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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并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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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骑御林军骑回疆进贡的千里马,花满楼和陆小凤皆骑波斯种半兔头型赤马,三十八骑一路飞奔,行至黄昏已出了江浙地界。眼看薄雾冥冥,三十八人在道上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花满楼和陆小凤骑的波斯种半兔头型赤马分别名“绝尘”和“无踪”。据说两匹良驹与名将关羽的赤兔马同属一系,千金难求,花伯父通商波斯人时偶然购得,一匹赠与幺儿,另一匹赠与幺儿的好友陆小凤。两匹马昭示花家曾经的昌盛,想不到再骑上它们时,赠马的老者含冤入狱,而骑马的一个人竟是赴京领罪……世事变幻莫测,不过如此吧。早晨还在鸟语花香的百花楼,如今呢……花满楼推开客房的窗,放眼望去,远山苍茫,小镇零落,自己如今身在的地方应该叫——天涯。
花满楼颇感悲凉,没发现有人悄悄进了房间,进来的人一言不发,自顾自倒了碗酒。听见“咕嘟咕嘟”的喝酒声,花满楼转过头:“肚皮喝酒,天下一绝。”除了陆小凤,天下谁还会这一绝?来人正是陆小凤无疑。
“花满楼,我跟你说个事。”
花满楼走到桌边倒出一杯八分满的热茶,呵在两手中,江南的春天来晚了,越往北越是春寒料峭,花满楼需要用一些温热的事物保持住他本就比正常人低的体温。花满楼的体温略低,但心是热且敏感的,他能感受到陆小凤一路上的心思:“你想说御林军很奇怪?”
“何止奇怪!我陆小凤长那么大,就没见过这样押‘犯人’的!”
“不知道他们的主子有何打算。”花满楼抿一口茶,入口清甜,入喉甘醇,泡茶的水是清晨荷叶上的露水,不错……花满楼此刻也不忘品茶。
陆小凤明显不能淡定如他:“花满楼,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他们那位主子‘图谋不轨’,难不成,他要用你们全家性命威胁你……”
花满楼眨了眨那双漆黑的大眼,笑道:“威胁我什么?”
这一问问得陆小凤心中五味陈杂,其实他心中早有结论,但不愿亲口说出,便借古讽今一回:“汉哀帝与董贤呗!”末尾“呗”字故作轻松,但从陆小凤牙缝里挤出来完全变了味道,花满楼忍住喷茶冲动,只能无奈:“陆小凤啊陆小凤,你正史不读,野史倒通达得很。”
汉哀帝与董贤有一段妙事,“一次,董贤白天压着哀帝的衣袖安睡,帝欲起而不欲惊贤,便将自己的衣袖割断,可见恩爱之深”,这事演化出成语“断袖之癖”,专指男性同性感情。陆小凤话中的意思显而易见。
花满楼不欲与陆小凤纠缠,转开话题:“陆小凤,我以为你会跟我谈正事,如果你只是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好走不送。”
陆小凤睁开眼盯着天花板沉思,断袖这个话题似乎让花满楼反感,如果有一天自己将全部心意告诉花满楼,花满楼会如何反应?花满楼,如何能让你接受……?
陆小凤一时无言。窗外风起了,苍山,晚风,天高,云远。如果肩上没有种种重任,此时与自己的知己把臂同游,古道西风瘦马,不必挂念归途,夜檐听雨,山寺听钟,好不快乐。可惜世间纷扰,从不饶人。
虽然陆小凤觉得“闲事”比“正事”重要,但一想到花家全家还在狱中,心里也不好受,坐到桌边道:“花满楼,我们来说正事。”花满楼递过一杯温茶,谈闲事喝酒,谈正事喝茶,恰如其分。
陆小凤问:“花满楼,你知道是谁诬陷上官家吗?”
花满楼答:“洛家。”
洛家洛云鹤系朝中太尉,为武官最高,秩俸万石,金印紫绶。洛云鹤的长女洛卿岚系当朝皇后。洛家权倾朝野,虽然外界早有传闻洛家与塞外赫白族勾结,但新帝手无兵权,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依靠忠臣御史大夫上官旭家族的支持,勉强维系到今日。而上官家族的财力物力全凭花家支持,洛家出手狠毒,是否存心置两家于死地?纵然如此,也要去会一会。
陆小凤又问:“花满楼,你知道花家的具体情况吗?”
花满楼答:“双亲和六位兄长收押在天牢,并未受刑。”
陆小凤惊呼:“花家七少爷,你怎会知道这么多?我真怀疑你是千里眼顺风耳!”
花满楼笑:“我还知道此地离京只需快马一夜,那位‘御林军领头’真实身份是天牢头领,他身上的白玉同心圆玉佩便是进入天牢的令牌。”
陆小凤大惊:“七童,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聊来的。”
花满楼一路上有意把陆小凤晾在一旁,自己和御林军畅谈,问出幕后推手是洛家,再问一步,得知家人在牢中的情况,一般御林军怎会知道天牢情况?花满楼再问,那位‘御林军头领’便道自己是在天牢做事,普通在天牢做事的岂能戴得起白玉玉佩?花满楼有心“聊天”,头领一心巴结皇上的贵客,你情我愿,最后让花满楼“聊来”了如上情报。月色朦胧,暗香浮动,横斜的树影映在花满楼的侧脸,花光树影人面,不似人间景色。陆小凤忽觉眼前人有些离迷。
“花满楼,这是真的你吗?”
是真的厌恶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只愿守小楼一座的花满楼吗?
花家七少蹙眉低头,“陆小凤,身不由己,心不由己。”花满楼不想套御林军的话,更不想利用御林军的“某些”心理,只是双亲兄长蒙冤不白,不主动出击难道坐以待毙?身不由己便注定心不由己。
身不由己,心不由己。这两个词令陆小凤心痛眼前人。
“七童,”陆小凤揽过蹙眉的人,“答应我……”陆小凤双臂紧紧环住花满楼的肩膀,在他耳边呢喃,“一,让我分担点负担;”花满楼侧了侧头,最终没有推开搂住自己的一双手臂,任陆小凤把自己圈在怀里,轻轻向前一倾,把全身重量都放进抱住自己的人的怀里。
陆小凤胸口颇沉,却是心安的感觉,他伸出中食两指拨开贴在花满楼脸颊的碎发,唇贴在花满楼耳边低声道:“二,莫要做太多让自己不快乐的事。”语气很轻,很轻,似要融进如水月光中。
花满楼修长的手指抚上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几年漂泊几年停留,竟没有仔细感觉过这双手的温热,花满楼的手自陆小凤的手背反握,修长的手指插进温热的五指的空隙间,十指相扣,顿片刻,花满楼先抽手退开一步,轻声回应:“好,我都应你。”
陆小凤还想说什么,花家七少爷已经转身背对他坐下,不再给陆小凤继续前面话题的机会,说起另一件事:“陆小凤,此地离京不远,明日我被押解回京后,不知能否见到家人,亦不知皇上作何处置,”花满楼轻摇折扇,语气平缓,“况且御林军的话不能尽信,无论如何,我今夜一定要去天牢见家人一面,顺便问清实情。”
陆小凤并不惊讶,花满楼说出套来的信息时,陆小凤已经猜到花满楼的这个念头。陆小凤多想与花满楼同去,但如果两人同时消失,必将打草惊蛇,所以他得留在客栈拖住御林军,直到花满楼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三十八骑再如没发生任何事一样一同进京,御林军自然察觉不到其中插曲。
陆小凤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化为一句:“你一人前去,多加小心。”
“眼下只差取得那块天牢令牌了。”天牢令牌便是白玉同心圆玉佩,一直挂在领头身上,取来并非易事。
陆小凤突然狡黠一笑,望月吟诗:“危楼高百尺……”却怎也想不起下一句,花满楼灵光一闪:“手可摘星辰!”花满楼立时明白陆小凤的语意。陆小凤笑吟吟作掐指状:“算时间,我的鸽子快把老朋友带到了。”
原来陆小凤为防不测,早在御林军到百花楼之前就飞鸽传书到万梅山庄请出老友西门吹雪和司空摘星。花满楼睁大眼睛笑问:“陆小凤啊陆小凤,你和哪家姑娘呆久了,竟变得细心起来?”
“花满楼,我若独身一人大可没心没肺,只因你在身边,才万事不敢疏忽……你千万小心,别被那居心叵测的皇帝抓住了……”
“抓住如何?说来听听!”窗口突然响起人声。
陆花两人一起回头,看见窗口吊下来一个脑袋,不正是偷王司空摘星?!另一个白衣胜雪,臂抱长剑,坐在窗外梅树上的,正是剑神西门吹雪。陆小凤本来说得动情,这下被司空摘星搅黄,陆小凤一个劲骂“猴精,猴精”。
黄昏兼细雨,窗外梅瓣飘零。
四人商议好拿取令牌的计划,到了晚饭时间,陆花二人下楼用餐,西司二人也离开客房,去了别处。
饭桌上,陆小凤突然一改臭脸,与领头喝酒吃肉聊江湖趣事,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领头这回碰到了一个既能千杯,话又投机的人,一时兴起,又叫小二拿两坛烧刀子来。
正在大家谈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铁器碰撞声,三十六个御林军立即摁紧刀鞘,全然不见先前喜气,领头目光如鹰,紧紧注视着客栈大门。大门外飞进来一个伙计,撞在空的桌椅上,顿时木头落地声,伙计哀嚎声,兵器声,掌柜哭喊声,呵斥声混成一片,领头对着门口大吼:“来者何人?!”
迎着领头的大吼,门口走进两人,一黑一白,都戴了围纱斗笠,看不清真实面目。领头心想:这两人衣着一黑一白莫不是传说中的黑白双侠?黑白双侠行侠仗义,名动江湖,一些贼眉鼠辈怀恨在心,私下喊这二人“黑白双煞”,由此也可见这二人武功之高强,作风之犀利。黑白双侠名声在外,却从没听说过他俩戴斗笠,领头心疑,不敢贸然出手,抱拳问:“两位可是山西黑白双侠?”
门口两人不语,领头更疑,半响,黑衣人道:“正是。”
“双侠到此,所为何事?”
“与你们无关!有人举报这是黑店,我俩特来清理!”
黑白双侠怎闲的来做清理黑店这种小事?领头虽不解,但见黑白双侠并不是冲着自己一行人来,不打算多管闲事,手一扬道:“双侠请便。”
这下掌柜哆嗦在地,口里含糊不清念:“冤枉,冤枉啊……官爷……救救小的……”黑衣人不管,冲上前对着掌柜眉心穴便要一掌。这掌若落下,掌柜必死无疑,眼看这掌离掌柜眉心只有三寸,却赫然停住——确切地说,是被两根手指夹住。
是“灵犀一指”!但此时用这招的人不是陆小凤,而是花满楼!花满楼最见不得他人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故出手相救。这一来黑衣人被惹怒,大吼:“哪来的黄毛小子坏我行事,我先了结你!”话未说完,掌风急劲已扇到花满楼面前。领头心想皇上的贵客若出半点差池,自己就是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立即大喊:“保护花公子!”一群御林军纷纷拔刀相向,黑衣人见状马上变掌迎敌,花满楼一个侧身躲过一掌,但被掌风刮个踉跄,直退两步,险些跌倒,“花满楼!——”陆小凤自后面冲上来接住将跌的身体,扶到楼梯边,不再参战。
御林军人多势众,黑衣人渐渐不敌,御林军眼见得手,一直在旁边冷眼观战的白衣人飘然而至,剑不出鞘,以剑鞘一连串击打御林军的头、颈、肩、胸四处,转眼黑衣人已得解围。黑衣人突围后脚下生风窜向领头,一爪向领头的要害抓去。黑白双侠何时变得如此下流?!领头心一惊,来不及全身而退,只转得过半身,听见“砰踉”一声,腰间的白玉同心圆玉佩已经不见,脚下是一堆玉碎粉末!领头暴怒,黑衣人竟然抓碎了自己的玉佩!领头一怒之下挥刀砍向黑衣人右肩,刀落瞬间被一把剑鞘格住,原来是白衣人助阵,黑衣人大喊:“风紧扯呼!”白衣人一提黑衣人,两人同飞出数十米,已到门口。
领头欲追,脚下一虚,酒气上头,原来是先前和陆小凤喝太多了。领头如此,其他御林军更是摇摇晃晃,追出数十米,黑白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领头正思量,听见门内陆小凤大喊:“花满楼,你怎么了?!——”御林军奔回,见花满楼双目紧闭,嘴唇微张,领头想花公子定是受惊昏厥了,回去如何交代?便无暇再顾黑白双侠的行踪,赶紧命人抬花公子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