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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七出之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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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光尚早,暑气并未上来,两人走在佳木葱茏的院中,倒觉不出此时已是盛夏。东跨院里,管家老陈正弯着腰给一株花树打头,裴煜一眼望去便知是裴枫最爱的红芍。一股混合川芎、牛黄、麝香的药味从屋里传出,裴煜冲正欲过来行礼的老陈摆了摆手,轻轻撩起门上悬垂的绿罗纱帘,走了进去。
房中寂无声息,床前一人低着头,露出颈后一片雪白,正用毛巾细细擦拭着裴枫的脸,一下下,擦得极其认真,仿佛外界一切都是隔绝了般。裴煜清咳了一声,那人仿然惊觉,匆忙转过头来,却正是杜宛桐。“少爷,关小姐,你们来了。”她穿一件素色旗袍,通身无一丝点缀,素髻高挽,面容洁净,打过招呼后,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落回躺在床上的裴枫身上。
裴煜见她形容消瘦,眼圈发青,心中微动,素日厌憎的情绪不由减了几分,低声道:“姨娘辛苦了!”
杜宛桐身子一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嫌弃自己如敝履的裴煜,竟然唤自己为“姨娘”,愣神间,眼圈就红了起来。
裴煜趋前一步,走到床前,矮下身子,摩挲着裴枫悬垂在外的手臂,“还是一直没醒?”
“没有,但我相信他一定会醒来的”,杜宛桐立在他旁边,神色凄凉,缓缓摇头。
关晴见裴煜面容惨淡,声音微哽,心中痛极。快步走到裴煜身边,俯下身去,在裴枫耳畔轻语道:“裴伯伯,我是晴儿,我来看你了。快点醒来吧,我和裴煜还等着你再带我们出去狩猎呢,就像我们幼时,左牵黄,右擎苍。裴哥哥是阿黄,我是小苍,好不好?”
茂密的丛林里,年轻的裴枫左手抱着关晴,右手牵着裴煜,一边大步走着,一边教两个小人背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伯伯,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只苍鹰?”小女孩的声音糯糯软软,伸着两只小胳膊作展翅欲飞状。“像,像极了,晴儿就是一只小苍鹰”,裴枫低下头在她骄傲的小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那哥哥便是阿黄喽!”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弯起的红唇带着一丝狡黠,指着站在地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幼稚”的男孩。男孩心中正鄙夷她的幼稚,没料到她竟指自己为狗,不由俊脸飞红,怒道:“关晴,你才是阿黄呢!”见两个小人斗嘴,裴枫哈哈大笑,将怀中的女孩放下,取下斜挎在身上的猎枪,瞄准了迎面奔来的一只野兔。那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时光……
裴煜在回忆中留连,那时的裴枫强壮精悍,山般坚韧,现如今,却像一头老牛,用完了最后的气力,兀自挣扎。杜宛桐哪解他心思,见他面容古怪,时而微笑,时而气恼,心中暗忖,不会伤心过度,魔魇了吧?“少爷?”
“嗯?”裴煜自恍惚中回神。
“少爷,带关小姐去吃饭吧,这里有我照料着呢。放心罢,老爷吉人天相,上天必会佑他早日康复!”
“上天?”立起身的关晴喃喃道。
“是啊!”杜宛桐一脸笃定。
“啊,我怎么没想到?听说城中的鸣远寺求福许愿最为灵验!裴煜,我们现在就去。”关晴兴奋地一把拉住裴煜的胳膊。
裴煜见她神情激动,面容绯红,如桃花绽蕊,心中感动,轻轻道:“你还未吃饭!吃完饭再去不迟!”
杜宛桐也在一边道:“不吃饭可不成,尤其早饭,那可是非常重要。女孩子,只有调养好了身体,以后……”说到这里,却住了嘴,只笑吟吟地瞧着关晴和裴煜。
关晴嗔道:“瞧姨娘这张嘴,真真是灵牙利齿。”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也欢喜,偷偷看裴煜,却见他神色凝重,似对刚才那番话充耳未闻,心中一番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习宅,刚把早饭当午饭吃了的蕊洁正在水阁中倚着那朱红栏杆,百无聊赖地看小红用盘中的鱼食喂水中的那些锦鳞。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恹恹地欲回房去。
“怎的心情不好?”
蕊洁吃了一惊,一抬头,果然正是黑裤白衫的习宇勋,俊脸上一抹微笑,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一双星目,深情款款,还如昔日那般魅惑,温柔地闯进心来,蕊洁心如鹿撞,避开那双探视的眼睛,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这么多年,自己见了他还是一如既往,见不得他的柔情,纵他有万般错,只需温柔一笑,便足以令她缴檄投降。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顺手接过他手中的公文包。
“昨夜是我不好,今晚一定向你陪不是”,习宇勋俯下头,在她耳边飞快地说道。
“去你的”,蕊洁的一颗心似被放进了蜜罐,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习宇勋见她眼波横,眉峰聚,妩媚之极,心中一时酥痒,见四下无人,遂偷偷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别胡闹了,叫人瞧见多不好”,蕊洁羞红了脸,四下里张望着。
“怕什么”,习宇勋见她回身欲躲,一把将她抱住。
“你们在干什么?青天白日的,也不怕被下人笑话!”冷冽的声音从花圃那边遥遥传来。
蕊洁一听此言,顿时全身发凉,僵在当场,动也动弹不得,只觉习宇勋在身侧轻轻捏了捏她的腰。那人已径直走了过来,只见她肌肤微丰,虽然已届中年,但一张脸却保养得宜,白嫩一如三十许人,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当年风致,想必年轻时是个倾城的美人。
“娘,你怎么过来了?”习宇勋笑着迎了上去。
“怎么我来不得?”苏婉芩恼怒地拂开习宇勋伸过来的手。
“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娘”,习宇勋缩回手,嘻笑着在□□边的石凳上坐下。
苏婉芩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垂手站立的蕊洁,也挑了一个石凳坐下。“我来,是为了能让我们习家早日开枝散叶。蕊洁嫁进来,已经三年,却仍无所出。这要是在古代,早就犯了七出之条,……”
“娘,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习宇勋见蕊洁一汪泪水在眼中团团打转,心中烦燥,按捺不住道。
“你们年轻,我们可不年轻。当初娶她进门,就是因为你奶奶想早日抱曾孙,现在可好,老人家已嫁鹤西去,她却连个动静也没有。”
习宇勋一时无语,起身立在蕊洁身侧,轻轻握着她凉滑的小手。
苏婉岑见他二人如此,重重叹了口气,又道:“你们道我想如此?我也是迫不得已。再怎么说,蕊洁也跟我沾了三分亲戚,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别人说闲话。蕊洁,大夫说你这种体质极不易受孕,这你也是亲耳听到的。难不成,你真的想让我们习家后继无人?”
“娘,你就不要再逼她了!”习宇勋一时也无奈。
“好,我不逼你们。蕊洁,你自己说此事该如何了断?”
蕊洁见她说到此份上,心中虽然酸涩,脑中却极是清明,“娘说如何便如何!如果真需要,蕊洁也可以自行回到娘家。”
“你……,这都什么时代,还说这种话”,习宇勋震惊不已,直瞪着蕊洁。
“傻孩子,我并不是要赶你回去。像咱们这种身份,丈夫有个三妻四妾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你瞧,咱们家也有两个姨娘,我的日子不是还要照常过下去。这丈夫啊,就像牵在咱们手中的风筝,有时也需要适当松一松,让它有更广阔的天地去飞,这样的夫妻,生活才会和美。昨日,陈司长夫人说她有个远方表妹,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我瞧了照片觉着也不错,就是不知你们的意见。”苏婉芩目光犀利,直直落在蕊洁脸上,似要从她脸上捕捉出任何风吹草动。
“娘,你省了那份心吧。”习宇勋听她提及陈司长夫人,登时发作,怒冲冲不管不顾而去。
“你,你这个不孝子。”苏婉芩气极伤心,一时也红了眼眶,对仍然恭敬立在面前的蕊洁愤愤道:“你怎么说?”
“娘,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正有此打算,只是尚未来得及向您老人家秉明。”见宇勋拂袖而去,蕊洁深藏心中的念头终于明晰起来。
“你?”苏婉芩一脸怀疑。
蕊洁坦然地点头道:“只是这人选可不是你和我所能决定的,必须宇勋心甘情愿才行,您说是吗?”
苏婉芩见她似成竹在胸,又惊又喜,“你有合适人选?”
蕊洁心中凄凉,摇头道,“目前没有,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人选的问题,而是宇勋能接受什么类型的女孩。”
苏婉芩点头道:“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操办。我希望越早越好!”说毕,起身离去,可还未走十步,突然回转头来,抛下一句,“记住,做个贤内助!”
蕊洁笑着点头,那笑似千年冰雪冷清凄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