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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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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书房内烛火通明,烛泪汩汩流下,凝固在青铜雀首灯盏上。
恭友垂眸看着案上的地图,双眉紧蹙。一直以来,匈奴对边境时有骚扰,但这半年来,匈奴人竟一次未曾叩边,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一般。百姓多为此欣喜不已,但那些常年驻守边关的将领不喜反忧——反常即妖!但愿,这份满含紧张与压抑的平静不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恭友揉揉眉角,抬首问道:“朱都尉可有消息?”一连派出三批斥候,仍无半点消息。
“朱都尉还不曾回来。”恭平回道,“要不卑职去前面问问?”
恭平原名阿胡拉,乃是乌孙人,六年前随一个商队来汉朝,不巧在陇西附近遇到匈奴骑兵,当时任校尉的恭友正好带着几百名士兵前来侦察,便救下了受伤的阿胡拉和另两个大宛人。阿胡拉自此跟随恭友,并依着恭友的姓取汉名为恭平。
恭友拂了拂手:“不用了——朱都尉若回来必是先到我这。”他目光一瞥,看到窗外探出一个小脑袋,漆黑的头发梳成两个可爱的总角。
恭友大步走出书房,伸出手:“初儿,过来——”
“阿爹,阿爹——”昀初扑进恭友怀中,乌玉眸儿漆黑灵动,转头脆脆叫了一声:“平叔好!”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好看吗?这骑装是秦姨给我新做的。”昀初扬起头,睁着乌溜溜的眼珠,似等着夸奖。
昀初一身大红色的骑装,脚蹬同色鹿皮小长靴,整个人玉雪可爱。恭友上下打量一番,夸赞道:“好看!我们初儿穿什么都好看。”
昀初咧嘴一笑,两弯梨涡隐然腮边。
恭友弯腰抱起昀初:“走——让阿爹看看初儿的箭术有没有进步……”
校场内。
屏息静立,拉弓,瞄准,扣弦……一声破空之声,白羽箭直直插进红色的靶心。昀初拎着弓,小跑到靶前,用力拔下箭,高兴地回身挥着。
恭友面带欣慰,脑海中浮现一张近似的笑颜。见女儿跑近,他收起眼中的一丝落寞,弯下腰,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不错,与上次相比又进步不少。”
“嗯。”昀初檫檫额上的汗,露出甜甜的笑容,“爹爹,我可以学骑射了吗?”
习射需不断练习,先于地上射靶,待百发百中后再射活物,后于马上习骑射、奔射、飞射。
恭友蹲下身子,刮了一下昀初的鼻子:“这习射最忌心浮气躁,等再过段时间,你把这地上的功夫练扎实了,阿爹再教你。”
“哦,知道了。阿爹,我们什么时候回长安啊?”
“哦?!昀初不喜欢代郡吗?”恭友有些诧异。虽说刚到代郡时昀初难免有些郁郁,但时间一长,认识了不少玩伴便又开朗起来,加之他又一贯对女儿宽和,并不拘束她的行动,故这一年多下来昀初到比在长安时更为活泼。
“不是,代郡很好啊。”昀初摇头道:“只是,我有些想苏武哥哥和盈华姐他们了。”
“这样……等过了立秋天气凉爽些,我让人送你和秦姨回长安去。这样可好?”
昀初面上一喜,随即又有些犹豫,唇瓣微嘟:“……初儿舍不得阿爹……”
恭友将她楼进怀里,温言道:“阿爹是代郡太守,不能随便离开,否则匈奴人来袭,代郡的百姓怎么办?”
昀初抿唇想了一会,仰起小脸,神情极是认真:“阿爹要打匈奴,保护百姓……他们比我更需要阿爹……阿爹留在这里,昀初能自己去长安。”
恭友注视着女儿,紧了紧双臂,心中极是欣慰。
恭平几步上前,急急禀道:“大人,朱都尉来了,正在书房。”
“初儿先自己好好练着。”恭友放下昀初,随恭平出去,方踏进书房,朱英已大步迎上,神色凝重。
“大人,军臣单于已死!”
“什么?!”恭友一愣,随即道:“你慢慢说。”
朱英缓了缓,道:“今日斥候抓了几个舌头,据他们所言,军臣单于已于两月前死了,其弟左谷蠡王伊稚邪与太子於单正为单于之位打得不可开交。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恭友思索片刻,道:“朱都尉,你即刻回去召集将士来我书房议事,同时加派人手再去探听,务必确定这消息的可靠性;恭平,你去找几个人,待会将我的手书交与云中、雁门、上谷太守。”
“诺。”
“诺。”
草原上随之传来的消息一时令汉朝文武百官辗转难安:军臣单于去世,其弟左谷蠡王伊稚邪打败太子於单,即位为单于。不言这番权利交替将对今后汉匈之战的影响,单单是这位新单于的即位,为鼓舞士气,一报河南之战惨败之仇,势必会发动对汉朝边境的大规模劫掠、屠杀。战争将不可避免,汉朝虽有长城连绵万里,但面对来去如风、彪悍善战的匈奴骑兵却是防不胜防。
“……现在天气虽热,但阿爹胃不好,不可贪凉吃冷之物,还有……”昀初的声音清脆圆润,如山涧清泉流淌而下。
恭友颔首浅笑,一付认真倾听的表情,半晌,方道:“初儿也要答应阿爹,一路上要乖乖听秦姨的话,不准调皮捣蛋,好好顾着自己。”
“阿爹,我都十二岁了,可不是不懂事的小孩。等到了长安我就给你写信,阿爹也要给我写哦!”
恭友颔首一笑,又转头对秦兰道:“我已写信于苏建将军,若是有事你们可去找他……初儿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她!”
秦姨垂首称诺。
恭友低头看了一眼昀初,放开手,“好了,走吧。”
秦兰扶着昀初,踩杌(wù)上车。骏马嘶鸣一声,车轮缓缓滚动,缁车在侍卫的簇拥下向前驶去。
昀初忽然松开秦兰的手,撩起帷幔,探出身,猛地喊了声:“阿爹——”
恭友一愣,眸底温柔异常,冲昀初遥遥挥手。
直至恭友的身影消失,昀初方坐回马车,秦兰安慰道:“好了,好了,初儿不是一直念楚小姐、苏公子,如今终于可以相聚,怎么现在不想走了?”
昀初偎进秦兰的怀中,“初儿才没有。”她喃喃道,天光落在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恭友看着马车驶远,神色一松。如今边境形势不明,随时会起战火,昀初待在代郡不免让他担心,不如让她早早回了长安去。