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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蒙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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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在人生中行走,都是双目被蒙住的。当两个人感觉到彼此并自以为正并肩前行,一个人还在信心满满地大步前进,另一个也许早已与他差距千万里。因为双目被蒙住,他可以继续以为那个人还站在自己身边,或者终于开始疑惑其实只剩自己一个。
吴想最近突然地想出了这么一段话,这种流畅的突然就像是这些字一直埋在心里,而那个瞬间又不经意的将它挖了出来一样。它们其实早在心底发酵了多年,有时它们膨胀起来让自己失了饥饿感,有时他们继续在心内深钻,当自己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清晰不已。自己一步一步的在路上挪着时,吴想就常想着类似这样的一段话来自嘲。这种行为好像饮鸩止渴,企图用一些想法和思考来敲打自己使自己振奋,却每每都被自己打击得遍体鳞伤。简历被拒绝时是这样,和上司有分歧时是这样,那个人离开时,也是这样。
吴想不知道这种仿佛世界空白的感觉已经持续了多久,尽管他一直在数着,这是那个人离开后的第五十四天。但她照例上班,夜间加班,回来的路上买一罐啤酒,塞着耳机,找一处长椅坐下。每天晚上回家前,这是雷打不动的惯例要做的事,今晚亦是不例外。吴想很享受在看得到天空的地方一口一口抿着啤酒,无论秋冬春夏。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将心里的某些事挖出来晾在空中一件件地审查。每晚的天空作为背景图都很美,即便是在吴想眼里,一种阴郁的浅灰色已经占据整个天空好几个星期。可是夜晚哪里会有铅灰色?吴想一边轻笑一边倒掉剩下的半罐啤酒。
一罐啤酒下肚,吴想是肯定会醉的。以往醉了后会蹲在长椅上,微笑着给那个人打电话,即便已经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个人总是能神奇地找到他,然后淡淡地说一句:“你又醉了。”然后吴想就只会冲着那个人一个劲的微笑。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吴想平时大大咧咧,碰到不顺心的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一旦喝醉,就像突然变成一个成功的公关人士,一直微笑着,无论是全身无力站不起来时,还是聚会被人调侃却什么回应动作也没有时。酒意从来不会显现在吴想的脸上,所以他喝醉了也如同正常时一样,只是看上去,一直在想着一件高兴的事。第一次和老板去应酬后,老板就再也不找吴想陪酒了。人家问什么说什么,一句话也不回答却总在笑,这算个什么事儿呢?连那个人也不喜欢自己微笑。他了解自己那么多,说过爱自己生气的样子、难过的样子、傻乐的样子、暴躁的样子,唯独讨厌他微笑。在那个人眼里,这意味着吴想有满腹的心事却一件也不想和他说,堆积起来的烦恼到最后只能由一直微笑来表达。吴想微笑地时候,双目满溢的是苦涩的笑意,在那个人眼里,这难看到了极点。
隐约感觉到了些醉意,吴想闭上了眼睛不让自己嘴角弯起。本来眼里还感觉得到昏黄的路灯映射出的孤独,闭上眼这一刻,眼前却黑到了极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吴想总习惯性地闭眼。办公室的人还推崇这种做法,说是有效保护长久受辐射的眼镜。就像之前想过的那样,闭上眼,就像眼睛被蒙住,突然地,就能感觉得出自己正站在自己人生的路上。看不见周围是平坦无垠还是崎岖蜿蜒,听不到鸟鸣或兽吼,以迷失者的姿态慢慢步向人生终点。困惑,迷茫,但心里却明白是这条路非走不可。另外,那种浓郁的黑,和那个人的眼睛很像。深不见底的那种黑,不管怎么看怎么望也望不到头。不管是白天或黑夜,吴想就是猜不透那个人在想什么。他的每个动作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在吴想看来就是哪儿哪儿都奇怪。那段日子,吴想只感觉自己被蒙住了眼睛,靠着生物电波来感受那个人的存在。电波时弱时强,至于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那过程太快,快到那个人已经远到天涯海角吴想才反应过来。
吴想吴想,无念无想。这个似乎能摆脱一切杂念的名字,也含着父母望子成龙一路顺畅没有阻碍的祝福。可惜他继承的只有一个名——想,就像那个人单名一个契,遵守契约一样共同生活,呆在一起,他的一言一行都像在按着“契”进行着。而他自己想太多,作为一个纯爷们儿,也算得上是让人羞愧的事儿。耳机里反复放着《last night,good,night》,就像反复咀嚼着回想着那最后一晚,那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一样。房间空荡,找遍所有曾一起去过的地方,那段废铁路,那片断墙,那个有城市最蓝的天的地方,一点踪迹也没找到。吴想觉得自己像被蒙目而因恐惧停在了原点。那个人都不曾重温这些岁月,自己又何苦执着不放?但自己又为什么执着不放呢?因为眼睛被遮蔽的恐慌,还是别的什么?
“你又喝醉了。”
不见他的第五十四天,吴想第一次听到了幻听。声调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一丝情感起伏。但听起来就是这么暖心。幻听这种事,也太好笑了吧,原来这种执念已经到了这样病态的地步。吴想没有睁开眼,不过抬手捂脸时,手被人捉住了。
“我说,你又喝醉了,所以,我们回家。”
吴想只是任由眼泪簌簌地掉着。紧闭着眼睛,眼泪依然在眼角迅速地凝成大颗水珠,沿着脸的弧度滚落。不见他的第五十四天,吴想第一次落泪,狠命地哭,似乎只要眼泪一直不停地落,就能浸透那层蒙住她眼睛的纱。他还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从天涯海角又回到了他身边,所以她依然不敢睁眼。即便是那只僵在空中的手被握住那么久,熟悉的温暖从手臂一直通往心里。夜依然很深,但那也许不再是浅灰色,还会有一轮明月挂起来。吴想边哭边想,自己好像很幸运。不管是因为什么而不见了那个人,当他开始疑惑自己完全孤独时,那个人又回来并握住了他的手。就算那个人的眼依然一如既往的深,但被握住的这一刻,就像眼前那层纱被扯下,伴着光亮出现的,只有那个人清晰的脸庞。这条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目光依旧淡然,却流转了丝丝柔情。这是一种近乎愚昧的执着,但吴想还不知道该如何脱离这愚昧,或者说,他并不想脱离。
这一刻,吴想又没骨气地想着,不如,就这样吧。那个人要走也没关系,只要他还会回来。等多久也没关系,只要他会回来。生物电波又真切刺激到吴想时,心情欣喜得,简直要发狂。神有多眷顾自己?即便是他与众人同样在迷失,被蒙目,但他还在与那个人并肩通行,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