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恶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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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崔的伤势也渐渐恢复了。
惯常露出阳光般笑脸的少年，总是招人喜欢，护士站里的护士姐姐也好，同病房的老爷爷也好，都很喜欢和他说上几句。
唯一会令小崔原形毕露，口不择言地还是主治医生，用宋乱水的话来说：“崔哥，你和李医生挺有缘的，你们俩谈得来。”
小崔望天长叹，无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姓李的谈得来啊！！
宋乱水还在兴致勃勃八卦：“崔哥，每次李医生一来，你的话就特别多，和他投缘，对不？”
恢复了八成体力的小崔猛然一个爆栗，k在了宋乱水头上，换得了五分钟耳根清净。
霍乱步还算靠谱，说了点正经事：“对了，崔哥，我们这次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神情诡秘地靠近小崔耳边，状似低语，声音却响得门外都能听见：“道上最新悬红，100万买顾老大的命，50万买你崔哥的！”
小崔暴怒：“凭什么我比阿顾便宜一半！”
宋乱水、霍乱步：“……= =！”
呆了一呆，还是宋乱水比较灵活，安慰被贱卖的小崔：“崔哥，你的另外50万估计前一次雇杀 手做你，已经付过了。”
小崔勉强接受这个说法：“这还差不多。”
门一开，一个医生站在门口：“三十四床崔略商，今天拆线！”
房里的少年们都是一声欢呼，住院的日子终于要到头了，曙光可见呢！青春年华的少年，谁耐烦整天呆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发呆？
医生走进来，把手上的托盘搁在床头，从托盘上拿了剪子，小刀，走到床前，宋乱水和霍乱步连忙让开，方便医生操作。
医生弯下腰，说：“衣服拉开！”声音含混不清。
本来笑嘻嘻坐着的小崔忽然眸光一凝，骤然暴起，一脚自薄被下突兀踢出，踹在了这位医生的胸前：“你的医疗器械都不用消毒的么？”
这人没想到小崔看似大大咧咧，竟然这么一瞬就看破了自己的行藏，身子向后一仰，随即站直，也不多说，手腕一动，从医生白袍里抽出一柄锋利军刺，对准病床上的小崔直刺过去。
小崔光着脚坐在病床上，刚才那一脚虽然踢中对方胸口，也不过令对方疼痛而已，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伤害，现在背后是墙，地方狭小，并没有闪避的空间。那人速度极快，眨眼已到眼前。
窗外阳光射入房间，军刺折射出耀目寒光，小崔来不及思考，抓住床头一个茶缸，劈脸扔过去，那人头微微一侧就避开了，军刺也不过略微慢了一慢，还是笔直捅了过来。
宋乱水和冯乱虎在小崔踢人的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一起扑上，但是这一刻只争分秒，双方同时行动，还是那陌生人更快一分。
寒光划过，“啊……”病房里响起来一声惨叫，不是特别痛楚，却有着十分惊讶。
仿若时空凝固一般，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刀锋离小崔不过毫厘，鲜血一滴一滴滴在白色的床单上，溅开小小的红色花朵，一柄小小的手术刀正钉在那人持刀的手腕上！
那人似乎僵硬了一般，慢慢回过头，门口倚靠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医生，没有带口罩，娃娃脸上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把如同流光一般飞出的手术刀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一般。但是，偏偏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关键的一刀就是出自此人手中！
来杀人的也是个人物，猛然回身，撞开扑到近前的霍乱步，对着半敞的窗户翻越而出。
外科病房在住院大楼的二层，楼下就是繁树掩映的医院小花园，这人来之前显然已经踩点，了解这条路线逃离最为合适。
陌生人动作非常灵活，宋乱水和霍乱步冲到窗前，就看见这人已经在楼下小道上，快要跑入小花园了。
一只强健的手臂伸过来，将两人一把抻开，两人还没站稳，就看见眼前刀光如流星，下面的男子霎时间停驻了脚步，在他的脚边，齐齐整整八柄手术刀钉在地上，围作一个圈子。将他围在其中！
那人缓缓抬头，看向二楼，距离不远，冯乱虎和宋乱水清晰地看见那人额上的汗水如同小小的溪流，涓涓而下。
李医生终于开口了：“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的江湖，帮我传句话给鲁家华：做事留点底线，也给自己留条后路！这小子我罩了，别自找麻烦！”
那人艰涩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阁下是谁？”
回答他的只是简短两个字：“李坏!”
等他回过神来，楼上的窗已经关了起来。
那人在楼下僵硬了片刻，想起这个名字和自五年前在道上流传的种种传说，不由偷偷舒了一口气，愣了半天才狼狈而去。
李坏回过头，只见房内几个少年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挥挥手，恶形恶状地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耍帅啊？”
几个少年回过神来：“切！”上床趴着的，继续趴着；拿水果吃的，继续吃水果，再不去理会这个装酷的医生。
李坏浑身不得劲儿，白白拿了腔调，没有收获崇拜的眼光，真是失败；好在皮厚，照样走过去，在果篮里翻找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蛇果，摸出一柄手术小刀，削起皮来。
小崔斜眼睨着李坏手里的刀，薄薄的苹果皮顺着刀刃滑落下来，扭扭曲曲延成长蛇，转眼间，完整的果皮就落在了废物篓里。
小崔终于有些佩服：“刀法不错！”
李坏终于找到炫耀的机会，谦虚地说：“那是那是，吃饭的手艺嘛……”洋洋自得的神情溢于言表。
三个少年各自扭头看天。
李坏拿起小崔床头的病情记录，看了一下：“还有最后两天的消炎盐水，挂完也就能出院了。”
小崔说：“到底什么时候能拆线？”
李坏叼着苹果恍然大悟：“我就是来给你拆线的，忘了……”
少年们：“……”
等李医生吃完苹果，洗完手，去护士台取了物品，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小崔坐在病床上，把病号服上衣脱了，暗红色的伤痕扭曲着，范围不大，却惊心地伏在心口附近，将单薄的胸膛衬得格外瘦弱白皙。
李坏取了消毒过小剪子和镊子，用碘酒将伤口附近擦了，轻巧找到线头，一挑一拉，前胸的缝合线就被拉了出来，毕竟没有完全长好，小崔轻轻地“嗤”了一声。
李坏转到他背后去拆线，一边弄，一边说：“知道疼了？小崔你命大，向左再偏一点点，谁都救不了你。”
小崔说：“下次没这么容易给人得手，完全是没注意嘛！”
李坏一个爆栗敲他头上：“下次？你都没成年，就混江湖，当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小崔悻悻然：“你管得太宽了，我才没有混江湖，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李坏顾自将东西整理好，拍拍他的肩：“弄好了！”说着整理东西准备走了。
小崔看他神色不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毛毛的感觉，把衣服穿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看李坏的脸色。
旁边的宋乱水和霍乱步也看出了李坏脸色冷冷，想到刚才如流星似的刀光，都缩了脖子，不敢多说。
李坏走到门口，回过头来：“这条路不是好走的，你强自出头，自己惹了杀身之祸，还连累了朋友亲人！”说完将门拉上，只听到脚步渐行渐远。
小崔似乎想到什么，难得沉默，坐在床上不吭气。
小宋和小霍看出他也情绪不好，东拉西扯说了几句，看看气氛实在太差，也呆不下去了，跟小崔说了拜拜，离开了病房。
夜色慢慢从窗外侵入，邻床的老头子前天就出院了，白色的房间里只有小崔一个，那种青涩时才能体会到的孤独就这样在空间里蔓延开来，让人无法忍受。
这几天伤势基本好了，到了晚上盐水也撤了，小崔实在不想呆在房间里，就拖了拖鞋，踢踢踏踏地逛出了病房。
走廊上来来去去都是些护士护工，灯光还是惨白惨白，让人颠倒了日夜。
小崔偷偷捏住藏着口袋里的烟盒，这是下午从宋乱水的身上搜刮来的，趁人不注意，溜到安全楼道里，在转弯处，靠着昏暗楼道的应急灯，点燃了久违的香烟。
才吸了一口，将烟雾从口鼻慢慢吐出，却看见黑沉沉的下方楼道里一点红色微微明灭，作为一个偶尔吸烟的不良少年来说，这缓缓闪动的火光很明显也是香烟的火光，原来还有同好躲在这里抽烟。小崔好奇地向下走了几步，走到了下一层的转弯处。
“是你！”有点意料之外又有点意料之间。
黑暗的楼道里只有一盏指示出口方向的灯微微亮着，极微弱的光晕里，李坏正斜斜靠在墙上，刁着香烟，斜眼看着小崔：“医院禁烟，你知不知道？”
“切！”小崔蹲在了一边，“你不是和我一样？”
李坏伸手，抽出了小崔口里的烟：“你现在戒，还来得及。”
小崔伸手去夺，却不如李坏手快，已经掐灭了小崔的烟：“抽烟没好处，我是医生，相信我。”
小崔嘟囔：“州官放火。”
李坏眼神透过烟雾望着黑暗：“你不懂，压力大了，我才会舒缓一下情绪，你没有必要。”
小崔撇撇嘴，没言语，他有个好处，就是分得清好坏，真心对他好的劝告，他总是听。
黑暗里，只有李坏那一点火光明灭，小崔抱怨：“我不抽了，不是还在抽你的二手烟？”
李坏笑了：“我躲到楼道来抽烟也碍着你了？”
小崔忽然想起这几天宋乱水几个打听来的那些传说，江湖总是浪起潮退，新人换旧人，却也有传奇常在，每个懵懂少年心里，那些写下传奇的都是神话般的存在，而五年前这些传奇里，频频出现的这个名字就是李坏。
于是小崔忍不住八卦起来：“我说老李，听说你原来混的时候曾经很牛啊？”
李坏被“老李”这个雷人的称呼雷到，一口烟雾呛到了胸肺，大声咳了起来。
小崔追问：“听说那时候你一个人直闯江浙最大的地下赌场，将里面最厉害的荷官，赢得一塌糊涂，后来连把持地下赌场多年的□□老大朱康雄都被你砍废了？？”
李坏慢慢平息了咳嗽，将指间的烟轻轻掐灭，黑暗里看不清李坏的神情。小崔听不到李坏的回答，忽然心里觉得有些隐约的不安，仿佛自己正捅开了一个已经结了疤，里面的创伤却还渗着血水的伤口。
良久良久，李坏才慢慢说：“有些传闻只说了最最辉煌的美好，却没有流传那些最最阴暗的痛苦。和你一样，我曾经以为自己很牛，很厉害，为了给小兄弟出头，惹了大麻烦；在我闯进那个赌场大杀四方时，我又怎么料得到搭进去的是我女朋友的性命？”
小崔怔怔看着黑暗里男子的剪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坏慢慢站直身体，伸手轻轻拍拍小崔的肩：“踏进去前想一想，像我这样，纵然报了仇，也挽不回很多失去的东西，你，还来得及！”
小崔也站起来，看这个传说中的英雄，现实中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出黑暗，踏入了明亮的那一扇门。
在走入安全门的那一刻，李坏顿了顿，扔下一句：“坚持正义、打抱不平也不是只有混迹江湖这一条路，对吗？”
小崔一个人茫然站在黑暗里，那个男人留下的烟味还隐隐约约，那些难得的心里话却像一柄刀，轻轻划开了梦的一个角落，露出了虚幻下的真实。
春秋来去，不过弹指。
那些小巷子里混迹的时光就像一张褪了颜色的旧照片，模糊而且渐渐变遥远。或者还有新的孩子在那里蹉跎时光，却不再是当年的那些少年。
出了梧桐巷子，沿着白石巷向东，那一幢大楼是这一片的交警支队。一辆银白色帕萨特急吼吼开进了支队的院子。
李坏熟练地倒车，停稳，急匆匆下了车，熟门熟路冲进了大楼。
“小崔，帮个忙，我又被抄牌了！”李坏虽然急切，但是脸上厚颜无耻的神情还是依旧。
眼前的青年身形已经长成，一身警服，英气勃勃，虽然笑着，但是免不了一脸鄙视：“李医生，你这个月三次了，这次又怎么了？违章停车还是超速还是违章变道啊？”
李坏一脸真诚：“只是小小地超速而已，你看我身为医生，为了拯救病人偶尔超速绝对是可以原谅的，对不对？”
小崔：“身为交警大队副队长，我坚定认为你制造车祸的可能性比你救死扶伤的可能性更大！”
李坏死猪不怕开水烫：“其实我是为了有借口看看你这孩子有没有走歪路才偶尔制造点问题来监督你一下。”
小崔一脸无语：“算你狠，你一个外科医生来监督我有没有走歪路，这种借口你都说得出来啊！当我白痴啊！！”
李坏微笑：“帮帮忙嘛，一扣就是两三百啊！”
小崔义正词严：“不行，不可以助长这种开后门的歪风邪气！”
李坏叫穷：“小崔，我们这个月买了新电脑，换了家具，钱不够用了！”
小崔有点动摇：“据我所知，外科医生收入不菲……”
李坏眼睛里闪耀星星：“蚊子再小也是肉！”
…………
接下来，违法违纪，却勉强算合乎人情义理的一些行为，我们就无视吧……
一心坚持正义，锄强扶弱的小崔悲催地成为了交通警察只能说命运总是如此爱作弄人，但是对于李坏来说，交警的用处显然比刑警大多了，这不，一个月在行车违章扣分上节约不少啊！
正事处理完了以后，李坏不经意似的说了一句：“听说前几天顾惜朝给你打电话了？”
小崔埋头在电脑上改动违章记录：“嗯，他们近几年不打算回来，缅甸那边乱是乱，对他们那种喜欢刀锋上搏命的人最好不过了。”
李坏笑笑，不置可否，小崔总惦记那个为了他亡命天涯的表哥，但是每个人总有自己的缘法，对自己来说，当不成刑警的小崔，不是更好？
李坏出门时，扔了一句：“晚上吃啥？”
小崔想到李坏最拿手的雪菜黑鱼片，那刀工，那调味……口水滴滴：“雪菜黑鱼片吧？！”
“行，我去买菜，你早点回来！”今天轮休的李医生优哉游哉地走了。
普普通通的银白色帕萨特汇入了繁忙的车流，阳光极好，透过行道树撒下来，照见红尘点点尘灰，也暖暖照耀岁月里每一个普通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恶医（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