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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可怜亦可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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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你们一个个是要愁死我是不是?”司空拿着桐木烟杆敲着浴桶边,一边抓着头发,一边挑着桃花眼看着柳叶。
柳叶抬眼看了看司空嘴边近几日疯长的胡茬,回敬道:“彼此。”
司空揉了揉眉心,把烟杆凑到嘴边正想吸一口,但想到某人最讨厌烟雾缭绕,便又无奈地放了下来,“我说,你要是垮了,等这位兄弟一醒,我怎么跟他交代?我堂堂大掌柜都快成你们奶娘了。”
“要休息你不也没休息,我出了事不好交代,你若出了事我难道好交代?”
呼……自认在嘴皮子上绝对占不了上风,也无法说服这个固执程度跟九公子不相伯仲的女人,司空深深地看了一眼仍未醒来的风溪莲,司空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将烟杆重新插回腰间,暗叹一声,沉默地退出了房间。
关好房门,司空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犹如木桩子般面无表情的风袭云,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哎……一个一个都那么固执,一个一个都那么让人操心,不能垮啊,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垮……司空唏嘘不已地走了,在众人悲伤的这个时刻,至少他应该站着,即使最后天垮下来,也能有个人顶着。
柳叶那个样子,风袭云那个样子,白先生……本就那个样子,林琦那丫头也要安抚……世事纷杂啊。走出分心小筑,司空如愿地抽上了一口烟,徐徐吐出的烟雾在眼前缭绕,那原本清明的天,仿佛也有了一丝阴霾。
房间里,柳叶还是老样子坐在风溪莲身边,距离毒解,已是十二个时辰过去。
柳叶断断续续地跟风溪莲说着话,但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原因无他——柳叶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而她和风溪莲之间的事,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因为太过平淡。
搜索枯肠,柳叶呆了许久,想了许久,才终于挑起了一个新话题。
“我其实……不叫柳叶,本名应该叫做叶子,所以你一直都没有叫错。也许正是因为你一直没有叫错,所以让我觉得我还是那个叶子,而没有因为柳叶的身份做太多伪装。”
“我从小接受的精英教育,十五岁的时候又进了部队,我不想,但反抗无用,所以我就没有反抗。”
“其实叶子的生活乏善可陈,真的没什么好讲的。后来来到了这边,区区两载,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会是这样的光景,坐在这里,陪你说话。”
“如果……如果你醒来的话,我就在这里一直陪你好不好?我累了,我哪里也不去了,就留下来当你的叶子。”
“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待在这里,我们可以离开,去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不会有谁再逼着你去复仇,逼着你去逐鹿天下,没有死亡,没有利用,没有背叛,我们可以一直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一直注重的家不在了,我知道你很心痛,但我们还可以重建。”
“…………”
“如果你醒不过来……”柳叶做着这样的假设,却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话。因为本能地排斥着这个可能的选项,所以柳叶根本没有思考过,如果风溪莲一直没有醒来,那么结局会如何?
想着想着,与风溪莲十指相扣的手忽然地收紧,柳叶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倦意攀爬上脸庞。
她轻轻地将头靠在风溪莲的肩上,无力地支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去。可是眼睛很酸涩,究竟是睡意袭人,还是怠工许久的泪腺又开始作祟?
与焚心小筑的无言压抑相比,依旧一派冰天雪地的大雪山更是愁云惨淡。在焚心小筑的人无比期待风溪莲醒来时,这里的人,却个个恨不得他百死不得超生。
因为九公子,已经生生地将他们美好的蓝图撕毁,把他们逼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绝路。
大雪山的堂皇宫殿里,十一位位高权重的长老们正在紧急商讨着对策,但一个个提议被提出来,却又很快被一个个否决。没用,什么都没用,他们引以为豪的计谋,对那个人完全无用。他们根本看不清九公子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因为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像九公子那样的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天下不要。
金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一种长老们为了自己那位好友争得面红耳赤,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可笑,可是心里深处,却又潜藏着一丝暗沉的悲哀。
这里的人,毕竟还是自己的同族。虽然他们已经被千年的仇恨蒙蔽了双眼,束缚了手脚,可追溯到一切的起源,他们跟想要反抗的自己一样也不过是历史遗留的受害者。
当初的那件灭国惨案,有多少风家的人遭到迫害,有多少人苟延残喘地逃上了大雪山,被迫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了数千年。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世间,年复一年地忍受着冰寒,看着同样的单调的风景。当生命中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被剥夺,当一代代的人一出生就被决定好了悲惨的命运,是谁,让他们遭受这样的待遇,又是谁,将沉重的枷锁套在他们的身上。
到了如今,这枷锁种在了自己的心口,那朵人造的花,是在祭奠谁?自己会不甘,这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会甘心。那位千年前逃出大雪山的红馆先祖其实和自己,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样。
我们不要这么悲惨地活着,我们想要自由,想要未来,想要希望。哪怕是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也好过在这里枯坐一生。可是,起点一样,每个人选择的路却是那样的千差万别。
有人在悲痛中背叛,有人在悲痛中继续忍受。背叛的人嘲笑忍受者的愚蠢,可忍受者又痛恨背叛者的背叛。你明明跟我们一样,你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获得了自由,可我们还要在这里承受?!你背叛了所有人,背叛了你本该承受的痛苦!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这个世界,也将为此付出代价!
这个世界,孰是孰非,真的那么重要,真的那么明晰吗?金看着下方的那一群人,这些渐渐在仇恨中迷失了的人,扭曲了的人,那一张张脸倒映在自己的瞳孔里,为何自己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在最后的最后,自己是否能如从小期盼的那样,从这沉重的枷锁中……得到解脱?胸口的那朵花,凋谢的时候,会不会也将自己的生命一并带走?
长老们的争吵渐渐趋于尾声,一直沉默不言的明玉首领终于开口了,他似乎还没有从那场对决中恢复过来,看上去有些吃力,有些疲惫,撂下一句话,就沉默退去。
“接下来的事,就按长老们说的办吧,决战之前,不要再来打扰我。”
出了大殿的金辗转来到了当初与刘烨、风溪莲一同站立的那个高台之上,山风缭绕间,云雾飘舞间,那个静蓝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孤单与寂寥。
他屈膝盘坐在那天坐着的那个位置,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金色的面具来,指腹摸索着上面鎏金的花纹,良久,枯锁的脸上才路出一抹笑容来。
那段唯一快乐的,自由的,无忧的时光啊……
而用一片天空下,脱去了将军服的叶一尘站在马车旁,静静地陪着那个哭得梨花带泪的少女。少女一个劲地哭着,叶一尘沉默着,前方的车夫叹了一口气,执着马鞭回过头来。
“上车吧,我们该走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此去红馆,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女恍若未闻,抬头看着远处沉寂的军营,止不住的泪水流淌而下,让她看上去就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破碎。身旁的叶一尘看了一眼车夫,终于俯下身子抱起轮椅上的少女走进了马车。
“走吧。”
他如是说。
虽然前路未知,能走一步,便是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