
      宫中。无月。
      牡丹……要凋谢了。
      “九。为什么。”他开口。
      “我叫洗虑,排行第九,成年的兄长有三位。一位死在沙场,一位亡在狩场,还有一位……”
      “……九皇叔?”他惊异。
      九笑了:“世人都不知我尚活着。”
      “……先皇最宠九子虑,尝兴万理阁,罗天下才子教之。天资禀异,十二有所成。广和三十六年,溺……”他低声轻喃。
      九淡淡一笑:“少时最爱与三位兄长相处。我不擅经营天下,三位兄长皆有所长,所以……我逃了。”
      “为什么?”为什么甘心放弃天下?帝王之子,是为天下而生,与天下共亡的!
      “大哥兴叛党,二哥诛异匪,三哥与敌军结盟……所有的人,都变了。我不适合。”他微笑着叹息。
      还受人追杀吧?几十年逃亡的岁月,却终是逃回了这片肮脏的故乡。庞大的囚笼,光鲜的锁链。
      九开口:“不要做不会被自己原谅的事。”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他怅然望去,盆栽的牡丹,依然谢去。
      牡丹虽好,非生吾土。
      天下……有何样的牺牲才能拥有?
      亲。友。爱。诚。真。痴。生。死。我。

      奇贺宗十九年正月,帝薨。传位于玦,称谅帝。六月,二王珂于兴州起兵,攻至胭脂城。七月,长王玥与之交兵,折十万。九月,谅帝退位,玥继之,称广帝。十二月,育州、菏州、辽水一带民反,破城二十一。西平王之子杜封讨之,拥城为王。广帝率兵,亡于矢下。天下危急……
      三王绯隐于贺宗十八年,而今现世,统天下之杂章,托于四弟玦。谅帝复位。称“恭佑之变”,“三王争世”。绯自此隐。胭脂城有绯庙。……
      绯身侧有异士,束发,目者暗言貌仿皇家人。广立盖世之功,无名,以九呼之。帝、绯崇之非常,以父礼相待,毫不怠慢。众臣称奇,不明其因。
      《羽惊志·卷七》
      良宗子泰、安交恶,尝斗于山石间。帝遣之至云聚阁,命二子跪于阶前,指一玄令牌曰:“兄友弟恭,绯玦表率。小儿黄口,视祖上荫德于无物!意天下再兴‘三王争世’而快哉!轻之不足谨记,何立江山!”命各笞三十,互为上药。
      后皇子凡十二,均跪于阁满三日,阁中器物一一相敬,乃为宫规,自此而始。
      《羽惊志·卷十六》
      君以天下为重,难为凡情。掌江山兴亡,灭心中私念。天下至难之事莫过于此。常叹世间贪权贵且明此悲者复几人?个中俊杰,是为明君。然失之几多,何人复知?天下众生三等,大抵如此。余故叹之。
      《画外流云录·卷三·天下一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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