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世家》酒莲

37、第37章

　　盛康站在塌边，看着一地还未凝固的血，仿佛石化。
　　小顺子屁滚尿流跑进来，哭天抢地嚎道：“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当是皇上睡了，不敢来打扰便派人在外间守着，奴才失职，罪该万死！”
　　盛康头脑嗡嗡乱响，瞥了小顺子一眼，道：“滚！”
　　“是是是是……”小顺子膝行退了出去。不多会儿，又跪了进来，“皇上，郭总管在外面，要问刺客……”
　　盛康吼道：“一起滚！”
　　小顺子不敢再说，夹着尾巴默默出去。
　　郭子琼听小顺子出来说盛康烦躁异常，心里明白了个八九分，暗自为宫士诚捏了把汗。心里暗想，若是龙颜大怒，该如何保住他。
　　宫士诚捂着伤口，一路跌跌撞撞往幕都东南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心肺剧痛，喘气都不顺畅了，方停下来，摸着墙弯腰喘了半晌。抬头一看，却是一家客栈。
　　宁广鹿正睡着，听门声轻响，顿时醒来，伸手拿过枕边的钢刀，一手撑着起身，全身戒备，盯着门口。
　　黑暗中只听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道：“莫慌，是我……”
　　宁广鹿耳边一个霹雳，愣了半晌，回过神来，“宫士诚？”说罢，迅速起身，上前一看，不是宫士诚又是哪个。
　　只是，眼前的宫士诚身负重伤，满身满手的血，神智已略有些迷茫了。
　　宁广鹿架起他胳膊，把他扶到房里坐下，焦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怎受伤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伤成这样？谁伤的？你从宫里出来的？”
　　宫士诚惨白的嘴唇勾了勾，竟笑了，“你怎跟个娘们儿似的，问这么多作甚？”
　　宁广鹿闹了个大红脸，住口不说了。倒了碗茶给宫士诚，撩开他衣裳看了看伤口。伤口处边缘整齐，深但细。宁广鹿看着这伤口眼熟的很，细细想了想，猛的睁大了眼：“这是太子伤的？”
　　宫士诚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道：“如今是皇上了。”
　　“他为何伤你？”宁广鹿从床底下翻出绷带药膏，给宫士诚脱了上衣，又去打了水来，仔细上药。“你又怎知道我在这里的？”
　　“郭子琼一直派人跟着你，我听他说的。”
　　“太子还是不放心我活着吧？”
　　宫士诚咬着牙忍住疼，一言不发。
　　宁广鹿弄了半天，看着依旧流血不止的伤口，皱眉道，“你伤的太厉害了，我去请大夫来。”
　　宫士诚半垂着眼，精神很差，虚弱道：“我刚从宫里出来，不知道有没有被通缉，你贸然去找大夫太危险。这里也不安全，万一郭子琼带人来寻，你我都活不了。”
　　宁广鹿一想，“反正我本也想走了，那便走罢。”
　　“去哪里？”宫士诚抬起头，脸色还是不好，深不见底的眼里带了一丝的无助。
　　是啊，他能去哪里？祁国不能回，幕国如今也待不下了。
　　但是，最主要的，是心里所系的那个人不在身边。纵使游历天下，仍是悲凉一身。
　　盛康，那个在深宫之中的男人，果真想让我死吗？
　　宫士诚忽然觉得无趣，不知何去何从。
　　宁广鹿看得出他这一刻的茫然，道：“我爹生前跟我说，他本不想让我继续待在拔乐关。若是有可能，想让我去昆仑，那里是片净土。”
　　“昆仑？”宫士诚问道。
　　宁广鹿点头，“太子的柳叶蝉翼刀，这世上能使得出来的，只有九纹阁的人。他师承九纹阁，练的就是九纹心法。”见宫士诚没什么反应，补充道：“九纹阁就在昆仑山上。”
　　“这我知道。”宫士诚道，“宁广鹿……”
　　“嗯？”
　　“我胸口疼得厉害……”宫士诚说完，咳了一口血，摇摇晃晃站起来，想必是想到床上去躺着，走了一步，眼里宁广鹿焦急上前的小身板一晃，不等再说话，自己便仰面倒下来。
　　这一夜，尤其长。
　　有人昏迷不醒，有人担忧着急，有人冷眼观花，有人纠结难受。但这一夜，还是过去了。
　　翌日，早朝。
　　盛康精神也很差，不住的捏眉心。
　　等想说话的大臣都说完之后，柳晋才道：“今日上朝，怎不见宫副将？”
　　盛康冷冷道：“朕令他去查些事情，昨夜便启程去了。”
　　柳晋不再答话。
　　盛康一股无名的火窜上来，道：“即日便封宫士诚为连城将军，正三品，赐宅院一座。再有进言者，斩！”
　　一片寂静。
　　柳晋虽之前反对，现在却不说话了。倒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实在也没有再反对的理由。别人不知道前一晚发生了什么，他却猜得到的。
　　仁帝尸骨未寒，尚未下葬，正是禁卫军严阵以待的时候。鼎元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进去了刺客？还是在盛康的偏殿？真是笑话。宫士诚不是被盛康派去了什么地方，而是，那个刺客就是宫士诚。
　　柳晋无声的笑了，他扔出的杀手锏，正好切断了盛康与宫士诚之间的信任。
　　毫无疑问，这两人分裂了。
　　此时别说封宫士诚一个连城将军。把皇位给他又如何，他已不知去向。
　　郭子琼早早便等在鼎元宫，见了刚下早朝的盛康，急忙下跪行礼。
　　盛康摆摆手，“起罢。”
　　小顺子等人立刻拿了几件轻便衣裳来给盛康换上。换完又问：“皇上可是传早膳？”
　　“先等等，都出去罢。”盛康皱着眉忍住不耐烦，坐下拿起手边的茶，举到一半又放下。
　　郭子琼看着，不语。
　　盛康道：“什么事？”
　　郭子琼道：“宫士诚的事，不知要怎么交待。”
　　“朕早朝时说派他去查事情了。刺客嘛，你随便找个人便是，这等小事莫要再来烦我了。”盛康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几乎是嚷嚷着说道。
　　郭子琼道：“那……还要追查他的下落吗？”
　　盛康一愣，问道：“他，还活着吗？”
　　“不知道，昨晚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伤得很重，在一个客栈里。想必受你一刀，也活不多久了。”
　　盛康怒道：“他若是躲，完全躲得过去！是他自己活该，谁让他一直瞒着我！”盛康“哗啦”摔了手里茶盏，猛地站起身来，在殿里走了几步，努力平息下心里的难受。
　　过了会儿，终于道：“不必了，让他走罢……”
　　郭子琼行了礼，退出鼎元宫。
　　鼎元宫大门外，柳无涯站在一边，见郭子琼出来，上前道：“郭总管。”
　　郭子琼见是柳无涯，行礼道：“皇后娘娘。”
　　柳无涯一身淡色衣裳，堆云髻，虽笑得脉脉含情，却带了三分冷意，“我听说昨夜鼎元宫又遭了刺客？”
　　郭子琼半垂着头，道：“是……”
　　“这倒是怪了，大幕国几百年都不曾有这等事情发生，郭总管一做了禁卫军总管，好像宫里鸡飞狗跳的事情特别多，你说呢？”
　　“是卑职失职了。”
　　“可是追查到刺客下落了？”
　　“尚不曾，不过卑职定全力去查。”
　　柳无涯眼睛一弯，笑了，“郭总管，我一介女流，不敢随意插言。不过，盛康刚登基不久，很多事情都要捋顺，这宫里安全可都靠你了。”
　　郭子琼脑子乱糟糟的，暗想，难道女人说话都是这样绕着弯？她到底想说什么？
　　柳无涯却不再说了，只道：“我去看看皇上，郭总管请忙罢。”
　　郭子琼又行了礼才走，一路上不住寻思柳无涯的话。直到到了禁卫军的院子里，都还没想透她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柳无涯本来也没想说什么。她只是想看个态度。她把她看到的告诉了柳晋，柳晋将他所猜到的告诉了柳无涯。父女两个都是聪明至极的人，都知道，盛康现下，恐怕还不忍心置宫士诚于死地。
　　柳无涯到鼎元宫里一看，盛康已经到偏殿休息了，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地碎片。柳无涯不敢轻易去打扰，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等。
　　霞光万丈，照得幕都一派懒洋洋。
　　宫士诚只觉头顶白花花一片的耀眼，勉强睁开眼睛，随即又闭上。
　　宁广鹿的声音响起来：“咦？刚才睁眼了，怎么又闭上了。哎哎……宫士诚，你可是醒了？”宁广鹿板着宫士诚的肩膀梦一阵摇晃。
　　宫士诚险些吐出来，紧闭着眼睛道：“好了好了……”
　　“这是醒了，睁开眼我看看。大夫！醒了醒了……”宁广鹿恬噪的大呼小叫。宫士诚睁开眼看了看，不是在客栈里，“这是在哪？”
　　宁广鹿被一个头发胡子半百的老人推到一边，在宫士诚视线不及的地方道：“大夫家里，你昨晚晕过去可吓死我了。不过不妨，大夫说失血过多，虽也伤及肺腑，不过不打紧，很快就会好。你身体底子厚实，死不了的……”
　　大夫给闹得不耐烦，问宫士诚：“觉得如何？”
　　宫士诚喘了两口，“好多了……”
　　“那便好，我写个方子给你，拿着方子赶紧走。”大夫冷冷道。
　　宫士诚勉强坐起身，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换了身布衣，果真比前一夜精神了不少。
　　宁广鹿道：“能走吗？”
　　宫士诚看了看一脸嫌弃的大夫，心里暗想，这大夫是怕受连累。也好，连累了无辜人，自己也过意不去。宫士诚硬撑着，宁广鹿给他穿上鞋，他试着走了几步，尚好。
　　“谢谢大夫。”宫士诚道。
　　“不谢。”年过半百的老人瘦的皮包骨头，冷冰冰道。
　　宁广鹿扁扁嘴，“我去叫辆马车。”
　　两人本也没什么行李，宁广鹿还是那把走到哪里都不离手的钢刀。宫士诚更简单，他连刀都留在了宫里。
　　两人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朝城门去了。
　　“今日幕都可是有搜查的？”宫士诚问。
　　宁广鹿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宫士诚不答话了。
　　宁广鹿道：“太子应该还念及你们情分吧。”
　　宫士诚转头看向马车外面。行人熙攘，各有所忙。不着痕迹的，宫士诚叹了口气。
　　两人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医馆之后不到一刻钟，一队官兵将医馆上下搜了个遍。只搜出了一地带血的绷带和衣裳。衣裳虽是破了，也染了血，但还是能看得出，是尚好料子做的官衣。
　　领头的官兵一脚将瘦小的大夫踹倒在一边，手里拎着衣裳问道：“他人呢？”
　　大夫吓得两股战战，哆嗦着道：“走，走，走了……”
　　官兵扔了手里的衣裳，看了小老头一眼，道：“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