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葩先生 ...
-
没多少人知道我写文这件事。
别人看我只会想我是个有志青年，年纪轻轻留学归来，带着全美注册会计师的执照进了四大，大概一年之后就好升职。
毕竟是凡人，他们倒是也没那个脑子去问问看，为什么我这么好的资历，还要滚回天朝来。
……
今天是星期二。
我们组终于Audit完两个500强公司的项目，组长请我们出去吃饭。我作为副组长自然得跟上，于是带着一群未老先衰的社会精英们直奔新荣记。这饭钱不用记在我们账上，所以组里的人吃得畅快无比——谁都喜欢所谓免费的东西，虽然这里坐着的每个人都把棺材本儿的钱都赚完了。我有时看他们吃饭的速度都觉得怕，一个个明明都有胃溃疡，这么凶地抢食吃，倒也不怕胃出血。
也许是光顾着看这帮人了，我倒是没怎么动自己盘子里的东西。组长特别关切的拍了拍我的肩，问我：
“怎么不动筷子？再不吃，饭都要凉了。”
我看他一眼，笑了笑，往自己嘴里夹了一大口菜。组长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这才又转回去和别人谈笑。
……我的这位组长，是个奇葩。
这人也算是事务所里的新秀，比我早些进来，也被人称说是前途形势大好。只不过他的能力再强，性格倒是很奇怪。若是给他换一张脸，他就可以去国产劣质市井剧里演居委会大妈。时常我看着他对着别人真诚微笑，嘘寒问暖，便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冷。
我们干活的地方是国际会计事务所，企业文化里不需要他这种古道热肠。大概是小时候跟我妈看过太多连续剧，那剧目里的大妈们热情倒也算了，不仅无孔不入地探听着别人的隐私，连带着幺蛾子也层出不穷。
我觉得我们的这位组长，也就是这样的性质。
我还记得上次组里有人的老婆突然提前生产，于是向组长请假。这位组长大手一挥批了假倒是没错，第二天却带了骨头汤过来，说是要给产妇补身体。想来这个人是精力过剩，昨天一天加班下来竟然还有心思去煲汤，果真是神奇生物。
只不过见到他手拉着那位组员，柔声细语，语重心长的说——“你还年轻或许不知道，坐月子最重要，千万别让老婆受了凉”——的时候。
我当时真的是，想以光速，从这个奇葩身边滚开。
大概是前面忘了说，我们的组长性别男，今年27，身高目测185，还是单身。
听起来，倒是很有资本教人家老婆怎么坐月子。
……
吃饭吃到一半我的手机开始震，是编辑来的电话。我站起来稍微示意了一下走出去，听我那位编辑开始跟我大惊小怪。
前面说过了，我是个写文的，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在美国读书时我便开始给杂志写专栏，文章类似于都市情感小品。这么说似乎听起来很恶俗，其实也就是些装逼的文艺清新小故事，专门给那些孤独寂寞或大龄单身女青年看的。只不过基于杂志的基调，大部分读者都有一点小钱，所以我叫她们“小资的大龄单身女青年”。
我个人认为，这名号听起来还是一样苦逼，而且还多了一股酸味。
我的编辑不知道我是同性恋，所以他觉得我文章里对女人的尖锐态度——其实来源于我天生的敌意——是一种让她们警醒的苦心。
更可怕的是，连我的女读者们也这么想。真不怪我不会喜欢她们。
总之我是接了我编辑的电话。他兴冲冲的告诉我，上一期的故事反响很好，虽然是编辑部下来的命题作文，但是反响超出预期，受到十分热烈的讨论。
不过说白了，热烈谈论和我又有个毛关系，你也不会多给我两毛钱。
虽然我也不缺那两毛钱就是了。
“虽然我们知道现在男同志话题大热，但是没想到你这会写的那么好！完全和以前风格不一样，非常的动人！”
……我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编辑激动的脸。下次我应该让他知道，在日常对话中用“动人”这种词，听起来有点令人反胃。
我也不知道我是应了点什么，只是最后回了一句：“如果你下次要改收稿子的时间，提前通知我。”
然后就收了线。
接着我听见背后转来一把热情的声音——
“收稿子？什么稿子？原来你还是个作家？”
……我翻了一个白眼，非常非常缓慢的转过身去，看见我那组长带着真挚的微笑，眼神里充满问询。
这个人大概是没有自觉偷听电话是一件侵犯别人隐私的事情，竟然好意思开口发问，还一问就是三个问题。
我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
于是我对他笑了笑，随便的耸了耸肩，就要往回走。
“其实我也喜欢文学！以前看的最喜欢牛虻，神曲也非常不错！什么时候让我有时间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组长先生的黑眼睛如明星一般明亮，英武的眉毛微微挑起。他的表情真是不错，敢情他以为自己在念台词演戏。
只不过我没空和他玩文学名著的Name Dropping游戏。
“您听错了。”我微微点了一下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就要遁走。
“别不好意思嘛！”组长的声音洪亮又有磁性，听起来好似小学课文的录音。他这么说着竟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好在我还有自制力，才没一肘子抡他脸上。
“写文章嘛，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这是有才！非常有才！现在的社会上，就缺少你这种又有现实理想，又有浪漫主义的年轻人！”
组长的微笑光芒万丈。
……有时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种用上世纪八十年代语调说话的人，竟然还能进到我们公司来。
果然人的忍受能力是没有下限的吗。
大概是没有人告诉过他，我是真的非常厌恶身体接触。所以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想再装傻过去了。
于是我回过头，直视着组长的眼睛，然后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一点一点的握紧了。
“……我写的，是同志故事。”
我用拇指的指腹划了划组长的手掌。他的手掌很温暖，很干燥，我可以感受到他肌肤的纹理。
组长先生一脸的茫然。
我于是笑了：
“同志故事……同志故事您知道吗？就是将两个男人，怎么相爱的故事……”
——既然是你喜欢用的句式，我就用这个句式来回应你。
“所以组长你……应该离我这种人远一点。因为我，很危险呢。”
……因为我，很危险呢。
这样故作天真的，矫情的语气，我竟然也能运用自如。想来我的组长，会喜欢这样戏剧化的对白吧？
不过，真的够了。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的走了回去。
……
我之前说过了，我的组长是个奇葩。
但是我真的低估了他的奇葩程度。
隔天早上，当我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来源可疑的保温杯时，我就知道，完了。
我怀着绝望地心情拧开杯盖，然后上升的蒸汽，带着一股煲汤的香，氲湿了我的脸。
真的，我好想哭。
不是因为这汤好闻，而是因为我看见了保温杯底下压着的便签。
“不要因为不被人理解就感觉到压力！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有它自己的价值！我个人，会一直支持你！”
……虽然我不知道组长的小学语文老师是谁，但是谢谢你把他教的这么不错，看看这一个个的感叹号，用得多好。
面对着办公区一双双好奇的，扑闪扑闪的黑眼睛，我想我是不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把保温瓶扔出去的——这里是十楼，扔出去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于是我把保温杯举起来，对着一众好奇心过重的大小孩们，不好意思的笑笑——
“最近嗓子不太好，组长热心肠，给我带了凉茶呢。”
众人于是把眼神收回去，我还看见有个隔壁区的胖子了然的点了点头。
果然我同僚智商都这么令人惊喜——眼见着蒸汽冒出来，还相信这是凉茶——只能说是他们知道我不会说实话，所以干脆放弃听我的说辞。
除了那个胖子。我想他就是个单纯的白痴。
我端着保温杯慢慢站起来，然后走进了男厕所。
……
进男厕前我特地放慢了脚步，等着还在里面的人出来。然后我疾步迈进去，然后伸手反锁了主门。
三步并作两步的，我冲到一个隔间里，拧开杯盖，翻开马桶坐垫，啪啦啪啦啪啦把汤水全部到了进去。
边倒我一边想，这个声响，听起来倒是很像是Dump shit.
因为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所以我摇了摇头。
“……你……”
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单音节。我吓了一条，手一松，保温杯盖就掉进了马桶里。等回过头，组长站在我的身后，一脸震惊的表情。
好吧。之前我不是说没想过去检查隔间里有没有人，是我想，在早晨的这个时间里，大概是没有什么人会去大便。
现在我想，我这个没有逻辑的推理，果真是错误的。
我迟疑了一下，想着这个倒汤的场景被当事人看见，实在是太过伤人了一点。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我换上了愧疚的表情，装着要去捡马桶里的杯盖。
“……不，不用捡了……”
组长磁性的声音变得轻轻的，有些气声，听起来，好可怜。
那瞬间我大概是心里真有些抱歉，所以想抬起头来，跟组长说一声对不起。
——然后我看见组长，他低着头，忧愁的蹙着眉毛，嘴唇抿得紧紧的。
当然这都没有问题，但是为什么你要把两手手指交叉握紧放在胸口啊！
你到底有没有自己是个高大男青年的自觉？
我带着绝望地心情闭上了眼睛，因为浑身脱力，干脆保温杯也滑到了马桶里。
“我……我……”
组长还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我已经做好受死的觉悟了。
——“我知道，你……是不喜欢菌菇汤，对吗？”
组长可怜巴巴的看着我，非常努力地，沙哑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着，这么问我。
很奇怪，那瞬间，我竟然觉得，这样的组长——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表情的组长，害怕听到我回答的组长——
好像，有点可爱。
我不喜欢蘑菇汤，对吗？
“对。”
我放弃了。我这么说着，无奈的笑了笑。
……如果这是小说情节的话，我想，接下来的剧情，大概会是关于我和组长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奇葩先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