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风泱泱》彦卿

44、和彼禯矣，华如桃李（下）

　　长安有九市，东西市位于城内西北隅，一主销售，一主生产，极为繁盛。市内同业聚设一处，货别隧列，琳琅满目。眼前的帛市便聚集了各地的织物，细密光滑的绢；轻薄柔软的纱罗；花纹精致的绫绸；色泽艳丽多彩的锦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靛色的过于老气，桃红色显得艳丽了些……”楚盈华翻看着柜上的布帛，不甚满意。
　　“夫人，这块鹅黄色的如何？”
　　楚盈华拿起伙计奉上的鹅黄色罗绮，颔首道：“这颜色不错，明丽娇俏……”她笑看向身旁，目光落在昀初麦色的皮肤上，轻舒一口气，“算了，这颜色太嫩，不衬皮肤。就要湖蓝的和黄绿的吧。”
　　“夫人可还要别的？”
　　“你这可有样式别致些的起毛锦？”
　　伙计眼睛一亮，殷勤道：“有的，有的，本店正好从蜀地新进了一批起毛锦，鲜亮精致，做缘饰最好不过。请夫人稍等片刻。”
　　见伙计走开，盈华问昀初道：“我给你的香膏子可有一直擦？”
　　昀初抬起手臂，皱着鼻子道：“盈华姐你闻闻，一股子香味，都快把我自己给熏晕了。”
　　盈华含笑道：“你忍忍吧，都快成只黑皮瘦猴了。这膏子可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宫中贵人都在用这个，你可给我好好敷着，知道了吗？”
　　“我这样不也挺好的……”昀初低头腹议。
　　盈华忍不住拧拧昀初的脸，惋惜叹道：“想想阿初小的时候，玉雪可爱，软乎乎粉糯糯的一团，真让人忍不住拧几下。现在却……”
　　“阿姐，我一定乖乖地涂那膏子，行不？”
　　盈华莞尔一笑，这才收了手。

　　待买齐了东西，两个婢女手上放满了布帛彩线。
　　昀初道：“阿姐，我衣服够穿了，不必如此破费。”
　　“你原先那几身衣服都是比着样子匆匆赶制的，怎比得上量身定制的穿着妥帖？过段时间便入秋了，你也正好做几身夹衣。”
　　盈华靠在马车上，轻轻揉了着小腿，想是今日的路走多了。昀初在军中的操练惯了，自是没有什么感觉，她起身坐到到盈华旁边，伸出双手揉捏着盈华的小腿。
　　盈华胸中渐渐被一腔暖情填满，目光落在昀初的手上，十指纤瘦有力，皮肤粗糙，带着薄茧。盈华拉起昀初的手，静静看着她：“你既回来了，阿姐不会再让你受一丝苦。”
　　昀初弯起唇角，直直看着盈华，笑容朗朗：“有盈华姐和苏武哥哥在，阿初肯定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马车驶上章台街的大道，车速稍稍快了起来。大街两侧的酒肆舞坊林立，偶尔曼妙歌声随着管弦丝竹声传出。
　　昀初不由得想起了李妍。自金仲一事后，昀初减少了与李妍的见面，并非是因为她胆小怕事，只是她本就是假借他人身份，大仇未报，若是揭穿必是一场祸事。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出征前一个月，李妍在醉玉坊设宴为她践行。如今她得以恢复身份，应当坦然告之。
　　昀初这般想着，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缓缓停在街边。
　　“怎么回事？”盈华冲外面的御者问道。
　　“回夫人，前头有一队骑兵过来。”
　　昀初心中一动，她揭开车帘子，看向外面。街上人声嘈杂，人流却已自动靠向大街两侧。马蹄雷动，一对红衣黑甲的骑兵疾驰而来，整齐威武，浑身上下充盈着肃杀之气。
　　人马越来越近，终于，在马蹄扬起的飞尘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昀初眼中，昂然铮朗，卓越不凡。隔阂攒动的人群，昀初的目光自霍去病一一划过，这些都是曾与她生死与共的战友。想着这些，昀初的心快跳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队人马从眼前越过，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零落的笑声从清凉殿中传出，霍去病慢下脚步，微觉诧异。
　　陪同一旁的杨得意含笑道：“昨日南越使臣敬献了一只能言鸟，惯会说吉祥话，讨喜得很！”
　　霍去病点了下头，随杨得意走入殿内，瞥见一抹秋香色的侧影一闪而过，进了内室。
　　“霍去病见过陛下！”
　　刘彻显然心情极好，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去病，你过来看看。”
　　霍去病见内侍手上捧着一只鸟笼，里面的应该就是南越敬献的能言鸟。他上前细看，这鸟身形似隼，喙大爪利，身披五彩羽毛。内侍拿出一颗坚果捏在手里逗弄着，那鸟伸长脖子，两粒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它拍打了下翅膀，开口叫起来：“万岁……陛下万岁……咕咕，陛下万岁……”
　　霍去病新奇不已，笑道：“有趣！世上竟真有通人言的鸟。”
　　“还有一种名象的大物，高如屋宇，腿粗如柱，据说在南越人将其驯服后用来作战。”见霍去病目光灼灼，刘彻开怀笑道：“下次带你去上林苑见识一下。”
　　“谢陛下。”
　　“世上奇妙之物甚多，不独在大汉，与西域、西南夷等还需遣使往来。”刘彻蹙了下眉头，缓声道：“张骞虽不善率军，在此事上倒是无人可出其右。”
　　霍去病颔首：“然。臣出征河西于博望侯处受益良多。”
　　刘彻挥了下手，内侍捧着鸟笼退下。刘彻笑道：“太史令选了几个好日子，朕与皇后商议，将你的冠礼定在下月初八。”
　　霍去病嘴角翘起，笑容朗朗。
　　刘彻看着眼前跪坐着的少年，眉目俊朗，身姿笔挺，两手置于膝上。经过战场的淬炼，他身上的青涩已渐退去，举止间带着铮铮朗朗的杀伐凛然之气。
　　“‘二十而冠，始学礼’，冠礼之后，你就真正成年了。”刘彻语气温和，带着一些殷殷期嘱。“这次出战河西感觉如何？”
　　霍去病笑了一下，回答的干脆：“臣觉得打得痛快。”
　　“好，好，好！”刘彻扬眉大笑，“去病你没有让朕失望，做得很好，朕等着把更大的担子交给你。”
　　霍去病抿紧嘴唇，拱手道：“去病必不辜负陛下期望！”

　　霍去病出了清凉殿，快到东阙时，远远看到小黄门引着三人往这走来。他认出其中一人是宗正刘受。
　　宗正掌管皇室宗亲事务，记录皇族及外戚的姻亲嫡庶关系，历来由刘姓宗室中德才兼备者为之。
　　霍去病抬手揖道：“刘大人。”
　　刘受拱了下手，笑道：“霍将军有礼了。”
　　另二人亦抬手向霍去病见礼。
　　霍去病目光落在穿郎官服饰的男子身上，一顿，开口问道：“苏武，苏子卿？”
　　苏武并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正是苏某。”
　　霍去病忆起二人在张骞府中第一次见面，那时一面之缘，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苏武与“陈彦”关系匪浅，在暗处为仔细她遮掩，那句“久仰大名”恐怕也不是随口恭维。
　　他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男子，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曾与苏大人在博望侯府中见过一面。”
　　苏武坦然直视眼前的男子，含笑道：“霍将军好记性。”
　　对目片刻，霍去病点了下头，移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