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我是帅哥市丸银

2、2

　　3
　　郑允浩大沈昌珉两岁，但是俩人同届同班。
　　用沈昌珉的话来说是郑允浩太笨留级了而自己太聪明了跳级，但是他这话也只敢自己跟自己悄悄说。
　　关于郑允浩的事儿，他总是要悄悄装作不知道才好。

　　比如说看起来健康活泼到不行的人因为自闭症在特殊学校呆了一段时间，比如也会因为察觉到同学的疏离伤心难过到脸都变色却要装出不在乎不经心的样子，比如某天夜里路过郑允浩放假从门缝里看着郑允浩对着一张照片发呆发愣眼泪没有声音一点点地掉。

　　余光瞥到照片里是个长发的女人。沈昌珉十多岁的年月里接触过的女人只有他的亲妈，这个唯一的从小亲他疼他打他骂他但还是爱着他的女人。除此之外他无法想象到到底是怎样的情感要让人对着照片哭，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郑允浩肯定也不会给他解答迷津，所以这种事情，还是需要悟性。沈昌珉自作聪明地猜想应该是他的女朋友。甚至由能够让男主角掉泪这个情节延伸出去，搞不好会是韩剧里永恒的白血病/车祸等桥段造成的孽缘虐恋，足够铺成一段可悲可泣的爱情，只是转念觉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诅咒人家实在不道德，沈昌珉甩了甩头丢掉这个脑内想象。
　　你还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沈昌珉，他拍拍心口自我安慰。

　　然后隔日醒来后各自都回到正常的轨道。
　　沈昌珉整理完书包叼走一片面包就往单车上跨，然后抬头看见二楼窗户打开，半开的窗帘随着风飘飘然，郑允浩显然是还没起床的样子。
　　想了想就蹲下身捡一个石子往窗子丢去，然后没命地蹬开自行车跑，一气呵成上气不接下气，拐出几个路口后沈昌珉猛然一个直刹车，忽然幡然醒悟醍醐灌顶，想通了一个问题。

　　俗话那句是这么说的，叫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如果想要和郑允浩保持良好的兄弟情谊，或者退一步说就算称不上良好但好歹也要是兄弟般的情谊，总不能一味等着盼着郑允浩会先开口说话会先心平气和会先退让，如果郑允浩真要那么做了要么就是铁树开花要么就是天要下红雨。所以沈昌珉想通了，怎么说也得有个人宰相肚里能撑船，皮厚一点挥着船桨往对方心里打一声招呼。

　　所以当郑允浩揉着头发摇摇晃晃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踹开教室后门时看见自己桌面上一袋牛奶和一袋吐司，第一反应是自己踹错门了。然后看着坐在前面几排的沈昌珉转过脸来冲自己笑得一脸慈祥，咽了咽口水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幸好比他晚几步进来的老师从正门踹进来，中气十足大吼一声郑允浩下次再让我抓住你迟到你就等着留级吧，郑允浩才恢复正常的神色，耸耸肩把背包塞到抽屉里。
　　然后坐下来时候犹豫了一下，把牛奶面包也塞进去，塑料包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细细尖尖地有点吵。

　　然后整节课郑允浩都心不在焉。
　　事实上他上课一直都没怎么认真过，不是睡觉就是发呆。但是那是属于放空状态的心不在焉和此刻这种满腹心事的心不在焉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其实有些问题也不是这个时候才开始想才开始问为什么才想寻找答案，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活着浑浑噩噩的状态自己也明白是卡在那个结上了，上不去也下不来。
　　所以说不要伤害小孩子的心灵啊会被记恨一辈子的，郑允浩走了个小差想着以后要是有小孩一定要把他/她泡在蜜里养着，遮住双眼不让小孩看见所有负面的黑色的阴暗的东西，这样会不会让小孩的人生活得更快乐一点呢？
　　郑允浩想想了一下，忽然觉得没劲了。趴在桌上翻了一个面，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始补觉。

　　为什么呢，要丢下我。

　　说是做了个噩梦的话梦里好像也不是很惊悚的内容，只是被老师一个粉笔头砸醒时还是神不在身迷糊了一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抬头看见老师挑起嘴角很是恶劣地笑，“郑允浩你上来把黑板这道题做一下，不会做的话就到操场去跑十圈。”
　　又不是小学生了这种处罚方式摆明了是要给郑允浩难看。郑允浩皱了皱眉想要站起来，然后被前面一个更高的人挡住了视线。

　　“老师，我试试看。”

　　然后郑允浩看着前面努力在跑步的声音就特别想拍拍对方的肩膀问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老师看学生不顺眼想要整学生还需要理由吗，只要一道奥数题就可以了但是沈昌珉那个傻子想也不想就担当下来，在全班人众目睽睽之下在黑板上演算了半天，最后扭回头来脸红得像猴屁股说到咦原来他也不会。
　　郑允浩原本没想理会那个可笑的惩罚的，谁想下了课沈昌珉一脸认真地往操场走去，郑允浩骂了一声真蠢然后神使鬼差地也跟了过去。
　　反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开口说话。直到第一圈结束，沈昌珉忽然放缓了速度挪到他身边，神经兮兮地往一个方向撇了撇，“看到没？”
　　郑允浩看到一棵树，于是很坦诚地回答，“没。”
　　沈昌珉没放心上，“那旁边站着个学妹，嘿嘿，听说她暗恋我，嘿嘿。”
　　郑允浩扭头一看还真有个姑娘，刚被树挡住了视线，再仔细一看还挺漂亮的。只是对于这方面的事情郑允浩实在是兴趣缺缺，也就是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昌珉本来是想开个话题的，没想到对方不怎么领情，撇撇嘴也就算了。一个侧身越过郑允浩，本来是跨上观众席休息一下，没想到一脚踩上塑胶跑道和水泥地交界处时就觉得右脚失去平衡，扭了个奇怪的姿势。
　　近一米的高度不高也不矮，沈昌珉努力挣扎了一下想保持平衡结果失败，果然不能太高估自己也不能随便耍帅，万事得先想想后果才能行事啊。
　　但是糟糕了我不会就这么死掉吧。沈昌珉倒地之前万分悲戚地胡思乱想，我还年轻还没上大学早恋都还没有过如果就这么死了我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真是没有意义啊。

　　其实看着这人长手长脚灵活地很，突然就眼睁睁在眼前失去了平衡往地面倒去。郑允浩的心脏瞬时停滞住，明明就是一秒两秒的事儿落在眼里就像是放慢了无数倍帧数的电影镜头。

　　他怕。
　　他五岁时候看见有人在面前倒下去，人就没有了，然后一大堆人争着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别怕别看。
　　他没有了妈妈。从那时候开始。

　　伸长手臂把对方扯住，死死拽住T恤，指尖都紧绷到发白。

　　直到沈昌珉顺利接触地面时候郑允浩还是一副咬牙切齿的复杂表情，沈昌珉揉揉胳膊揉揉腿感觉自己没啥大事，伸出五指挺疑惑地在郑允浩面前晃了晃，“喂，回神了。”
　　郑允浩神是回来了，有点厌恶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失态，一手拍掉沈昌珉不安分的手就径直往教学楼走去。
　　沈昌珉跟在后面喂喂喂地叫，脚有点扭到啊你慢点走。
　　郑允浩的脚步顿了顿，勉勉强强别过脸，看到沈昌珉凑上来的巨大笑脸后又扭过头装作没看见。

　　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
　　难怪一直别人都说，那个郑允浩啊头脑有问题。
　　沈昌珉一崴一崴地，摇摇头叹了一声。

　　4

　　教室顶上的风扇年久失修，摇起来就会吱呀呀地响。
　　沈昌珉有时候抬头看看风扇这幅苟延残喘的样子内心就深深地忧愁，要是哪天撑不下去倒了下来，这扇叶的杀伤力可不小。脑袋里一分钟可以闪过无数个可能发生的血腥场景，想象着就觉得每一种的疼的可以，沈昌珉咬着笔头想着果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讲台上班主任在搞动员大会，比如说张三同学你都是理科好所以你报理科吧或者是李四同学只要再加把劲就可以上重点班了。然后沈昌珉被同桌推了一下胳膊，立即装出一副正忧虑深思的模样。
　　果然是，“沈昌珉这学期你的成绩略有提神但不要太自满，下学期就是毕业班了一定要更加努力”，涉及到自己的话题随着班主任眼神的离开而结束，沈昌珉垮了垮肩膀放松一下，忽然听到班主任提高了几度的音量，“郑允浩呢？今天没来上课？”
　　戴眼镜的班长很负责，立刻回答说早上还没看到他。
　　沈昌珉撇了撇嘴。

　　猜到了。
　　一年难得回来几次的父母基本上都不会提前通知，像是幸福温暖的家庭那样什么去机场接送来个热情温暖的大拥抱这类的戏码从来没有上演过。
　　沈昌珉在出门前听到隔壁紧闭的卧室里有摔东西的声音才知道他们回来了。然后是零零碎碎的“你到底要怎样不觉得丢脸吗”“不关你的事”“郑允浩我白生你这个兔崽子了”“不是你生的我，是我妈”这么吵吵闹闹其实还有点幼稚的片段。
　　“我知道你气我，对，我对不起你妈，但你一气就是十几年，到底闹够了没有？”
　　“你知道我妈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对不起，我忘记了。我那时候太小了，小到我连我亲妈死之前是怎么疼我怎么爱我的我都记不起来了。”
　　“……”
　　“如果没有你那些丑事，我妈能多活一点，我也许会更懂事呢。”
　　“允浩你不要这样。”

　　不知道脚步停了多久反正郑允浩出来时候正好撞上，沈昌珉有点尴尬翘起嘴角想打个招呼，郑允浩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甩头走掉。

　　其实那一瞬间看着对方的背影会觉得距离特别遥远。
　　虽然从来就没有近过吧。
　　但是不一样的，是一种看不到他心里的感觉。
　　沈昌珉觉得茫然。

　　郑允浩的妈妈是怎么离开的这件事在家里似乎是个禁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用尽一切办法绕开这个话题，所以沈昌珉有时候觉得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好像是天知地知你知就我不知，偶尔是有种局外人的透明感、
　　但是将心比心一下觉得还是郑允浩会更不好受吧。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所以在课间操结束时沈昌珉突然在小卖部的角落看见那个人站在里面吸烟，浑身心涌起一股奇异的冲动，比如说揍他一拳说你这么自暴自弃算什么啊你妈是会开心还是会为你骄傲，有本事你就好好生活好好过啊。

　　我就是个操劳命。
　　总结定论刚下完沈昌珉就惊悚地发现自己把这股冲动化成了现实，郑允浩被自己死死压在墙壁上，满脸是懵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的表情。
　　郑允浩本来是觉得心烦，想着反正都迟到了索性就熬到下一节上课再进去，刚刚点开一支烟还没云雾一番就被沈昌珉吼得头昏脑胀。
　　然后清醒过来后就觉得恼。

　　你凭什么说我。
　　你娇生惯养所有人都宠着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然后等父母赶来时候两个人一手平举着一个装满水的铁桶在操场上蹲马步。郑允浩的眼角破了皮沈昌珉的脸颊擦出血丝，皱巴巴的校服上沾着草屑，都是一副残兵败将的颓样。
　　因为兄弟两公然打架所以被请到学校的父母站在教导主任的身边，阳光太烈了沈昌珉怎么都分辨不出他们的表情。
　　因为是所谓的好学生所以沈昌珉只是被训了几句，然后主任就把火力集中到郑允浩身上，一副恨不得全天下都得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穷凶恶及的架势把入校这么多年郑允浩所犯下的种种罪证都重新翻出来过滤一遍。
　　沈昌珉举着铁桶想着为什么太阳这么晒这样下去不会死人吧为什么水桶这么重为什么时间过的这么慢为什么为什么……
　　郑允浩，你为什么不说话。

　　辩白也好狡辩也好，什么话都不说，只顾着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沈昌珉偷偷瞥视了一眼，只看见对方紧紧咬住嘴唇。

　　导火索再长也有让炸弹爆炸的一瞬。郑允浩的父亲还是忍不住了一手挥了过去。
　　很沉很闷的一声响，也不知道是砸到郑允浩身上哪处了，只听见他一声低低的痛吟。然后是第二下，第三下……直到被沈昌珉的母亲死命抱住，父亲才住了手。
　　水桶砸到地上，郑允浩缩在地上被母亲抱在怀里。
　　“你是要打死允浩吗，你对得起他吗？”
　　“都是我的错，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他这样还不是因为我们啊！”

　　沈昌珉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旁观者了。
　　怒气的父亲，泪流满面的母亲，沉默的郑允浩，还有什么都插不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