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近乡情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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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元年冬日的长安城，雪虽来得比往年晚，可是满城北风呼啸，刮在脸上凛冽如刀，好像一个发了脾气的孩子，赌气要把路上行人都尽数逼回屋里。但纵然如此，长安城尤其是西市依然繁华热闹，车水马龙。小孩子望着街市上摆放的各类果品糕点馋涎欲滴，美艳的胡姬不畏寒冷，衣着暴露地在酒肆载歌载舞，惹得那一干客商连连叫好。
这样的景象，每天都在这个城市上演，只是冬季日短，才刚到酉时，天色已经向晚。因为朝廷有宵禁之令，各色人等才依依不舍各自散去。
就在这渐渐清冷的街头，却有一位衣饰十分不起眼的灰衣人，慢慢踱步走来。他头上戴着斗笠，宽大的帽檐将他的大半张脸都遮住了，却正好露出他微微含笑的嘴角，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
不过他的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在这样寂寞街头的傍晚，居然出现了一队商人，领头的是四个彪形大汉，身着五彩鲜艳的胡人衣饰，骑着骏马，面无表情。他们身后，有七八个人押着几大车满满当当的货物。看起来，这不过就是错过了出城时间的普通商队而已，在长安，实属常见。
可是那戴着斗笠的灰衣人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们一眼，又垂目看了一下地上划过的长长的车轮痕迹，就在心里哼了一声：“身怀利刃，却假扮客商，必非良民。”
这个灰衣人，自然就是罗成。话说永安庄离长安不过十里地，他早上就动身，为何这个时候居然不在家中与老母妻儿团聚，却一人在这里晃荡？这里面实在有个缘故。
且说今晨，罗成走出永安王祠，也是凑巧，正好遇见村里的庄稼人用牛装了满满一车菜蔬前往长安城里赶集去。乡下人朴实热情，招呼罗成上车同去，他也不客气。只是一路上既不多话，也不摘帽，只是微微闭眼打着盹儿。他心里记着那小姐和丫鬟见着他时如见鬼魅的神情，不欲再令别人受到惊吓，反多意外。
一路顺利进了长安城，他扔下银钱权充路费，径自扬长而去。驾车的庄稼人咬了咬那块小碎银子，觉得成色相当不错，心想今天这倒是遇上了怪人还是遇到了财神？
罗成走在熙熙攘攘的长安街头，却对眼前身边的各种繁华视而不见，各种嘈杂充耳不闻，只是足下生风，越走越快，恨不得一步踏入家门。
世事无常如浮云，当日出征之时，母亲殷殷嘱托，妻子恋恋难舍，幼子尚在襁褓，昔年情景，犹在眼前，谁料转眼竟是五年未归，再回来时，已然沧海桑田。
这五年，长安城的格局虽有小小改变，但归家之路了然于胸，不过是转了几个弯，走过几处亭台，又经过几条长街，越国公府已经映入眼帘，从侧面望进去，甚至可以望见当年种在后院的那一颗银杏树，已经满树凋零，只余数片零星的黄叶了。
“母亲，孩儿回来了。”罗成双手握拳，心中轻轻唤道。
向前大步而行，行不数步，却慢慢停了下来，心中微微沉吟：母亲不见自己已有五年，早当儿子战死沙场。母亲年事已高，若乍然见到自己，就算不当自己是孤魂野鬼吓死过去，这悲喜交集之下，老人家能否承受得住这突然而来的母子重逢？
思及此处，竟不知是该迈步还是后退，一时怔怔。要知他一生行事果决，极少有儿女情长难下决断的时刻，可是此时心念老母，居然踌躇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为难右也为难。
低头略一思忖，不禁又好笑起来。真真是当局者迷，这事容易之极，可自己居然在这里左思右想，这大概就是古人所说的“近乡情怯”了，若被那一干兄弟们知道，可不要笑个半死，以后都要变成把柄捏在手里，自己这一世英名可是尽要被毁了。
母亲平日，最疼爱也最倚重表哥秦琼，自己先去找表哥把来龙去脉讲明，然后请表哥出面告诉母亲和玲珑自己未死，不就结了么。更何况两月前自己还和表哥、四哥见过面，想来他们一定是满腹疑惑，也该去告诉他们实情。
想到这里，一颗心方才定下，转身便去了秦琼的胡国公府。
他不走正门，只从侧面跃进秦府。这里他轻车熟路的很，转了一大圈，不禁奇怪，怎么偌大一个国公府，连几个下人的影子也没看到，更别说表哥表嫂和怀玉侄儿了。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寂静无声。
桌上放着一本历书，罗成瞥了一眼，心中更是讶然，原来明日竟然是冬至了。冬至大如年，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前一日都要沐浴更衣，来迎接大节，除此之外，更是“家家捣米做汤圆，知是明朝冬至天”，怎的表哥家里居然这样冷清。莫非是随皇帝准备祭天大典去了？不过这都是文臣职责，与表哥何干。又或许趁此佳节出门访友拜亲去了？明日才是正节，想来也不可能。
罗成百无聊赖，就在书房中等秦琼回来。发了一会呆，看着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升上中天。在表哥家也不生分，自己进厨房找了东西当午饭吃了，又靠在书房的卧榻上小睡一会，可是秦琼还是没有回来。
实在有点不耐烦，一咕噜从榻上起来，拿了几本书胡乱看了会，最后还是“啪”地一声都合上了。正想把书放回原处，那书架子却摇晃了一下，扑通一声，从顶上砸下来一个沉甸甸的锦盒，几乎砸在他头顶。
罗成一闪身躲过，弯腰捡起锦盒，居然挺沉，不禁好奇心起：“什么东西，放得这般隐秘。”他向来跟秦琼亲厚，用东西也不分彼此的，这时候毫不客气，就把盒子打开，看个究竟。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白布包袱，白布微微发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打开白布，又是一层包袱，只是这块布已经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尽是斑斑点点的暗沉红色，竟像是陈旧的血迹。罗成有些吃惊，旋即觉得好笑：表哥你在玩什么呢。
他小心翼翼，打开这层血布，里面黑黝黝的好像都是生铁，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他拿起其中一块生铁，瞟了一眼，心道：“是箭头。”数了数，共一百零七个。
罗成望着这堆带着黯淡血迹的箭头，呆了半响，只觉得腥气逼人，心口一阵嫌恶，将锦盒一盖，重新扔到书架上。他迈步出了书房，秦府依然冷冷清清。
“表哥，对不住，我不等你啦。”
之后，罗成就出现在了此章节开头处的长安西市，他并不急着回家，所以一路慢慢悠悠，只见人民安乐，一派盛世景象，比起当年的大隋杨广治下，实在是天地云泥之差。是以心中亦是十分欢喜，多少年的乱世黎民之苦，多少将士的马革裹尸之牺牲，才换来今日这盛世太平。
“李世民，我终究没有错看你。”
所以，当他目送着那胡人商队渐渐远去之后，消失的微笑重又挂上了嘴角：“李世民，五年未见。今天，我就送你一个见面礼。”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近乡情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