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灭》一树槿花

4、回首

　　四.车子停在一条弄堂口，我们下了车，几乎是挤进了巷子。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一直延伸到远处，两边都是古朴的青瓦房。一扇大红漆木门出现在眼前。门并未上锁，萍姨轻轻一推就开了。吱呀一声，木门仿佛经受不住似的呻吟。院子里都是平房。我想这院子和蝶笙家洋房的年代应该差不多，或者还更老一些。
　　朴素简单的院子里种着几株向日葵，明黄的花瓣正绽得欢。我们进了正屋，仍是一样的古典，就好像在参观博物馆。家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民国流传下来的古董。
　　我终于知道瓷初的声音为什么那样有穿透力和震撼力了，十几年生活在这样与现代格格不入的环境中，怎能不被悠长的古韵感染呢？
　　正出神，瓷初端着茶盘过来了，茶盘中的杯子都是盖碗茶杯，让我觉得很难适应。在这样恬静的环境里，连大声说话都是粗鲁的。
　　我试着喝了口茶，看看我们身上的衣服，与这间典雅的院子没有丝毫关联。在这样的大房子里，我总是觉得冷清。
　　艰难地喝完茶，我们也该告辞了。于是我们起身准备离开。萍姨把我们二人送到那条细窄的胡同口。
　　萍姨没怎么说话，只是把我们送出大门，送上车，然后默默地转身回了老房子，瓷初根本就没出来。我很奇怪，蝶笙，你们和萍姨关系很不好么，怎么都不说话啊？蝶笙叹了口气，说：“萍姨家里条件不好，你也看到了。我妈想给她钱，不过她不肯要。初儿差点没上成大学，幸好我妈是学校董事，给她拨了一笔奖学金。”我为那样一个女孩子惋惜，如果她的家庭条件再好一点，生活也不会是这样子。
　　回到学校，我们立即展开了电影的筹备工作，虽然剧本还没结束，但我已经说服蝶笙演玉明珠了，其它角色就由导演自己挑吧。
　　第一场戏拍完，我跟蝶笙说好早点回寝室。回去之后，我央求她多给我讲讲她外祖母的事。
　　晚上，我缩在被子里，听我对面的蝶笙给我讲一个遥远的民国故事。

　　前面的你都听初儿讲过了，我就说说后面的。外祖母在百乐门做舞女，但她不甘心，她就跟老板说她想上台唱歌。老板就让她试一试。不过老板还是很宽容的，没向外祖母索偿，听外祖母唱歌简直是一种折磨。虽然外祖母失败了，但她希望老板再给她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她一定会脱胎换骨。
　　一个月后，外祖母又去找老板，这次她果真没让老板失望。她声音尖细高亢，再也不跑调了。经过老板的亲自验收，外祖母终于能登台了，不过她还提了个条件，说她虽然唱的好，但要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必须放她以前录好的碟片，怕出错。老板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就答应了。
　　外祖母正式成了百乐门的新星，每天有很多人来听她唱歌。有一天果真来了一个大人物，好像是个什么军统头子，点名要听外祖母唱歌。外祖母拿出她的碟片，放了两首歌，并没有真唱。当然，录的比唱的好听多了。那个军统头子一下看中了外祖母，送了她一套租界里的洋房，就是我家现在住的。
　　但是，不久后，那个军统头子被推翻了，他带着老婆孩子逃走了，早就忘了还有外祖母这个人。外祖母y又无依无靠了，回到了百乐门。老板一直把外祖母当女儿一样疼爱，看到她回去特别高兴。
　　几个月之后，军阀们不再混战，因为日本人来了。老板解散了百乐门，就算毁了也不让它落到日本人手里。关门前夜，外祖母告诉了老板关于碟片的事。
　　那两张碟片根本不是外祖母唱的，而是教她唱歌的老师唱的。可是老板不仅没责备外祖母，反而把她许配给自己的儿子，给外祖母一个完整的家。新婚时候，老板送他们一片院落做新房，那几处院子就是萍姨家。
　　可惜的是，老板生了一场大病，一病就再也没起来。外祖父后来去参军，最后也殒国了。外祖母当时已经生下我妈和萍姨了，不过在我妈她们两岁，也就是1956年，过世了。
　　现在这两处外祖母留下的房产里，都挂着一副她的照片和一张她的唱片。

　　好像辗转于一出民国大戏，我没想过身边人有这样的经历。对于蝶笙外祖母的了解，让我对剧本更有信心了。我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只是想着蝶笙的家庭。这种韵味悠长的历史为什么在蝶笙口中没有一丝波澜？难道蝶笙对我还有所隐瞒么？一夜星辰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