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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交心 ...

  •   如今已近冬至,近年的第一场雪虽还未下,这天儿却是越发的冷了。天阴沉沉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衣服,加紧赶路。
      骊歌现在很后悔,非常的后悔,后悔没带他那件白狐皮的披风,哪怕是那件皇上赏的黑貂皮的披风也行啊。以前出门都是下人帮他打点行装,如今临时起意,出来的仓促,竟没想到这一点。抱着膀子,瑟缩着身子,顶风行了一阵,骊歌实在冻得受不了了,转头看见路边有个面摊,也顾不上身份,拽着杭九生就坐过去拍着桌子大叫:“哎,来碗面!不,两碗!”杭九生很无奈,虽说如今两人都是一身的粗布麻衣,一副乡下农夫的打扮,非常时期应该低调,可他就是想不通,骊歌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么对路边摊那么感兴趣。这一路行来,杭九生算是见识到骊大公子的贪吃程度了,往往是左手肉串,右手糖葫芦,怀里还抱着糖炒栗子,嘴里吧唧吧唧不断,还隔三岔五地问他“哎,那是啥?好不好吃”。似乎……相比于珍馐美味骊大公子对各地小吃更感兴趣,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几百年没吃过路边摊一样。杭九生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物以稀为贵,他骊大公子在王府里什么好吃好喝的没见过,何况府里还养了个曾经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不惊人死不休的蜀主做饭的蜀宫第一御厨?只是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厌,偶尔换换口味也好,而且关肃山对他管束极严,恐怕平时就是有心也没机会,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不抓住他就不是骊歌了。
      面做的很粗,擀得弯弯曲曲的,料也少得可怜,一般也就是这处码头的船夫脚夫才会过来填填肚子,杭九生母家虽不是大富人家,倒也少不了他的吃穿,家里做的面也比这好吃,尤其是娘……想到母亲,杭九生鼻子一酸,眨眨眼,强忍住感伤的冲动,他不愿让人看出他的软弱,尤其是在骊歌这么一个不辨敌友的人面前。抬头去看对面的骊歌,似乎吃得很香的样子,杭九生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更提不起食欲,挑着面条,淡淡问道:“你似乎很习惯啊?”骊歌一呆,停下扒面的举动,抬头看看他,“哧——”骊歌将嘴边的面条吸进去,嚼了几下,勉强咽下去,看着杭九生那张带着淡淡忧伤的脸,忽然低笑道:“你还真以为我天生就是什么贵胄了?”杭九生瞥他一眼,挑起一根面条,皱皱眉头送进嘴里,淡淡道:“难道不是吗?”骊歌看了他一会,忽然摇头,认真地道:“不是。”两字出口,倒另得杭九生一愣,自他与骊歌相处,骊歌跟他说话不是冷嘲热讽,高高在上,就是虚与委蛇,真假难辨,所以杭九生一路行来对他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对他的话更是只肯信一半。只是……骊歌几时用过如此正经的态度,如此认真地跟他说过话?杭九生不由暗暗提起小心,狐疑道:“嗯?什么意思?”
      骊歌没说话,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条,似乎在考虑该如何开口,杭九生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等着。良久,骊歌才沉吟着开口:“我生身父母原本是一对贫贱夫妻,只是后来,父亲他抛下我们母子俩,外出参军,累功至参将。母亲带我进城去寻他,不料……”骊歌说到此,眼中闪过一抹哀伤,似是掩饰般将头低了下去,然而却还是没能逃过杭九生的眼。骊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不料,他却另结新欢,娘带着我就在自己家门口被小厮奚落,他却避而不见,后来……若不是爷爷极力挽留我们母子,又碍着“后富贵,糟糠之妻不可休”的古训,只怕我跟娘早就露宿街头……也未可知……只是,进了府又能怎么样呢?除了爷爷,谁都不待见我们母子,连丫鬟都敢欺负到我们头上。后来……”骊歌惨笑一声,哀哀说道,“后来,爷爷去世,我们母子在曲……他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他算上娘一共娶了四房妻妾,其中平妻尤氏是高官的女儿,本来娶回来是要做正妻的,却不料被母亲和爷爷横插一杠子,自然看我们母子俩不顺眼,在家中百般刁难。他两个小妾后过门的原是名歌妓……呵,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那名小妾确实美貌,只是张扬放荡,也许对他来说别有一番风情吧。那年,这名小妾有了他的骨肉,狂得不得了,只是想不到……想不到啊……”说道此,骊歌笑得更是凄惨,眼中有泪光莹然,情态似疯似狂,杭九生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愕然道:“那孩子……”骊歌收敛了下情绪,吸了吸鼻子,自嘲道:“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就轻易地否决了我嫡长子的身份;一名卑贱的歌妓,就轻易地打败了我娘。那天我在花园和书童们玩,碰巧四娘也来逛花园,我不知道,当时他们追我,我就笑着跑开了,没想到转身一头撞到了四娘,就是那一撞……孩子,没了……”“没了!?”杭九生失声道,骊歌苦笑着点点头:“对,没了。谁想得到呢,一名孕妇,被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撞了一下,就流产了。当时我爹拿剑指着我,要杀我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偿命,我娘死死地护住我,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在那一刻歇斯底里地与爹大吵,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打动爹……我娘当时是那么绝望,她说,好,曲……你不是看我们母子俩不顺眼吗?既然这个家容不得我们,我带驰儿走就是……所以,我们母子俩就被赶了出来……虽说是娘为了我主动带我走的,但是,在别人眼里我依然是个被赶出家门的逆子……呵,呵呵……”骊歌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悲伤到极点,却不知该怎样表达。杭九生眼中闪过一抹心疼,脸上露出怜悯的表情,看向他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良久,杭九生才叹了口气,看骊歌还是沉浸在悲伤中,就想着转移下话题,于是沉吟道:“那你的三娘呢?她怎么样?”果然,骊歌听得此问表情放松了些,目光也温柔了些,脸上隐隐有着笑意,轻缓地道:“她?她很温柔,像娘一样,但是不同于娘的外柔内刚,她好像……就像是水一般的人物。她娘家本是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沦为渔家女,又被父亲收入府中。她是府里除了爷爷唯一肯拿正眼看我们母子俩的主子。她明明是妾,却偏要把自己当作侍女来侍奉娘,她不参与府里的争斗,平时总把自己藏在大人物的后面,就好像……她往那一站,就如一株花树,静谧淡雅,安静得让人忘了她的存在,偏偏又离不开她。哎,她还给我生了个弟弟,当年我走时他已两岁,算算年龄,他今年该十二三了吧。”杭九生见他神情虽仍悲戚,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笑意,知他暂时好些了,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松了一口气。
      骊歌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杭九生这样一个原本是敌人的人说起这些,也许是心里压了太多的事,又压了太久的缘故吧。骊歌仰面朝天想了一会,头一偏,看向杭九生,问道:“那你娘呢?受大房的欺负吗?”杭九生一怔,想了想答道:“也算不上欺负,大娘虽然强势,但却正派。虽然对我娘比较严苛,倒也不会刻意刁难。所以,我们母子俩在翟家倒还过得去。”“你爹呢?”骊歌又问,杭九生眼神一黯,有些萧索地道:“还可以吧,对我不宠爱也不苛责……刚记事时爹对娘虽然不是很宠爱,却也不疏离,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冷不热,甚至于……厌恶……”顿了顿又添了句,“我是庶子。”骊歌目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似是随意地问道:“哦?是吗?那你大哥应该很受宠爱喽。你们俩兄弟感情怎么样啊?”杭九生淡淡地道:“从我记事起我大哥就被我爹送出去学艺了,我对他印象不多。”
      突然,杭九生眼中厉芒一闪,霍然抬头,冷笑道:“哼,骊公子真是好手段,这戏演得还真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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