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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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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铁幕似的黑暗,像是要把人永远困在这里。
然后是白光。
孙权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清晰起来。
白色、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墙壁是白的,灯光是白的,连身上的被单都是他最讨厌的一种纯白色。
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响起,“哟嚯,醒了啊。”
孙权扭头,那个他认识了整整二十年、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发小正坐在床边,抱着手臂一脸玩味地打量着他。
“义封……”孙权揉搓太阳穴,怀疑自己眼花,“你怎么在这里。”
“被我爹拖过来帮忙的。”朱然说,“你得感谢我,要是我晚那么五分钟破译他们的联络密码,你现在就躺在太平间里了。”
“你爹……朱叔叔也在?”孙权过电一般瞬间清醒了。朱然的父亲朱治是孙坚的老部下,为人严厉,孙家几个孩子除孙策外都没少挨过他训,当初孙翊还偷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朱政委”,直至今日孙权听到这个名字时仍有几分条件反射的紧张。
“开了一队直升飞机来救你们的。”朱然说,“回头还得跟警察厅那边打招呼。”
孙权捏着被单角,过了好一会儿他混沌的大脑里才冒出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伯言呢?”
朱然不说话了。
孙权死死盯着他,眼神一点点锐利起来。朱然被他盯得发毛,垂眼避开他视线。
“说实话,他怎么了?”孙权一个字一个字地嚼着这句话,每个字都重如生铁。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生涩冷硬地像是一层镀了铅的青铜面具。
朱然耸肩,“好吧,还在手术室里。你运气好,虽然全身上下被打得跟马蜂窝似的好在都没中要害,弹壳也没碎,取出来就行了。他的那颗子弹碎在了身体里,出血也不多,但是左肺叶整个被搅烂了,还好我爹出任务时习惯带着医生和急救设备,要不然他撑不到医院就脑缺氧致死了。”
说着说着还比了个卡脖子的动作。
孙权掀开被子起身,却被朱然毫不费力地一把推回了床上。
“好好躺着,横竖他现在还跟手术台上挨刀子你扛过去也看不见人。等他能见人的时候我来叫你。”朱然说。
孙权在心里权衡了好一会儿,才阖上眼躺回去,算同意了朱然的话。
朱然替他掖被角,“这才对嘛。好好休息,晚上想吃什么?”
孙权瓮声瓮气地说:“随便。”
朱然哀嚎:“二少爷,你不知道世界上最难做的一样菜就叫‘随便’么?行行好别折腾我了,不然我买瓶鹿血酒给你灌下去。”
孙权默默骂了句交友不慎,说,“那就鱼片稀饭吧。”
“没问题,”朱然打了个欢快的响指。他走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来摇着孙权,“话说,你这次是来真的?”
“什么来真的?”孙权被他的前言不搭后语搞得一头雾水。
“那个姓陆的律师啊,”朱然说,“都豁出性命救别人了,别告我说你对他是纯洁的阶级友谊。”
孙权甩开朱然的手,“别把我说的跟色利昏头的淫贼似的,我那是替公瑾哥照顾他。”
朱然一声嗤笑,“要看证据么?”
“什么证据?”孙权心头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朱然笑得分外诡异,他抬起右手,衣袖落下,现出手腕处一圈红痕。
“你掐的,”朱然说,“昏迷的时候一直拽着我不放,一口一个伯言起码喊了一百倍啊一百倍。能让你惦记成这样,要不就是你这次真栽了,要不就是他欠了你一个紫金山外加一个玄武湖。”
孙权沉默了,裹着被子一转身,在心里冲自己从小到大的头号损友比了个中指。
朱然隔着被子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孙权肩膀,悄无声息走出了病房。
陆逊醒来时觉得自己胸口几乎没了知觉,唯一清晰的就是强烈的异物感,强烈到他怀疑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它被挤错了位。
他支起头颅费力看去,在看清自己身上器械的一瞬间,觉得自己错了位的心肝脾胃肾能被吓回它们原来的地方。
一套森然可怖的机械正接驳在他身上
是的,接驳,如果可以使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情况。机械繁复的末梢深深没入他胸口,埋在皮下骨下,裸露在外的部分规整精密,罩在他胸口外部像是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外骨骼。
“侬勿要动耸动耸!”
陆逊闻声侧头,一个白衣白裙的中年护士正抱着病情记录卡,在纸上勾勾画画。
陆逊注意到她短裙下裸露出来的的小腿曲线凌厉地像是雕刻家在石膏上劈砍出来的。
“她说,你好好躺着别动。”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听得懂,”陆逊昏昏沉沉地说,“我也是吴郡人。”
“你好,我叫朱然,你也可以喊我的字,义封。”男人的尾音上扬,语调轻快,“我去替你叫二少爷过来。”
陆逊的脑子里混沌如同一桶浆糊,他花了一点时间来思索这人口中的“二少爷”是谁,在他被麻醉药性侵蚀的中枢神经给出答案之前,他看见了孙权的侧影。
朱然打着手势,把一屋子的护士都叫了出去。
孙权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只顾着四处打量陆逊病床旁的医疗机械。陆逊回忆着自己失去意识前两人的举动,觉得现在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良久,终于寻出个问题来打破这片令人尴尬的缄默:“我们在吴郡?”
“是的,吴郡,”孙权说,“我哥去建邺之前一直在吴郡经营,这家医院也是孙氏的产业,相对来说安全一点。”
“我更想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陆逊指指附在自己身上的机械。
“帮你呼吸的,”孙权说,“给你外接了一个人工肺,等你伤好了就能撤掉。”
陆逊苦笑:“也就是说我这段时间不能起身不能干别的事连睡觉都没法翻身只能躺着一动不动等伤养好?”
“原则上来说是这样的……”孙权打量着陆逊的脸色,急忙补充说:“不过只要七天,七天就好了。”
“好吧,我们是怎么死里逃生的。”陆逊换了个话题。
这问话突兀地让孙权挠了挠后脑勺,“是义封——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人——带人找到了我们。”
“不是封山了么?”陆逊问。
“是封山了,不过……”孙权一脸不如归去的神情,“我哥出了整整二十四架直升飞机。从建邺直接奔我们过来的。”
陆逊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有点坍塌。
“不然怎么能把我们送到吴郡来,要是汽车开过来咱们早就被颠死了。”孙权解释。
“那个……义封……是孙家的人?”陆逊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算吧。朱叔叔早就跟了我爹,义封跟我同岁,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同学,大学也进的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他还在学校里混文凭,但是也差不多了。”孙权说。
“你读……大学?”陆逊有些想笑,虽然他知道孙权必然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想象一下他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去自习教室占位看书还是觉得很别扭。
“别这么看着我,”孙权扭脸,“建邺大学的信息安全学院,好歹也排得上名号。”
两人又东拉西扯说了会儿别的话,陆逊有些庆幸孙权没有提起那个吻——那个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尴尬无比的吻——他想着那也许只是孙权死生关头走了一遭后不正常的发泄,而他自己当时也不过是配合着他疯了一把。
他不知道孙权现在心里像是几千只猫爪子在挠,挠得他坐立不安。孙权在陆逊醒来前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最后承认自己是如同朱然所说的对陆逊有了好感,这种感觉于他而言不算陌生,该怎么应对也熟路,孙权面对自己的感情向来坦坦荡荡,但陆逊会如何反应全然不可捉摸,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太短,甚至根本不算熟悉。
不过感觉这种事,只要那一瞬、那个人恰恰好出现在自己眼前,别说认识一年还是一天,一弹指的功夫都都嫌长。
可真到了眼前下决心准备开口,看着陆逊躺在病床上出气都想嫌难受的样子,孙权觉得自己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委实说不出来。
朱然一直等在门外,看见孙权带门出来时一个箭步蹿过去:“成了没?”
“成你妹!”孙权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
“我可没妹妹,就一个弟弟今年才五岁,你不会连未成年都不放过吧。”朱然斜着嘴笑得不怀好意,他瞅着孙权一脸吃瘪的表情,到底是不忍心损下去,捅捅孙权胳肘弯说,“怎么,提到铁板了?”
“你当初真该去考新闻系,这狗仔队的天赋真是亏了。”孙权忿忿然。
“给你抄了整整四年的作业,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朱然抗议。
孙权坐在走廊长椅上,撑着额头说:“让我再考虑几天。”
朱然拍拍他肩,扯着嘴角憋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