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遗梦》紫金流云

4、人之将死

　　灯火如豆，“噼啪”的响在两个人中，昏黄的灯苗高一下低一下，流转着尴尬的气氛。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沉默着，谁也肯说第一句话。

　　院子里种着的药草开出奇异的花，大朵大朵，呈现暗红色，在风中摇曳，送来诡异的花香。

　　我轻咳一声，察觉到有点不对劲，呆了这么久，每种花散发什么味道早就了然于心，这么奇怪的味道还是第一次闻到。正想起身去看个究竟，身子一晃，又摇摇欲坠。

　　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天葵花开得正艳，粗大的茎秆将我掩埋在花丛之中，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风送来的太息。抬起头时，眼帘下是一张陌生的脸，完全的陌生。

　　我哑着嗓子问他这是哪里。

　　“你的梦境。”他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表情，比起柳木头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竟会想到他，在梦中。

　　一次和族姐聊天时曾说起过她游历人间的体验，当时她说：“刚到人间，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个他，自此后，凡是有梦，必有他的身影。”然后望着远处不知名的地方嘿嘿傻笑。那时的两片最美的霞云飞到族姐的脸上，明丽动人。

　　“可是．．．可是．．．”我突然想起什么，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陌上人，“我怎么会有梦？？我连觉都不睡的啊？？！！”

　　微风拂过，天葵花的骨朵蹭着脸颊，麻麻的，痒痒的。

　　“我知道你不是凡人，但是你已有了凡人的情感，就有了牵绊。日有所思，夜就会有所梦。”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激不起一丝波纹，“以后你做事定会受到束缚，我只是受人所托，前来提醒一句好自为之。”

　　风戛然而止，天葵花都直挺挺的伸向天际，仿佛刚才所有的感觉都是错觉。花朵吐露着芬芳，这个空间笼罩在纯纯暮霭之中，待眼前再次明亮时，陌生人已不知所踪。

　　浑浑噩噩的，不知他所说何意。窃窃嘲笑他神经有毛病后，便自顾自的去采摘天葵花的种子，打算种在院子里。但又想到是在梦中，醒来就什么都没了，一下子失去兴趣，将手里摘好的也悉数撒了。事后想起这个梦，追悔莫及。

　　重重霞雾将我包裹起来，眼前只剩白，纯白。似有似无的药香灌入鼻腔，让我心神安定许多，我轻轻唤了声表哥。只觉手腕突然紧了一下，感受的不胜真切。

　　眼前白茫茫的浓雾慢慢散去，隐隐的看到藏灰色衣袍。是了，是柳修竹。我舒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不打算起来么？”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那就好好休息吧。”

　　窗外飘进熟悉的药香味，越来越淡．．．．．．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如霜似雪，投射到墙面上，拉出的身形也越来越小，最后如一点墨迹慢慢消失在宣纸上。

　　我蒙着头躲在被子里，才发现自己真的会困，会需要睡觉。

　　黑色越来越深，破晓前的一刻天是最黯淡的，再多的星星也无法点亮一点点，给大地一丝光明。

　　一觉醒来，脑袋晕沉沉，一紧一紧的，像要撕裂了似的，疼痛从头顶蔓延到全身，像是被冰块敷满全身，刚要习惯寒冷，立马又被扔进火炉，热气与凉气在身体里相撞，激起一股猛浪。这是我的代价吗，变得更像他的代价？如果只是这样，那我乐意接受更加剧烈的痛苦。

　　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重重的脑袋，走下床去。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再怎么像也不是。

　　衣带上沾染了明黄的天葵花色，星星点点，倒像是专门绣上的小碎花。原来不只是梦。

　　圆月被隐藏在层层乌云里，皎洁的光芒晕开，给乌云绣了层金边，只有这一点光亮，像玉石掉进陈墨里，被污染殆尽。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裙，站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即使现了形也不会被看见。

　　我很享受这样的宁静，白天的纷扰都消失无踪，心境似乎也变得开阔而恬淡。时而微风吹拂，送来淡淡药香，像极了他的味道。发丝微微扬起，飘在半空中，遮住了半边脸。反手抚上脸颊，没有一丝温度，像凉凉的夜色和飘摇的洁白月光。

　　“唉，终究不是同类．．．．．．”轻声叹口气。

　　磁性声音低低的传来，听得有些模糊。挑起眼睑，藏青色的衣角顺着风吹得方向进入眼帘。

　　不知自己该以什么角色面对他，转身欲走，又不愿错过与他独处的机会，犹犹豫豫间，人已经不见了。

　　月亮消失了，天反而越来越亮。

　　晨光微露，天边鱼肚白似的雾气迷迷蒙蒙，看不真切霞云是红是黄，只感觉暖意洋洋。身形已现，药株开出的奇异的花，血红血红的开遍了院落，衣服也正是红色的，站在其中仿佛本来就该是它们其中的一份子似的。

　　雾气氤氲，迷茫了眼帘，眼前除了红、白，再无其它。

　　呆了许久，腿脚有些僵硬发麻。硬硬的挪动几步，拖着倦了的身子又回到屋里。刚坐下还没来得及脱鞋，远远的传来一声尖叫。我抖了抖，自己都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紧张的？

　　正急着去探究竟，脚又正麻着，委实有些焦急，却又只得一步步拖着前去，实感无奈。

　　挨到客房时，柳修竹已经到了，坐在床沿上诊脉，玄青色的长袍上挂着一株浓艳大红的药用罂花，色彩跳度太大，看上去很是奇怪。悄悄地抬起眼睑，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却看到他一脸的凝重，双眉紧锁，有些惨白的脸上认真的表情让人不敢亵渎。

　　我似有不祥的预感，忐忐忑忑的问：“怎么了？”

　　一起身，罂花掉落在地上，他似乎没有看见，踏过花朵，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招呼我跟他过去。

　　院里的浓雾慢慢退散，和煦的阳光倾泻下来，透过树丫和层层叶子投射出圆圈落在地上，风吹动树叶，圆圈也跟着晃动，明晃晃的，像明星在闪耀着光辉。安静的院落只能听见鸟鸣和风声，倒是一排安详和恬淡。

　　“她就要死了。”

　　再美好的氛围也是要被打破的，我不自觉的晃了一下，有点伤心。我与她的生死本没有太多牵扯，只因她是我第一个救的人，便也上了心。自此，我也更能体会族姐当时的心情。

　　我是可以没有太多情感，但显然柳修竹是不能漠然视之。他是位大夫，救死扶伤是天职，当这个职责没有履行好，他不仅有伤心，更有自责和内疚。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乌黑的眼珠子看着一动不动，定格了似的看着那片飘忽不定的云。

　　“我在她嘴里找到一味药，”柳修竹没有回头，他知道我在身后，便淡淡的说，“这味药无色无味，但是沾染上罂花，就会显出血红色。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种药常人吃下会头昏脑胀，但烧伤或是四肢麻痹的人服下后就会悄无声息的死亡。”他对我说，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脸色平静的有些异样。

　　我不明白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便没有动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那片云隐没在一米阳光之后，有些刺眼，柳修竹终于将头低下来，转了身，定睛看着我，痴痴地模样让我脸色一红，更加疑惑他今天的言行。

　　“哦”轻轻应了一声，垂下头，似有些羞涩。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闻一句“以后小心点。”和脚步离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