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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p 1 不羁的风,不爱生根 (1) ...

  •   “法即无顿渐,迷悟有迟疾。只此见性门,愚人不可悉。”——《坛经》

      在法门寺抽到这条佛经,我与它是有缘的。我用毛笔沾墨抄写,挑藏经阁里顺眼的位置存放它。只等每月初一、十五,和尚们会把它抬到风凉处,晒晒太阳杀杀菌。

      我一直认为做个“愚人”很光荣,因为屁事都不懂的人最勇敢。比如我总是孜孜不倦地追求一些遥远事物,不是因为它们多么美好,只是别人说我得不到,而我偏想煞煞他们的威风。初衷什么的,不必高尚,往往越简单,越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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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邱白,白痴的白,特别喜欢这样做自我介绍,然后看对方满脸错愕。

      我妈叫陈祝萍,是个漂亮女人。我爸叫邱卫国,是个混蛋。

      一九九一年那会儿,邱卫国还是个鳏夫。“夫”字前面那字念“guan”,不查字典我都不知道怎么读,但总不能叫他男版寡妇。他老婆死于车祸,是他自己酒驾害死的,剩下个五岁的儿子,叫邱墨,后来成了我哥。

      我妈那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盘儿亮条儿顺,又爱时髦打扮。美人如斯,遥想当年,自然很爱给我讲些她被一帮愣头青穷追猛打的故事。常规地点是当时的县城电影院,一片鱼龙混杂的地界,是以姑娘们除了成群结队,还会带上几个我妈那级别的美女,吸引一帮傻男人跑前跑后,忙扮作护花使者。

      但我妈有点美过了,引起一帮男混混和男学生在她面前争宠,俗称斗殴。小县城里的男学生,哪像首都的男学生那样精明,打架时不懂得在书包里揣块砖头,所以只有被胖揍的份儿。混混们得逞,要逼我妈做押寨夫人,是以邱卫国压轴出场,带领一帮兵痞撂翻所有人,包括我妈。

      我妈被误伤住院,身心俱疲,邱卫国乘虚而入。要知道,混是个技术活,能打能逃只是基本技能;像邱卫国这样混到穿绿皮儿的流氓头子,就得再加上巧舌如簧这项。在邱卫国口中,两人的初遇成了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

      我妈的亲口叙述到此为止,后续的故事在坊间版本甚多。其中我最相信的一版是:邱卫国醉酒后强/奸了我妈,珠胎暗结了我,我妈只好嫁给她。这事搁现在叫狗血,但在那个年代,一个姑娘清誉被毁,罪犯承认错误还擅长装孙子,发誓要娶她,用一辈子来赎罪;那对这姑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不信也得信。更何况,邱卫国在我姥爷姥姥家门前长跪不起。两人都是老干部,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只得同意两人草草把婚结。

      那年我妈19岁,人长得漂亮还是干部家庭出身,堪称离奇地嫁给邱卫国——一个29岁的老混混,丧偶,还拖只五岁的拖油瓶。好吧,我再诚实点,邱卫国家中二老是临县干部,但那算个毛。

      人说红颜祸水,其实真正遭祸的往往是红颜自己,比如我妈。她因怀孕放弃高考,为了结婚把年龄改老一岁,最后当了五岁大孩子的后妈。鉴于舆论压力,两人没办喜宴,采用了前卫的旅行结婚,周游山东半岛。打山东回来,拍的照片还没洗出来呢,邱卫国就重操旧业,成天在外瞎混。老丈人只好动用人脉,把邱卫国以正营级转业进县公安局,希望他守着老婆、孩子、铁饭碗,安心过好小日子。邱卫国鸟枪换炮,戴上大檐帽,又成了警匪一家的代言人。

      那年头没有万人斩的公务员考试,能进公安系统的多半都靠走后门。所以公安局里的一帮人,吃喝嫖赌抽,样样都比混混们更加霸道且地道。霸道的主要表现在于,混混们吃喝是赖账,饭馆老板们可以关门求大吉;警察吃喝是赊账,饭馆老板们只能苦熬下去。地道的主要表现在于,混混们泡妞是有固定场所的,歌厅、舞厅、夜总会,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小姐;警察泡妞是无极限的,初级的也玩小姐,中级的玩人/妻,高级的还不敢玩处女,顶多把处女娶回家玩,比如邱卫国。

      我妈有两个哥哥,就是我的大舅和二舅。两人也是警察,不过都在市局,可见我姥爷是留了一手的。我妈产期临近,两位舅妈入住我家,因为邱卫国太不靠谱。我妈后来忆及那段日子时总是眼圈发红,声音哽咽。我不想惹她伤心,威逼利诱以前邻居家的孩子,向他父母打听到些琐碎。比如邱卫国总是半夜晚归,烂醉到连钥匙都拿不稳,抬脚就踹家门,嘴里还叫骂不停。声音扰到四邻都不得安宁,更何况怀着孕的我妈。再比如,邱卫国带一帮狐朋狗友回家打牌,使唤孕妇给他们做夜宵。舅舅们回来看到我妈挺着大肚子炒菜,气得拿警棍把邱卫国打出两条街外。

      多亏舅舅、舅妈们的保驾护航,我在1992年的春天出生。分娩的过程很顺利,所以我打小就特招我妈喜欢,尤其相比于她装模作样地喜欢邱墨。邱卫国也算儿女双全了,乖乖窝家俩月。据我妈说,我婴幼儿时期睡过的摇床,还是出自邱卫国之手。我估计他只是闲得抽风。可惜那时我还是个不省人事的包子,但凡我知道一二,断不会睡他做的床。人活着要有骨气。

      我姥爷运气不济,子辈儿就得了我妈一个女儿,孙辈儿就得了我一个外孙女,剩下满家都是臭男人。虽然他曾经发话不认我妈那个不肖女,但他还是屁颠屁颠地来认我这个外孙女。据我姥姥回忆,我小时候巨邋遢,经常不声不响地把屎尿都拉在她家炕上,天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恶心。但我姥爷不仅抗打击能力强,看着一张张被毁的羊毛炕毯,眼都不眨;还能苦中作乐地说:“把撤下来的毯子都收好,等她长大了给她看小时候多淘气。”

      我五岁时,姥爷退休,见天在家舞文弄墨。我六岁时,姥爷成为一名在《xx省退休老干部艺术作品集》中建树颇多的文艺老青年。他一时兴起,或是看我经常旁观父母的冷战,为了让我依旧相信爱情;他给我讲了瞿秋白和杨之华的爱情故事。三枚印章刻两个名字:秋之白华、白华之秋、秋白之华,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

      大概是六岁的我眼神太过懵懂,姥爷为了有实物供我参详,拖朋友给我也刻了两枚印章。一枚长条正方形的墨玉,底端阳刻隶书体“邱白之華”,虽然我还没有我的“杨之华”。另一枚是扁扁的椭圆形押角印,斜剖开的一端阴刻小篆体“美意延年”。

      当我沾着朱泥把“邱白之華”和“美意延年”印满家里的报刊、书籍、纸巾、甚至自己的白纱裙和邱墨的白衬衫时,邱卫国都忍不了了 。全家决定送我去学国画,以防我走上乱盖章的歧途 。姥爷作为始作俑者,自然高兴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他送给我一堆宣纸和毛笔、两套镇纸和毛毡,才把它们和我打包发到当初给我刻印章的那位师傅门下。无奈不足一月,师傅就把我和两瓶茅台一起打包发回。全家人,特别包括惨遭抛弃的我,都认为小孩子这样半途而废不好,遂又把我送去正规美术班,正规到即使我把静物写生用的茄子切块作积木玩了;他们也不会把我打包发回,更不会送两瓶茅台给姥爷赔罪。

      至此,我的童年娱乐生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去画画班捣乱最是小case;借邱墨之名带领一帮小混混强拆公安局也是其次;最扯的是邱卫国去歌厅混,我妈破罐破摔地也去玩,还捎带上了我和邱墨。当时最频繁光顾的一家叫“聚乐歌厅”。它后来随着时代变迁叫过“聚乐迪厅”、“聚乐夜总会”、“聚乐俱乐部”、“聚乐KTV”,最近的名字是“聚乐温泉度假酒店”以及“聚乐养生Spa会馆”。二十几载,如此一脉相承,历久弥新,别说聚乐是当地娱乐业发展的缩影,就是叫它娱乐业的活化石也不为过;可惜没人来搞个专题研究,暇掩璞玉。

      聚乐前厅有唱卡拉OK的设备,也有闲置的伴奏乐器,四周是一圈长沙发。我倚在那些沙发上犯困时,总有刺鼻的酒臭味伴我到夜深。虽然长大后我发现自己继承了邱卫国的海量,但儿时的经验告诉我酒是个秽物,沾了会遗臭。

      歌厅的中部被分隔成大小包房,估计里面都是些肮脏交易;因为我妈、邱卫国、还有歌厅老板杨善华都不许我和邱墨越雷池半步。聚乐的后厅是小姐和服务员的宿舍,此地对邱墨还是雷池;但对我,可是躲避前厅烟雾的世外桃源。

      那年头入行的小姐,多半是真正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她们卖笑卖肉赚来的辛苦钱,多数会寄回老家,不会用来买烟抽。我偶尔把前厅客人剩下的干果拼盘带给她们,她们总是笑着把大半都剥壳给我吃。

      聚乐老板杨善华在本地是个名人,他致力于经营娱乐业,服务大众许多年。他最早在县里剧团混,擅长吹唢呐和萨克斯,待人总是极热情。尽管他养了一帮小姐,对老婆却是始终如一。他老婆是只美艳的母老虎,我曾亲眼目睹她穿一条高开叉筒裙,骑一辆警跨,用兜子那边去撞杨善华。杨善华身手敏捷,跳进兜子,嬴来四周一片喝彩声。他却不理那些起哄的,只顾坐兜子里专心开劝老婆,最后两人不知开去何方。

      杨善华有个大我一岁的儿子,叫杨乐;但他更喜欢当时已经十二岁的邱墨。邱墨有种蔫坏的性格,平日在家里存在感很低。我妈没明着虐待过他,他也没明着欺负过我妈。但如果他敢,且被我发现,我会十倍还之。

      可在家外面,邱墨就是邱卫国的正太版。他有多少小弟我不清楚,但我只用了一些他用剩下的小弟,就轻松摆平了公安局家属院的一帮幼崽。偶尔碰上个不开眼的,我会委屈地说:“我要去找邱墨”。对方身旁的小弟会补充:“这是邱墨他妹。”对方只能在心里低骂一句:你妹,随后作鸟兽散。

      一起混歌厅时,邱墨只能死守前厅。天长日久下来,他唱歌、打牌、掷骰子,样样都能玩出些名堂。除此之外,他还无师自通了歌厅角落里的架子鼓和吉他。这样多才多艺的文艺小混混,简直太合文艺老混混杨善华的胃口啦。两人成天腻在一起吹啦弹唱,完全忘了另外一个倒霉孩子,杨乐。

      杨乐皮肤很黑,头很大。我高兴时总叫他“乐头”,不爽时就叫他“黑头”。他是个可怜的,不仅长得拼不过邱墨那个小白脸,唯一的才艺还是在床单上画地图,尿床到八岁才好。我好心收他作小弟,主要是觉得有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小弟很有面子。面子啊面子,你这个大魔王究竟要害多少人?

      乐头八岁时念三年级,成天被叠罗汉压在最底下。我看不过,跑去三年级替他打抱不平。上课后我没来得及赶回教室,只能轰走和乐头同桌的女孩,好坐到她的位置上歇息。老师知道我是个女混混,邱墨是个小混混,还有邱卫国是个老混混,拿混混家族没辙。但我烦透了那个女孩站在我旁边抽泣。我决定长驻三年级,给她找张新桌子,顺便多招一些大龄小弟。

      当天放学后我向我妈汇报:“我去念三年级了,你帮我和校长打声招呼。”
      我妈问:“你那学习成绩,能跟得上吗?”
      嘎?!学习成绩。你不提,我都忘了还有这茬儿。
      我睁眼说瞎话道:“我就是嫌现在学的太简单,才去念三年级。”
      我妈懒得再理我。

      晚上我妈去找邱卫国商量,但他懂个屁啊。他一听我主动要求跳级,高兴地直嚷嚷:“明天去找你校长喝酒。”校长哪是邱卫国的对手,所以我以七岁低龄入读三年级,整日坐在教室里听天书。黑头,你欠我一个天真烂漫美好的二年级。

      鉴于我妈、老师、甚至黑头都认为我的成绩会逐渐趋于零,我决定和他们对着干。我要做一名玩得好,学得更好的狠角儿。我把自认为浪费时间的俗务,例如抄作业、做值日、招小弟都托付给乐头打理。由此省下的大把时间,都被我用来专攻考试。

      邱墨也是个人才,他搜罗了各校的试卷和好学生,送到面前供我享用。他自己对学习没兴趣,但他很乐意看我抽风。四年级时,我的考试成绩终于超越年级平均水平,各种羡慕嫉妒恨也纷至沓来。其中最有水平的一句我还记得:“老夫少妻生的孩子,果然聪明。”,好一个声东击西,够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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